第一章 換了人間

第一章 換了人間

1.

付明醒過來的頭幾天里一直以為自已在做夢,身邊似乎總有人在叫自已「太子」、「殿下」、「主子」什麼的,朦朧中也看不清楚,只覺得腦子裡亂糟糟的,身上沒有一絲力氣,每次都是清醒一會兒就會暈過去。但今天,付明卻出奇的精神,甚至有力氣下床走路。他打量了一下所在的那間屋子,幾平米見方,紙糊的窗戶在晨風中微微做響,剛踱到門邊,已經有人將門打開了。

「奴、奴才給主子請安,恭喜主子病好了」,說話人很激動,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大,應該是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穿著也不知是什麼年代的青衣布衫,跪在地上低著頭看不到臉。付明愣住了,看著這個人不知該說什麼。「主子,您沒事吧?」男孩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看著他。真是清秀,付明暗自忖道,「你先起來」,他對男孩說,總不能讓人家就這樣跪著吧,可是脫口而出的口音卻著實讓自己驚詫,就象眼前的這個男孩的出現,很陌生卻又彷彿本該如此,可能是真的生病把嗓子弄啞了。

「主子,我可以叫劉先生他們過來嗎?」男孩站起來向他問道,還沒等他回答,有人在門外應聲道:「不必啦,我們都來了」。話音未落,那人便搶先一步走了進來,付明直覺象擁入一堵厚實的牆,「真是一條好漢!」,沒有任何一句話能讓他更準確地說出這最初的印象。而後又進來了幾人,都是古裝打扮。大家都笑著看著他,就象看著什麼寶貝。「明月,快扶少爺坐下」,當中一位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老者一邊吩咐男孩,一邊向付明鞠了一躬道:「恭喜少爺大病初癒,老夫姓司徒,表字清雷,被劉先生等請來為您治病」。付明這時又感到一陣眩暈,便由明月扶著坐了下來。眾人中,一位精幹的中年道士走到他身前,向他施禮自報姓氏,「少爺,在下劉子政,表字輔之,恭喜您身體康復」,搶先進來的壯漢與身後兩名青年也跟著向他抱拳鞠躬道:「少爺,在下薛雲飛與兩位義弟金志炫、蘇克薩哈向您請安」,怎麼還有外國人,姓金?!不會是韓國人吧?付明正自疑惑,薛雲飛又解釋道:「我的兩位義弟剛到關內,官話說的不好,請少爺恕罪,這位是我二弟金志炫」,薛雲飛指了一下左手邊的青年,付明打量了一下,是個白凈的漢子,斯斯文文,身體看起來很結實,個頭與薛雲飛彷彿,將近一米八但遠沒有薛雲飛那般魁梧。「這位是老三蘇克薩哈。」蘇克薩哈長的卻很老成,至少在付明看來他最象三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濃眉大眼,長著連鬢鬍子,個頭比薛、金二人矮了將近半個頭,但身材比薛雲飛還要粗壯。

付明看著笑盈盈的老少五人,雖說不知他們為何對自己這麼關心,但心裡還是暖洋洋的,於是打起精神向大家打招呼:「我叫付明,多謝各位關心,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嗎?我又為什麼會在這裡?」。眾人聽罷互相看來看去,明月倒底還是孩子,忍不住向他發問:「主子,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付明搖搖頭,「很遺憾,可能有什麼地方搞錯了,我的確不認識各位?我想知道,如果現在不是做夢,那麼這是什麼地方,現在究竟是什麼年代?」

「我看我們還是先出去,再讓司徒先生給少爺好好看看。」在眾人身後又走進一位素衫年輕人,中等個,臉稍黑,但卻自有一股英俊挺撥的氣慨,手中拿著摺扇。付明無意中與他對視了一下,那雙眼似能洞徹心脾,其中又分明透露出同情與關切。「少爺,在下開封府封義銘,表字懷若」。

「好吧,司徒,這裡還是交給你,我們先走,少爺,我等告退了。」劉子政看來是這夥人的首領,他說罷便只留下明月繼續侍候,領著眾人施禮退出了房間。

司徒清雷走到付明身前,欠了一下身子,「少爺,讓老夫給您把脈」。

司徒清雷摸脈之後,沉吟了片刻。脈像除有些虛弱外,並無異常,所謂「望、聞、問、切」,此前他已觀察過付明,感覺並無大礙。司徒是天下少有的良醫,尤其對「易學」造詣頗深,既使「明末四公子」中以此見長的方以智的也自愧不如。但這種情況,司徒還是第一次遇到,難道是因為此前的遭遇使「少爺」不想輕易暴露身份?司徒想到這裡,決心攤牌:「殿下,現在這屋子只有殿下、老臣、明月三人,時下還是大明崇禎十七年,這裡是老臣修行的草居。剛才那幾位,都是在北京營救殿下的英雄好漢。所以,殿下大可不必擔心安全,大家就是舍了自個兒的身家性命也要保著殿下。」

付明卻聽得更加雲山霧海,只好硬得頭皮問道:「老先生的意思是現在是明朝,而我卻是什麼殿下,那我究竟是什麼樣的殿下?」司徒清雷聽到這,心中攸然一動,若真清醒了,萬不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想那滿清的刑部衙門比這裡還要恐怖森嚴,但他也沒在乎。如果這樣一副稀里糊塗的樣子,那我們豈不前功盡棄。莫非是自己治病時又出了什麼差錯?

司徒正在思忖,那邊明月終於忍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倒在付明腳前,聲淚懼下:「主子莫要再嚇奴才了。現而今雖然清狗進了關,闖賊逼死了皇上,但這天下還是大明的天下,這社稷江山還是主子的社稷江山。司徒先生、劉大人他們都是好人,是大大的忠臣,不象吳三桂、周家那般狗賊要害主子,如今老天有眼讓主子醒過來,主子定要替大行皇帝報仇,主子......」明月哭訴一半便已泣不成聲,清秀臉龐上流下的淚花在付明看來尤如「梨花一枝春帶雨」,竟有些荒唐得嬌艷;而且付明突然感到非常心痛,彷彿明月所說的一切真的發生在自已身上,一種如喪考妣的痛楚瞬間擊中了他。在過去惡夢中所經歷的一切如鏡頭一樣在腦海中閃現,繼而穿成一串,漸漸清晰。幾乎是脫口而出:「父皇......母后......」,說罷也跟著號啕大哭。

門外的劉子政等人聽到這裡才長出了一口氣,骨肉天性至真至純,既然「少爺」哭得如此傷心,當然是想起來了,他擺了擺手,眾人便隨著他到了另一間屋中坐下。

「少爺既然醒了,還是儘快南下為宜,但看他的身體,恐怕不能立即動身」,薛雲飛剛坐下便對眾人說道,為了對外保密,幾人早就商定與太子之間以少爺相稱。

「老師,薛大哥說的有道理,我們不能一起南下了。還是按另外的計劃,由你先到南京,設法找到您在朝廷的朋友,為『少爺』的復出做鋪墊。路上由薛大哥護送你,想來不會有什麼危險。」封義銘說罷從懷中拿出一封信箋,「老師,這裡是學生當賣家中田園財產所得的銀票,計有三萬三千兩,作為您南下活動的費用」。

眾人聽到封義銘變賣了家產無不動容,這些日子他沒了蹤影,原來是去辦這件事。要知道中國人把祖宗田產看得很重,只有家道中落或是極特殊的時候才會出此下策,看來封義銘是真心實意要做這件大事。看到大家的樣子,封義銘站起身來,向劉子政做揖道:「老師,學生知道您一生耿直忠正,但有些事情必須用特殊的法子,所謂「以毒攻毒」就是這個意思。學生這樣做也是想了很久,傾巢之下安有覆卵,漢人的天下如果被滿人得了,學生也會活得了無生趣,所以學生只有一個心思,就是窮盡畢生所得也要輔佐英主匡複大明江山,這第一步便是要使太子複位......」。

他的話沒說完,劉子政已經按住他的手,「懷若,老夫明白你的意思,咱們在北京出生入死就是為了做大事。等一會兒,我就脫掉這身道服,與雲飛一同南下。」其他人聽到這兒也紛紛站了起來,蘇克薩哈和金志炫到中原有些日子了,雖然漢話說的不好,但聽得卻很明白,蘇克薩哈尤其激動,大聲說道:「好漢,好漢」。

看到大家這樣,劉子政先示意都坐下,然後對眾人說道:「既然這樣,事不宜遲,我與雲飛今晚就離開嵩山。懷若、司徒還有蘇、金二位賢弟就先留在這裡,待『少爺』能夠動身就到南京與我們會合。還要注意保密,無論是在河南,還是在江東,『少爺』在沒有複位前的處境都極為危險,大家也要各自珍重。」

眾人正要再商議下一步實施方案的一些具體細節,卻聽到隔壁付明房中傳來一聲驚叫,視付明為命根子一樣的眾人都感覺心裡咯噔一下,薛雲飛等三個練家子幾乎是在聽到叫聲的同一時刻衝出房門。

2.

原來,付明哭了一陣,感到心中暢快了很多,頭腦清醒后的第一反應卻是:我哭什麼呀?我瘋了,還是這些人都是瘋子。我到底是不是在做夢,我還是不是我?這些問題由於剛才腦海中突然浮現的記憶而更加混亂,整個人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司徒清雷看他突然大哭,想得跟劉子政等人一樣,不料付明又突然不哭了,一個人目光獃滯,不聲不響。心道:不好,肯定是剛才思念父母受了刺激,身體又虛弱,千萬不要失心瘋了。司徒清雷正在躊躕下一步該如何做時,明月已經伺候付明吃過飯,又端過來一盤清水與手巾洗漱,而後拿出銅鏡讓付明自己看看是否滿意。付明獃獃地任憑明月擺布,但當看到鏡中的自己時,如同五雷轟頂,因為那根本不是他,而是一個十幾歲少年的面孔,驚愕萬分的他大叫一聲,伸手打翻銅鏡后又昏厥過去。司徒清雷忙按掌到付明的后心,輸入一股真氣。司徒自中年棄仕從醫、鑽研易學后就開始練「九轉太極」,其先天真氣已有半個甲子的火候,雖然還沒能做到傳說中的飛葉傷人的地步,但於治病救人卻往往有奇效。為了救還付明,他已經損失了近十年的功力,現在司徒幾乎是將畢生功力放手一搏。

付明在昏厥中漸漸感到心中有一股涼泉流過,靈台也逐漸清明。當神智已經清楚時,在心底深處傳來非常柔和的聲音:「你好!」這聲音讓他十分安心,於是他在心中回應道:「你好!你是誰?」。

「我就是你呀?我們是一個人。」

「怎麼可能呢?」付明很詫異,但不知為何,他非常相信這個聲音。

「真的,要不是司徒先生再次打開時空開關,我們不會見面的,你現在聽我說清楚,我們要節省時間。」

「好的」

「我就是大明太子朱慈琅,我和你目前共用這同一個身體。我知道你很難相信,所以你只要聽我說就可以了。按照正常的生命理論,當我們被人害死後,我們的記憶應該同時消失。但因為司徒先生他們在一直在保護我的身體,所以我能等到現在。而且司徒先生用「九轉太極」無意中強行打開了時空開關,使我可以暫時地脫離身體,也就是成為獨立的記憶載體,我也因此接觸了更多的智慧生命,他們教會了我許多以前不敢想象的東西,因此我不想再回到這個時代了,我要同他們一起去探索未知的宇宙。但在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希望我活下去,我不能自私地選擇離開。直到你來到這裡,我相信我可以解脫了,你比我更適合去迎接未來的挑戰,答應我,代替我回到這個世界,而你也會因此獲得重生。要知道,這個宇宙中有無數個空間完全相同的切面,但發展的進度卻並不相同。你和我本來就生存在這樣不同的切面中,也就是說雖然平行地運動,但並不在同一點上。所以,你在這個世界所做的一切不會影響到你原來的世界,而你有機會通過你所知的去改寫這個世界的歷史,還有你身邊的人,他們本來可能身負絕學,卻因際遇而不得施展,你可以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才是什麼太子,而我為什麼會到這裡來,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付明忍不住問道。

「你不要急,司徒先生的「九轉太極」是他在三十年前所得的《河洛易圖》中記載的開啟時空開關的方法,他卻以為只是一種先天強身的氣功。所以雖然開啟了時空開關,但他並不懂目標定位,而且由於功率有限,當極其偶然地掃描到你后既立即將你鎖定,這也是為什麼你總會夢到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當你被壞人撞死後,他終於將你的記憶拉到了這個時代,而我也可以完成在這個世界上的使命了」。

「原來,我還是被那幫貪官害了。如果再給一次機會,我......」付明聽到這裡恨恨地道。

「你能答應我的請求嗎?你在另外一個世界的身體已經死亡了,你沒有回去的機會了,只要你同意,你可以在這裡重生。」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既然還有再活一次的機會,我當然不會放棄?」付明的內心在對方面前非常地坦白。

「那好吧?時間不多了,我現在將所有的記憶轉儲給你,這樣你就會擁有我所有記憶的備份,在別人面前就不會被看出破綻,但願司徒先生的功力能夠支撐到那個時間」。

付明還想再問其他的問題,腦中卻感到似乎被重物擊中,然後是刺目的白光,再跟著的是七色眩目的綵線閃過,而後是無數的類似電影剪輯的片斷迅速地在腦海中穿過,最後在劇烈地震顫中,一切彷彿被整理出來一樣清晰。這時,似乎是在耳邊,那柔和地聲音最後一次出現:「再見了,我的朋友」。

當付明再次睜開眼睛看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時,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長出了一口氣。如今他真的是再世為人,只是這種感覺當世無人能體會。而此時,對一直緊張地等待他再次醒來的劉子政等人而言,雖然只有大約一柱香的時間,但同付明一樣感到過了很久很久,所以也跟著長出了一口氣,彷彿又經歷了一次生死離別。

付明在明月攙扶下站了起來,向眾人做揖:「多謝各位!朱某永世不忘各位救命之恩。」付明由衷地向眾人致謝,心中也暗下決心,定不會讓這些反清復明的義士失望。

眾人連忙回禮,只有司徒清雷因救付明而內力大耗,只能微微點頭。

「少爺,您感覺怎麼樣了」。明月看他這番醒來,雖然正常了許多,但仍有些不放心,其他人其實也想問這個問題。

付明笑了一下:「我很好,非常好。明月你長大了許多」。明月聽到這裡,小臉一下子就通紅起來。原來付明因為接受了朱慈琅的記憶,知道明月是自己從宮中帶出的的小太監,非常的忠心,自從落難以來便在身邊陪伴。而朱慈琅生前的性格非常開朗,與明月的主僕關係因為共過患難也一直很親密。

「各位,我們能不能現在就談談你們的打算」,付明當然很緊張這些人究竟想做什麼。

「少爺,你看是否先歇息一下,你的病剛好,以後的事情,我們從長計議。」劉子政不緊不慢地回應道。在他心中,對方雖然貴為太子,便畢竟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而且年僅十六歲(按周歲僅十五歲),許多事情還不是很懂。在這種情況下多說無益。

「嗯.....」,付明輕輕皺了一下眉頭,但隨即對眾人微笑道:「好吧,不急不急。劉先生,我惹得大家這些天來奔波勞累,今天又讓大家虛驚一場,也請休息吧」。

「少爺,老夫明日就會與薛大俠一起離開這裡,你一定要保重」,劉子政跟著又說了一句,「我們走後,義銘會為你輔導文章經義,金、薩二位壯士會保護你,你的身體也有司徒和明月照看。希望少爺能早日完全康復。」

「劉先生,謝謝您的安排。我也祝您一路順風」。付明這次也學乖了不再問他要去何處。

劉子政又叮囑了明月一番,便領眾人告退。付明見眾人走了,司徒清雷仍在打座靜息,便由明月攙扶著出了門。此時,正是傍晚時分。一出門就看到了西邊山頭的落日,還有天邊的紅霞,心裡豁然開朗了許多。說實在的,劉子政剛才的態度令他很不高興,一方面是對方竟然不買他的帳使他自尊心受挫,可另一方面,以他為官的經驗,劉子政目前是這群人的首領,他的態度也代表著其他人的想法。自己現在是落難的太子,如果不是他們搭救,根本就活不了,他們當然是以恩人自居,而且自己在這個時代的實際年齡還很小。看來還要靠實力讓他們信服自己確是真命天子。

明月把他扶到院子中一個藤椅上坐下,看著四周的山野,不遠處似乎還有苗苗炊煙。除了劉子政等人在房中商議的聲音外院落里很安靜,遠沒有從前那個世界里的噪雜。仰望天空,那些沒被夕陽映紅的雲彩,在藍天下格外潔凈,真象小時候在作文中寫的那樣象一團團棉花。是啊,這個時代還沒有什麼工業污染呢!這些景緻讓他不禁吟出一句古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對了,明月,這裡是什麼地方?」。

「回主子,這裡是司徒先生在嵩山腳下修行的草屋」,明月答道,主子終於正常了,讓他不知有多開心。

「嵩山!是有少林寺的那個嵩山嗎?」少林寺,付明可是很熟悉,他小的時候非常喜歡看武打片,縣委書記也有童年呀!

「是的,主子。前些日子,為了救您的病,我們曾到少林寺中去找那些高僧幫忙,還是他們介紹我們到這裡找司徒先生呢!」。

真是太離譜了,不僅在死後,因為這些人救「太子」,也就是「自己」,而將自己的記憶拉到了這個時空,而且會到嵩山來,不知會不會真有所謂的「十八棍僧救唐王」的往事。說到往事,朱慈琅的回憶在他的腦海中逐漸閃過:

先是童年,嚴厲的父皇,慈祥的母后,還有數不清的太監、宮女,奢華的宮殿,無數的珍寶。自己很小就被立為儲君,可以說是天下最幸運的孩子。但天下大亂,做為太子也要隔很久才能見父皇一面。可惜父皇勵精圖治,卻仍落得個亡國敗家的結局,誰說「天道酬勤」,應該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之後,李闖進了京,先是母后自盡了,父皇又讓我和兩個皇弟穿尋常老百姓的衣服逃出宮去,告訴我們自此以後就是庶民百姓,甚至比不上有家的百姓。不想我們未能逃出去,當王承恩(太監頭目)將我背到煤山上見父皇最後一面時,他已經殉國了。我也終於相信父皇寫的那句話:「文臣皆可殺」。李闖對我們這些前明皇室還算不錯,讓我做了宋王,也就是「送王」唄,他想讓我將江山送給他呀!結果滿清進了關,李闖吃了敗仗,臨出北京前將我們放了。唉,我們這些自小在宮廷中長大的皇子會做什麼,一路上與明月相以依為命,但沒人會收留我們,不久身上的銀子全花光了,我去找過吳三桂,他不敢見我,也不敢殺我,把我們趕了出來。最後,我不得不回到北京外祖父周奎府上,與姐姐(先帝二公主)見了面,最可恨的是周家竟然把我出賣了。滿清抓了我,卻不想承認我的身份,他們百般栽贓,又威脅拷打我,最後竟然要毒死我......

付明的回憶因為朱慈琅的被鳩殺而只能到此為止,於是問旁邊站著侍候的明月:「你說說,自從我在太醫院昏倒后都發生了什麼事?你與我失散后,又是怎麼找到我的?」

「自從那天主子被清兵抓走後,奴才只能沿街乞討。後來,奴才在京城外遇到了劉先生。因為以前先帝在時,劉先生曾被召入宮中問話,奴才曾見過他,知道他是大忠臣。於是,奴才便求他救救主子,不想他正要到京城營救主子。以後,奴才跟著劉先生,還有封先生還曾偷偷到刑部大堂看過清狗審問主子,主子真是英明神武,根本就不怕那些清狗。劉先生和封先生都說主子將來必是天下明主,但又害愁沒有手段救主子,找一般人怕走露了風聲。後來,劉先生終於找到了薛大俠、金大俠還有蘇大俠,他們武功蓋世,進太醫院把您救了出來,但晚了一步,清狗已經給你下毒了,一般的朗中根本救不了。封先生又說嵩山少林寺中的圓空大師有妙手回春之能,於是薛雲飛他們三人護送著我們幾個人到了這裡,一路上著實兇險。沒想到圓空大師也救不了你,又介紹在嵩山腳下修行的司徒先生救你。司徒先生開始還不樂意呢,直到劉先生說了實話,他才肯干,而且也是拼了命的救你,聽薛大俠講,司徒先生為了治病耗盡了十幾年的功力呢。主子,明月知道的,就這些了。」明月一口氣說完,神情仍有些緊張。

付明也知道,有些事情聽起來很簡單,其中必有許多驚心動魄的故事,心中想到剛才因為劉子政而生的悶氣,看來他們只是率性而為,其實對自己還是耿耿忠心,自己也不需要太掛懷了。大丈夫做事需有大心胸、大氣魄,而且也要做到小心謹慎,他們在滿清眼皮底下成功地營救出自己,想來不知籌劃的多仔細,多大膽。膽大心細,這些人都是不可獲缺的人才啊。自己有時也做不到「謹慎」,否則就不會來到這鬼地方了。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死了不要緊,那些重要的材料勢必會落到害自己的人手中,他們既然敢向自己這樣的「朝廷命官」下毒手,那麼對檢舉揭發他們的人是否會更殘忍,司機小張也不知怎樣了。唉,自己還是算錯一步,可是究竟在什麼地方出現漏洞讓他們查覺了呢?這次去北京只有他和從前的「老領導」,難道是一直提攜自己的「老領導」。付明想到這裡,感到心底升起一股寒氣,真是人心難測啊!如果是他,那些人的確有為非做歹的本錢,而自己當初被安排到地方上工作,豈不是早有預謀,可笑自己還感恩帶德,真是被人賣了還幫著講價。現而今,不要再想那麼多啦。正所謂,上輩子不管下輩子事,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只要時機得當,不難在亂世中闖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想到這裡,付明站了起來。望著既將沒入群山中的落日,暗發誓言:我付明定要「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前生我未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這輩子定要開萬世之太平,使中華永昌,讓所有中國人安居樂業。

思前想後的付明直到天黑才與明月回到房中。付明不大適應夜間沒有電燈的感覺,吃過晚飯後索性吹滅油燈,在窗前看滿天星斗,雖然是八月酷暑的天氣,入夜的嵩山下卻有陣陣的微風吹過,有一些吹入他的胸懷,非常愜意。這些星星在千百年後仍會照耀這星球吧?付明不禁想道,但它們看到的將是一個強大和民主的中國。突然,他聽到院內有人吟到:「往事越千年,換了人間」。

3.

原來是封義銘。「少爺,這麼晚,您還沒歇息」,月光下的封義銘儼然如翩翩佳公子,手中還拿著那支摺扇。

「封先生不也是無心睡眠,何不進屋一敘。」付明說罷把門打開迎客,封義銘也沒再客氣,進到屋來,謙讓了一番,便坐到桌前。早有明月端上茶水,付明擺擺手讓明月先退下,「封先生,劉先生讓您授予我文章經義,可還要考究一下從前學過的學問。」

「當然了,少爺,將來如若到了南京,這文章經義重要得很,那時定會有人考究於你,如果你答不出,則不利於少爺地位的恢復。」封義銘早就看出這個「太子」對劉子政下午怠慢的不滿,所以立即將原委告訴他,免得他發脾氣不正經溫習。

「是的。封先生放心,我定會努力勤學,只是我甚想知道目前的天下大勢。聽您的意思,南京似乎已經另立了朝廷,新皇帝又是誰,李闖現今怎麼樣了,滿清現在又在做什麼?」聽到付明問這些,封義銘笑了笑,這位太子倒蠻心急。

「今天是七月十三,你的叔父福王早在五月便在南京登基,現在的首輔是馬士英。」

「那麼史可法呢?他可是南京的兵部尚書」,付明對誰當皇帝不是不感興趣,歷史書上已經寫明了這位皇帝實在很爛,而且已經到了七月,距明亡國已近四個月,自己當然沒機會了。但史可法就不一樣了,他是大大的忠臣啊,高中語文書上有全祖望寫的一篇文章紀念他呢。

封義銘發現太子並沒有繼續對誰當天子感興趣,卻對史可法很關心,有些詫異。「史閣部,現正在揚州督師。少爺不知為何對他有興趣。」

「噢,因為史可法乃是南京兵部尚書,位列南京留臣之首,應該留在內閣才對啊。我聽到您說的什麼馬士英當了首輔,當然很關心。他是個忠臣,皇帝不用他卻用馬士英,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封義銘第一次對這個只有十六歲的少年刮目相看,雖然說長於深宮,但還頗有些頭腦。「唉,史閣部因為擁立潞藩,又曾給馬輔寫信說立福王有『八不可』。但世事難料,結果還是福王登基,史閣部等擁潞諸臣焉能安其位,正人君子聯訣離朝,如阮大鋮這樣的閹黨餘孽卻在朝中稱霸。只可恨那班奸臣,夥同江南四鎮逼宮擁立福王,俱都加官進爵。而那四鎮諸將中竟有三位是闖、滿敗將,於國並無尺寸之功,竟因定策成功而普身候、伯,可謂我朝立國來武將所未有之殊榮。只盼他們能不望朝廷隆恩,為國盡忠殺敵,保我大明江山。」

「哼,我敢斷定他們絕不會盡忠報國,這富貴來得太容易,他們焉知珍惜。只怕會擁兵自重,不以國是為念,到頭來,只計身家利益,最後賣主求榮。大將如此,那些總兵啦、副將啦也會跟著學。唉,割據之勢既成,則會尾大不掉。」

付明一席話說得封義銘頻頻點頭,這些正是他所擔心的,看來太子的心計確實不簡單,於是又想繼續考量一下:「目前,南京朝廷主昏臣奸,少爺難得你一眼就看出這其中問題。但滿清正在西北與闖賊激戰,仍未分出勝負,他們都不會立即南下啊」。

「那麼就是說,清兵自進了關后,並沒有立即南下嘍,江北可還有大明的兵馬城鎮」。

「有啊。河南、山東還有我大明的巡撫和總兵呢?」

「朝廷一定是按兵不動吧,一定沒有主動向豫、魯增兵。」

封義銘這次更加詫異,難道是有人告訴過太子,但不可能呀。「少爺是如何猜測出朝廷沒有任何動作?」

付明當然知道,學過古代史的他知道**的南明小朝廷一直是抱殘守缺,毫無進取之意。但總不能跟封義銘這麼說吧,那未免也太驚世駭俗了,只好勉強解釋道:「當然是推測而出,清兵沒有南下,是因為正調集全部主力與李闖在西北決戰。而如果朝廷動兵於江北,清兵斷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朝廷以為是坐山觀虎鬥,卻完全沒有想到,大明官兵屢敗於清兵與闖賊,等二者有勝出者以虎狼之師蜂擁南下時,我朝危矣。」

封義銘聽到太子的想法竟然與自己相同,心中不由得想,難道自己營救的確是「不世英主」。面上卻依然很平靜,笑了笑,「少爺的想法的確很有見地,但不知當今應該如何應對這種局面。」

這下子可有些難為付明了,雖然當了幾年領導,可一個基層的政工幹部於戰略指揮上的經驗當然不足。又剛來到這個時代,對人物地理並不熟悉。於是他向封義銘求教道:「請先生有以教我?」

封義銘沒想到太子竟然直接把問題又踢了回來,而且非常謙虛,他沉思了一會兒,答道:「少爺,歷代南朝欲保半壁江山,無不扼守江淮故地,而要想恢復神州,則必須逐鹿中原。正如少爺所言,我大明官兵士氣不高,哪也是用人不當所致。我朝三百年江山,人才濟濟,只要賞罰分明,嚴明軍紀,任用得當人選領兵入豫、魯,則滿清必然不能全力與闖賊決出勝負,兩線牽制,有可能大敗而歸,即使沒有大敗,慘勝之後的滿清也必然無力再與我朝相爭。如果我朝守得住豫、魯,則只有京畿可守的滿清仍得退回關外。」

「先生高見,只是為何以先生之才沒有專心仕途為國家出力。唉,也對。既使入了朝,先生的高見也不會為當今朝廷所容,他們只會在醉生夢死之中等著滅亡吧!」付明有心結納封義銘,這樣的人才如果能為己用,則如左膀右擘一般。

「少爺抬舉小生了。小生前年剛中解元,因為闖賊進佔河南,便一直未出仕與賊為伍。」封義銘雖然不是那種喜歡聽好話奉承的人,但見太子如此精明仍讚歎自己當然也自豪起來。(解元,也就是鄉試中舉第一名,也就是全省「高考狀元」。)

「先生,不知適才為何在窗外吟詩,那詩中又是何意」,付明想起剛才似乎聽到的「換了人間」一句詞。

「沒什麼,只是小生想起中原大地干戈不斷,天下蒼生因而備受塗炭,心情沉重。又想起千年前,杜工部所書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盡歡顏』一句。不覺千年過去了,百姓還是這麼苦。難道真的是『興,百姓苦;亡,百姓亦苦』嗎?所以才有『往事越千年,換了人間』百姓仍在水深火熱之中的感悟。」

「難得先生『仁者愛人』,可是先生也知道有一句叫『仁者無敵』。千年前,百姓苦,但在安史之亂中有中興將相輔佐唐朝天子,使唐祚延續一百多年。而今大明也需要象先生這樣的中興將相。」付明直視封義銘,話說到了這樣的地步,他自然想知道封義銘內心真實的想法。

「小生不才,哪裡敢稱什麼『中興將相』,只希望能碰到一位終結亂世的明君。所以,小生捨命要救出殿下,希望殿下就是一位明君」。封義銘完全沒有迴避他的目光,而且直接稱呼付明為殿下,看來也是期望付明的表態。

「先生,大恩不言謝。我能夠做的就是不辜負大家的期望,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力量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河山。立新政,興百業,讓百姓不再受苦,讓這天下真正的『換了人間』」。付明誠懇地向封義銘表白著。

「殿下,哪些人是該團結的力量呢?」封義銘聽到「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力量」這句話時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應過來此話的用意,忍不住發問道。

「所有抵抗滿清侵略的中國人,當然也包括那些闖賊等亂匪。國難當頭,理應共赴國難。漢人之間逐鹿中原和滿人要入主中華這兩者之間是有本質區別的,本來李闖是我的殺父仇人,但他進了北京還會留我與諸王性命,可為什麼滿清韃子定要我死呢?『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呀!還有大批因各種原因在家賦閑的官員,其中也不乏仁人志士,都該拋棄門戶之見,視情況破格提用。江南歷來是賦稅及兵馬糧草的主要產地,正如先生剛才所言,如果任用得人選,從戰略上講絕對要壓倒滿清。」

封義銘聽罷,心中嘆道:太子的胸襟氣度著實不小,也因此看待問題的角度與他人不同。此語不正是當前為國事奔忙之諸公所應做的嗎?可笑,太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見識,那些久居廟堂之上的大人物卻只會空談誤國。

此時的封義銘眼中的太子也突然間成熟起來,太子現在的身高有一米七五左右,與封義銘相仿,身材因年少而單薄。但在他身上卻有著同時代人所沒有的特殊氣質,也許這就是王者氣慨吧。在與太子那真摯而熾誠的目光相對中,封義銘知道了什麼是知遇之恩,知道了為什麼以諸葛孔明的才幹會為劉備與阿斗鞠躬盡瘁,所謂「若使當時身不遇,老了英雄。湯武偶相逢。風虎雲龍」也不過是這樣的際遇和挑戰。

正要再說什麼,明月卻輕聲報告:「已經是深夜了,劉先生和薛大俠還在等主子和封先生,他們馬上要動身了」。

「哎呀!」封義銘這才想起已經入夜,還要送劉子政與薛雲飛起程,便懷著激動的心情與付明一起走出房間。劉子政等人正在院中等著,他們見太子與封義銘兩人正在談話,便沒有打擾,想等著他們出來再走不遲。院子不大,二人剛才那番話肯定也被他們聽到了。

「少爺,老夫與薛大俠這就要到南京辦事去了,請你多保重。」劉子政是個耿直的人,但為了大明江山,此去免不得會有許多委曲求全的事要做,剛才聽到太子對時局的看法,他的直覺與封義銘一樣,這位廢盡千辛萬苦救回來的太子可能正是大明的救星,也因此感到要做的那些事情並沒有那麼為難。而薛雲飛自幼便流浪江湖,遇恩師傳教后即以一把快刀縱橫天下近二十載,於人情世故也已看得很透徹,但似這位太子這樣說出「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力量」這種新語言的人物也是頭一遭見到,想想這幾個月來所經歷的事情,也許真如恩師臨別時所言,自己終將會遇到一位可以生死以命的主公。

二人懷著報國之心與眾人道別後,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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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華春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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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換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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