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初礪胡鋒之四（下）

陸浩天被陳再起搶白了一頓，愣了一下，眼見新的一輪戰事將要開始，卻面無表情地下達命令：「立即撤！要快，全部給我撤！」

有部下問道：「那陳將軍怎麼辦？」

「放你娘的狗屁，讓你們撤，你們就撤！」陸浩天極少發火，這時突然動怒，手下人等那敢忤逆，兩千馬步兵迅速地朝著陳再起突擊的反方向行進。

衝鋒中的陳再起向後望了一眼，見到陸浩天部漸進阜成門，心中稍安。也只是一眼吧，敵騎就已逼近他的馬前，他掄起砍刀，沒等對方刀鋒舉起，就已將其首級砍飛空中盤旋。接著他將身子探到馬下，直斬來敵的馬腿，刀鋒過處，一時間竟有十餘騎飛速賓士的滿洲騎手跌落地上，很快就被後來的馬匹碾成肉泥。戰場各處，目前進行的儘是這樣完全發揮個人能力的「馬術表演」。只因這第三輪的戰鬥是純粹的騎兵對絕，雙方都已無戰術可言。就像兩名決鬥的騎士，一個照面過去，再回馬作第二次接觸。這種情況下，清軍依仗人數優勢布出的扇形攻勢，就在陣形緊湊且士氣更高昂明軍面前稍有些被動，在明軍的一番猛攻之下，陣型竟漸致混亂。

在山包上督戰的豪格漸露驚訝的表情，他想不到南朝還有這樣勇猛的騎手，這次他沒有發怒，只向部下低聲交代了幾句，那名戈什哈聽到后，道了聲「喳」，急速勒馬向在陣中負責直接指揮的固山額真准塔所在方向馳去。

又是一個照面，陳再起的刀在和滿州一名參將兩馬交錯的瞬間將對方從胸口平著斬成兩段！他眸子里蘊著火，殺氣騰騰，甲胄上沾滿了敵人的鮮血，如鬼神附體。對面的滿洲騎兵紛紛繞開，不敢和他正面對敵。陳再起這才有空向阜成門方向望去，只見陸天浩的步兵已經全數進入淮安聯城之中，只有幾百名騎兵還在步兵身後押陣，心又放寬一些。再向敵騎方向望去，這才發現，那些敗走的大部分漢軍步兵已經配合著的如江河泛濫般不斷往還攻擊的滿洲騎兵再次衝殺了過來。他眉毛一皺，彎弓急射，那力道極准且快，竟將沖在最前面的執旗的騎兵當胸射穿。巨大的衝力將屍體拋下馬，落在後面的步兵陣中，引起一陣混亂，氣勢為之一滯。陳再起傲然一笑，打了一個響亮的唿哨，高聲叫道：「兄弟們，是時候了，咱們撤！」

聽到命令，警衛營的將士們雖然戰猶未足，卻跟著撥轉馬頭，齊聲呼喝著縱馬朝淮安城賓士。然而，陣型剛變，被衝散的滿洲騎卻比陳再起想象得更快集結起來，擋在了警衛營前方，同時扇形散線變做三隊，分左、中、右三個方向斜插而來，此時身後還有大部追兵，形勢卻是難以預料的險惡。

陳再起冷笑一聲，眼光流動，發現新城方向的來敵較弱，一勒馬頭，揮刀直指，全軍以其馬頭是瞻，跟著以左翼變前鋒向新城方向猛突。然而，那隊滿洲騎兵見陳再起部迎面衝殺過來，居然控馬轉向，和他們兜起了圈子。警衛營急切間追之不上，卻被原先中路頂上的滿洲馬隊來了個攔腰切斷，同一時刻原先右路的那支騎兵立即向被分割包圍的後部明軍的身後突擊，猝不及防下，明軍已然被連續射倒幾人。

陳再起勃然大怒，正待揮師救援，卻見新城方向突然間戰馬嘶鳴，黃沙飛揚，竟有一隊明軍自新城東門衝出前來增援，接著被敵兵切斷的騎兵隊腹心也來了一隊生力軍。一時間，戰場之上，竟有六支隊伍盤旋往複，縱橫衝殺，場面混亂之極。可是韃子騎兵甚是悍勇，在新來的騎兵狠命打擊之下，竟是敗而不退，眼看著滿洲騎兵力轉眼殺到，這一千多淮安城中碩果僅存的騎兵竟有全軍覆沒之險。

「陳將軍！主公有命，往這裡來，快往這裡來！」

陳再起聽到有人喊他，遙望過去，竟是陸浩天，這小子將步兵護進城內，卻沒忘了回援，他只覺心中一熱，心道：還是條漢子！

不想，那陸浩天喊話失神，竟被敵將欺到身前，舉刀猛砍了下來。陸浩天手中長槍一格，來刀竟沒盪開，他不由得心中一沉，滿人恁地都如此有蠻力。對方的確不是庸手，心知陸浩天是久戰脫力，居然刀刀用足十分力，陸浩天只好與之纏鬥，二人相持不下，胯下戰馬也都相互繞著在地面上打起了盤旋。

恰在此時，又有一明將殺到，只聽他怒喝一聲，借胯下駿馬的衝勁，手中雙刀猛地向敵將長刀劈去，只聽「叮」的一聲，那韃子手中的長刀被切成兩半，刀頭尚在空中飛旋，主人的身軀已經被順勢切入的鋼刀劈及馬下。

陸浩天抬眼望去，對方笑嘻嘻地，正是朱明理，他不由得唾了一口道：「你很得意嗎？快開道，進阜成門，主公急令！」

朱明理一愣，打到這步田地，還要按原計行事嗎？即使進了聯城，那又如何撤往新城。就在斗轉之間，他倏地明白主公用意，自己是新城主將，主公遣自己來援，也是有意讓自己導引陸、陳躲入新城。如此生死一線之際，也由不得他再多想。只向身後自己的那兩百騎兵大喝一聲道：「大家聽著，從現在開始，全聽陸將軍號令！」

陸浩天也是一愣，瞬即明白朱明理考慮自己所部已經疲戰不堪，這是特意與自己換部屬替戰，心中感激，卻只是冷哼一聲，跟著喊道：「所有人馬聽著，從現在始，聽從朱將軍號令，隨其開道，違令者斬！」

這邊兩人以極高的效率完成戰場上的部伍交接，那邊的陳再起將落在後面的騎手搶回后，不足八百人的隊伍已經被趁勢殺到的清軍馬步兵主力淹沒。陳再起紅著雙眼，心知若不放手一搏，則會再次陷入分割包圍之境地，可是這次卻是萬劫不復！他左右望去，沉聲道：「誰敢跟我直搗敵營！陣斬敵酋！」

立時，身邊近前的兩百名騎手匯在了陳再起的身邊，他將額上紅巾一緊，用手點來三名下級長官，令道：「你去通知其他弟兄，立即隨朱、陸二位將軍進城，敢抗命者，爾等代我陣斬，不得有誤！」隨即不理那二人眼中浸泡的淚水，大喝道：「跟我沖！」，雙腿一夾馬腹，馬兒如光似電般朝敵軍本陣衝去，二百多人形成密集的戰隊，緊隨他的身後，所有人都戰刀橫舉，大有一去不返的慘烈氣勢。

陳再起的觀察極為敏銳，他選擇的衝擊的位置，正是韃子進攻隊形中無意形成的一道狹隙，這部分敵方防守極弱，竟被陳再起這二百人直殺進陣中腹心。只見這群獻王麾下最忠心、最強悍的戰士臉色嚴峻，戰刀揮過之處，縱橫開闔，全無一合之敵。如同冰雪遇到烈陽，在猛烈的衝擊下，敵陣一觸即潰，潮水般左右退卻。

陳再起見時機不錯，正待趁機率隊折返，卻突然感到前方阻力陡增，直覺不妙，只見已經退到兩側的滿洲騎士再次迅速合攏，已經死死地將自己這二百人困在了陣中，再也不能寸進。還沒等他多想，已有一支長矛已旋轉著刺向他的左肋，他一聲冷喝，揮刀劈開，卻發現又一隻長矛在他格擋的瞬間，如毒蛇般挑向下腹，機會抓得恰到好處。眼見已經抵擋不及，陳再起只好身形一歪，從一側跌下了馬去。那突襲之人早就算過了他的各種反應，卻沒有想到他居然自動翻身落馬，不由得呆了一呆，突覺下腹一熱，才發現一柄血淋淋戰刀剛剛從自己體內拔出。血泉涌而出，晃了幾晃，倒地身亡。原來陳再起眼見這一矛無可抵擋，急切間甩開一隻馬蹬，以另一腳為軸，身體如風車般從馬腹下翻轉過來，殺了那人個措手不及。這招險到了極處，他翻回馬背，額頭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中計了！豪格果然好手段！」

付明在城頭上把戰局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即惱火又暗自心驚，豪格明擺著是故意把破綻露出，誘我軍深入，其實早已經在那裡布置好了最精銳的人馬。現在這二百人已然陷入各自為戰的境地，現在別說是以一敵十，只怕二十也不在少數。付明嘆了口氣，真滿洲兵果然厲害，不僅武藝精湛、士氣高昂，而且戰術修養遠高於明軍，同時指揮官的現場指揮藝術已臻冷武器時代的極致，這樣的軍隊，想要戰勝它，就不僅僅是戰場上解決的問題了。可是現而今，該如何是好！難道就要眼看這陳再起和這兩百死士飲血沙場嗎？付明面臨著帶兵以來最嚴峻的抉擇。

身在陣中的陳再起當然更是無可奈何，就在獻王決斷的這一時刻，陳再起周遭不下四五隻刀、矛、棒、錘已然猛的刺入胯下的戰馬，戰馬悲鳴一聲，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