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初礪胡鋒之五(上)
陳再起是馬上將軍,步戰非其所長,韃子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這才殺其座騎。落馬的陳再起沒等起身就有數支兵器向他身上打招呼,他隻身難擋眾手,眼看就要一命嗚呼,卻發現那些兵器還沒等他近身,就已經散開了。他慌忙起身,冷不丁被一股難聞的氣味嗆得打一個響亮的噴嚏,抬頭向陣前望去,只見整個戰場不知什麼時候被濃厚的黃色、綠色夾雜的煙霧所籠罩,而且瀰漫在空氣中的味道極其辛辣刺鼻。
「陳兄,還不快走!」
是朱明理的聲音,這傢伙替陳再起收拾了那幾個想要他性命的敵兵,還給他奪了匹戰馬。
「這是怎麼回事,啊嘁……」,陳再起想要問,卻又打了一個噴嚏。
朱明理在他耳邊低聲道:「別那麼多話,快撤!」
冬日風大,眼瞅著這把陣前搞得伸手不見的五指的濃煙就要被風吹散去,陳再起一邊催馬急馳,一邊大聲喊道:「快往阜成門撤啊!」
一轉眼的功夫,陳再起與朱明理已經率部從亂軍之中脫身,撤到了阜成門前,然而清軍並非易與之輩,幾路強悍的滿洲精兵也緊隨而至,雙方於是又開始在城下纏鬥。
陸浩天早就在此等候,這時急忙向城頭上喊道:「快開城門,讓我等進城!」城上似乎並無反應,反而萬箭齊發,首先衝上來的滿洲騎兵登時倒下了一片,中間自然也有明軍戰士被射倒在地。
「日他娘,快開城!」陸浩天高聲呼喝,他想不明白,怎麼還不開城門,剛才回來時,他就發現主公已經不在聯城了,究竟出了什麼事情啊。
滿洲騎兵主帥固山額真准塔此時也緊隨而至,他一陣冷笑,心道:倒要看看這些蠻子若是不開城門,該怎麼個玩法。他的身邊是滿洲最精銳固山額真行營馬兵(滿名阿禮哈超哈),這些滿洲戰士只等主帥一聲令下,就要衝將出去。
攻城的清軍漢兵這時也趕到了,眼見密密麻麻的敵人集中在城下,城頭守軍冷汗直冒,更不敢打開城門。突然有個百夫長喊道:「準備!扔石頭!」
兵丁們猶豫一下,剛剛抱起石塊,卻聽另有一個百夫人怒喝道:「誰敢?沒長眼睛么?陸將軍還在城下。」
又有人冷笑道:「為了幾百人,難道就要讓聯城失陷嗎?動手!」
突然鏘的一聲,反對之人拔劍在手,咬牙道:「誰敢動就試試,老子砍了他的手!」
「你要砍誰的手?」來者正是不怒而威的明軍大將劉肇基。
城上的這些動靜,陸浩天自然不知,但也急在心裡。眼見敵軍又將把他們這不足千人的隊伍的包圍,城上還等什麼呢?
准塔也認定那城門不會開了,他將手一揮,喊道:「阿禮哈超哈,聽令!」不想,他聲音尚未落地,那城門竟開了,率先衝進去的正是朱明理。准塔一喜,終於賺開了淮安城,正想繼續發令追擊,身邊卻急馳來一名傳令兵,「報旗主大人,肅親王有令,只允漢兵進城,爾部不得追擊!」
准塔一愣,這卻是為何?戰陣之上,軍令如山,他心中不解,也只得臉色一沉道:「撤!」同一時刻,身後的漢軍官兵呼擁著饒余郡王阿巴泰與許定國等人已經如潮水般緊隨明軍騎兵攻進城中。
朱明理一馬當先,千人騎兵在三員大將率領下把敵兵甩出去有百步之遙,直奔新城天衢門,遠遠地就看到了城頭上獻王的鑾駕,三將互相一望,大功即將告成。
付明早早地就令士兵將城門洞開,待這部人馬進得新城后,城門剛拉起一半,敵軍已然殺到。
「孫崇恩,揮令旗,準備開炮!」付明沉著臉向對面的老城方向看去,只見對面城牆上也有近十個紅夷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全部瞄向聯城中的寬闊地帶。這些淮安僅存的火炮家底是在昨夜,從原來的位置挪至新、舊二城面向聯城一面城牆之上的。另外,在那些敵軍必經之處,明軍還挖了數個大坑,埋入朱明理髮現的那些地雷,上面覆以碎石,將盤香引入城中,只等一聲令下,便可引爆,送敵兵上西天。
工夫不大,城外擁入的漢兵越來越多,竟有上萬之眾,他們正在重複著昨天獻王大軍攻城時的那些步驟,可惜悲慘的命運卻在他們進城時便已註定。
付明見滿洲騎兵還是沒有進城的意思,略感詫異,他冷笑一聲,這一步險棋付出的代價實在太慘重,結果仍然沒能引敵軍主力上鉤。
「關門打狗!」,隨著付明的一聲令下,城內守軍引燃了盤香,連續的爆炸聲在聯城內四面牆下清軍進攻的位置持續響起,那些倒霉的漢軍官兵們被突然的爆炸驚嚇得不知所措,有的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已經被炸得血肉橫飛。明代的地雷有類似於開花彈的特點,炸開來后,周圍十幾步內的人都有可能被炸傷,這樣傷亡可就更大了。一時間,聯城之中硝煙瀰漫,血雨腥風,清兵們東跑西竄,已經沒了章法。
饒余郡王阿巴泰的反應極快,糟!中計了!他身邊的戈什哈們急忙護住主子,想要向阜成門撤退,沒想阜成門方向的地雷最多,驚天動地的一聲爆炸過後,除了留下幾百具屍體,剩下的就是些深度過丈的大坑。
「王爺!平成門已破,咱們可以從那裡衝出去」,一個護軍統領來到阿巴泰面前稟告。
阿巴泰望向新城上獻王所在的位置,牙根氣得直癢,十年來,還從未遭遇今日之慘敗,他抽出腰刀,恨不得能飛上城頭,手刃那明朝小親王。可就在這時,新舊兩城上的二十門紅夷大炮開始發威,就在距阿巴泰不到十步遠,就有數名滿洲勇士被炸得飛上了天,血肉濺了阿巴泰一身。
「王爺,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手下的奴才們開始急勸。
阿巴泰抹掉粘在臉上的一塊人肉,狠狠吐了一口,正想說「撤」!卻發現手上抹掉竟是人的耳朵,心裡一陣噁心,不現言語,徑自率手下親兵向平城門奔去。
付明也在城上看到了阿巴泰的大旗,他向孫崇恩說道:「孫崇恩,跟炮手說,去轟那個阿巴泰。」如此能夠陣斬一個滿清王爺,那這個戰績可就不一般了!
「是!」
可惜阿巴泰非常狡猾,他是久經戰陣的滿洲名將,這時臨危不亂,在突如其來的打擊下,仍有大將之風。他率部跑動的不是直線,而是曲線前行,這樣炮手們根本無法判斷他下一刻的位置,竟使他逃過一劫。
待阿巴泰來到平成門前時,發現這裡已經被漢軍步兵擁擠得混亂不堪,所有人都嚮往外跑,結果把個平成門擠得是水泄不通。
「這些個沒用的蠻子!」阿巴泰心中怒火不由得全灑到了這些可憐人身上,「去死吧」,這位滿洲王爺手一揮,手下幾百名滿洲騎手紛紛放箭,然後鐵騎踐踏而過。許多漢兵躲不及時,竟死在自己人手上。
許定國也在這亂軍之中,這座城門是付明布置城防時忽視的地方,竟被這老兒鑽了空子,眼看就要出去了,只聽身後傳來最令他害怕的聲音:「許總兵!」
「王爺!」許定國看到了阿巴泰那張染滿鮮血的臉,還有一身鮮紅的血跡,心中一抖,不知對方還能做什麼事出來。
「你想出城?」阿巴泰勒馬站在城洞口,指著聯城內大聲喝道:「都給我頂住,誰敢撤,我就砍誰的腦袋」。原來,就在此時,從新、舊兩城中衝出了許多明軍,開始剿殺仍在城中的清兵。
「王爺!」許定國咬咬牙,他心裡清楚,近萬的步兵這時已經剩下的不足五千,往回衝殺,會是個什麼下場。
「你敢不聽將令!」阿巴泰獰笑著,手下的騎手們紛紛將腰刀撥出,這些明晃晃的刀光映得許定國心裡發毛,只好顫抖著雙唇說道:「末將的意思是,現在形勢兇險,還請王爺快些出城,這裡由末將與李棲鳳與王之綱二位總兵抵擋!」
「好,你們給本王回去!本王就在這裡看著你們如何抵擋!」阿巴泰明白,如果自己一走,這些人會立即作鳥獸散。出了平成門,與阜成門外的豪格大營隔著淮安三城,就憑自己這幾百號人,能否堅持回到大營,都還未成定數。
「是!是!」許定國只好轉身,正待下令,就聽士兵中有人大聲喊道:
「老毛子不要老子活了,老子也不給韃子賣命了!」
「咱們跟韃子拼了!」
漢軍竟起兵變,阿巴泰一見勢頭不對,只向許定國狠狠地喝道:「許總兵,你都聽到了,本王把話摞在這兒,如果你部膽敢地半個時辰內出城,你就提人頭來見吧」。言罷,策馬而去。
恰在此時,就聽聯城中明軍大喊:
「投降不殺!」
「大家都是漢人,兄弟們快放下武器吧。」
許定國仰天長嘆,「不想,竟身死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