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付書記,付書記」,正做惡夢的付明終於被人叫醒。「您沒事吧?」司機小張緊張地從反光鏡上看著他。
「我沒事,現在開到哪裡了?」付明一邊問,一邊從車窗向外看去,四月的原野春光燦爛。
「要下高速了,付書記您要多注意身體啊?」小張跟著這位年輕的書記已經有一年了,雖然沒有跟其他領導時那麼多油水,但卻從心底里佩服他,現在的官場上象付明這樣真正做事的人越來越少了。見付明沒吱聲,小張也識趣地閉上了嘴,給領導開車機會多多,好處多多,關鍵是要識趣,要有察顏觀色的本事,否則就別在縣委小車班混了。
付明心中尤有餘悸,夢中的景像讓他不寒而慄:霧蒙蒙的清晨,自己似乎被人背到一座土山的小亭中,看到一個穿黃袍的中年男人,披頭散髮地弔死在亭邊的一棵樹上,只有在電視劇中才能看到的皇冠被丟在地上。最讓他恐懼的是那男人的雙眼仍未合上,也就是所謂的「死不瞑目」啊。空洞洞的眼窩中似乎仍透射出各種情感:失望、不甘、怨恨、痛苦。他在夢中大聲哭泣,以至於哭倒在地上。
「唉」,他長嘆一口氣,小張與高速公路關卡管理人員交涉的說話聲讓他回到了現實之中。付明剛到而立之年,做為一位縣委副書記,還算非常年輕,但因為在團中央工作過幾年,為官之道卻未必比那些在基層一干就是幾十年的老書記們懂得少。可惜,付明自己也承認,他過於執著,他對自己加入的這個黨的感情就象那首老歌中唱的:比母親還親。
付明很早就沒有了母親,七十年代那場震驚世界的大地震使幼小的他失去了所有親人,他在《入黨申請書》中曾這樣寫道:「黨撫育我長大,黨使我有了進入大學受教育的機會,我要將一生獻給黨」。從那所盛產中央高級幹部的學校畢業后,作為在校入黨且各方面表現均很突出的團幹部他如願以償地進入了團中央。又過了幾年,當組織上按排他到這個北方窮縣當副書記鍛練時,他更加感恩戴德。總之,作為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在到地方工作了近兩年後,發現這樣的窮縣,整個領導班子竟然全部爛掉了,貪贓枉法也已經到了聳人動聽的地步,他不能平靜,甚至不能按捺住自己的憤怒。但經驗告訴他,必須小心。這些人如此明目張胆,後台有多硬、有多強可想而知。於是,他在昨晚直接向那位曾提撥過他的老領導做了請示彙報。結果是,老領導讓他拿著所有證據直接回北京處理。他很詫異,一個小窮縣的事情需要鬧到北京去,但從決定彙報時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只能一路走下去,來個魚死網破。
小張還沒有回到車裡,付明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難道有人知道自己回北京的目的?他下意識地把手放到了提包上,那裡有足夠的證據讓許多人掉腦袋,也是自己前程之所系。還好,小張很快回來了,關上車門,小張沖他充滿謙意地笑了一下:「付書記,因為鬧「**」,他們多問了幾句。」
付明點了點頭,對自己說道:不要疑神疑鬼嘛,這次去北京,只有自己和老領導知道,怎麼會出事。說到疑神疑鬼,付明又想到從小時候能記事開始就纏繞著他的那些怪夢,有時就象真的一樣。會不會是真有夢中發生的那些事,有誰給自己託夢。想到這兒,他搖了搖頭,想到哪兒去了。但最近為什麼做這種夢的時候越來越多,就象剛才突然打個盹也會夢到那些熟悉的場境。可能是,最近這件事讓自己壓力太大,所以精神狀態不太好造成的吧。有時間還真應該看看心理醫生,他在北京的女朋友曾經向他提過這個建議,可惜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去年的一次飛機失事使他永遠失去了最親密的人。這世界上有許多事情可以後悔,而且後悔往往會讓人更加痛苦,但如果你後悔的偏偏是一件根本不該後悔的事,那麼就不是一個單純的「悔」字了。付明女朋友的死對他而言就是這樣,如果當初付明為她在政府部門謀份輕鬆的工作,不再去當空姐,她就不會出事,但他卻不願意找人走這樣的後門,結果就是現在這樣--痛苦但不能後悔。
想著想著,付明的車已經下了高速向機場方向急馳。看著車窗外涌動的車流,司機小張對付明說道:「付書記,**的情況是不是已經好多了,我們縣在您領導下就從來沒有過。您看市裡路上的車已經很多了」?
「是啊。」付明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組織全縣防**的情況,突然間又聯想起剛才在高速公路上的一幕,感到不太對勁,立即問道:「小張,剛才下高速時那些人和你說些什麼?」
「他們只是簡單地問了一下從什麼地方來的,我還和他們說呢,看不出來嘛,這是我們縣委的車,裡面坐的是付書記。」小張不知付明突然問起了這個。
「他們還問什麼了?」付明追問道。
「問我們要去那裡,我說去機場,付書記,我是不是不該說啊?」,這次連小張都從付明口氣中感到有些不對勁了。
付明想了一下,對小張說:「我們不去機場了,去火車站,快」。
他的話音未落,小張正偷偷從反光鏡上看他的臉色,從十字路口的拐彎處突然衝出一輛東風大卡向他們撞過來。付明在天翻地覆中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