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歸㈧

第八章 不歸㈧

擊鼓其鏜,炮石如雷,箭矢似雨,勢同山崩!

契丹與僕從的渤海、吐谷渾、幽雲漢兵,如潮水一般,輪番向貝州發起攻擊。投石機一次又一次齊射,越過攻城士兵的頭頂,撲向城頭的晉軍,樓櫓灰飛煙滅。晉軍吶喊著反擊,各種炮車齊動,弩箭齊射,木石俱下,契丹兵一浪高過一浪,前浪剛死在灘頭上,後浪又洶湧而來。

城下城上,一片火海,死屍交織在一起,城下箭鏃積有尺厚,雲梯、撞車,損毀無數。從午時至子夜,從次日晨又至當日黃昏,雙方忘我地拼殺,一方攻如火荼,一方守如磐石,各自膽寒,空氣中飄蕩著血腥與焦肉的氣味。

貝州城雖小,但仍然屹立不倒,它在血雨腥風之中堅強如鐵,仍顯出它的寂寞無助。契丹人似乎也累了,幾聲角號之後,停止了攻擊,舔舔自己的傷口。

吳巒滿身披掛,帶著煙火之色,在城內巡視著,邁過一具又一具戰死者的軀體,他看到更多的重傷者,還有他們的親屬們在暗自垂淚。

一片哀號聲中,韓熙文正在幫助醫官救死扶傷,這是他能為這座孤城所能做的唯一事情。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這並非是近萬軍民對晉國朝廷如何忠誠,而是人人皆知的事實,一旦城破,等待他們將是被屠殺的結局。所以,只能團結起來,與貝州共存亡。

「大人,胡虜被擊退了嗎?」韓熙文偶然抬頭,見吳巒正帶著侍從走過來。

「退是退了,不過胡虜此次決心尤其強烈。」吳巒道。

「韓某斗膽一問,不知朝廷大軍何時來援?」韓熙文問道。

吳巒瞧了瞧左右,低聲說道:「吳某數日前已得主上旨意,主上命我堅守貝州,但云胡虜不日自退北返。」

韓熙文詫異道:「韓某並不知兵,然依在下拙見,胡虜似無北返之意。這城外的兵力越來越多了,看來胡虜陷我貝州之心不死!」

「哼!」吳巒不屑道,「為今之計,只能與城共存亡,以報主上厚望。」

他見韓熙文神色一黯,說道:「韓兄莫要灰心,至少今郎得以周全,只要我等再堅守幾日,胡虜或許真會知難而退。」

韓熙文遙望夜空,心道自己死不足惜,若是能再見自己兒子一眼,那該多好。

「令郎單騎能突破胡虜封鎖,傳遞我貝州消息,朝廷諸公聽聞我貝州仍在,心中大喜。吳某料,將來朝廷諸功行賞,絕少不了令郎的!」吳巒笑著道。

韓熙文年輕時舉明經不中,後來一直在青州為吏,聊以度日。他這經歷跟吳巒頗為相似,這吳巒年輕時也是應舉不中,後來一直給別人做文職屬官,只是當年雲州一戰,一舉成名。所以吳巒不自覺地對韓熙文另眼相看,這當中還有因為韓奕狙殺姦細邵珂的緣故,否則貝州城早就陷入敵手。

「我兒好武,只盼他將來能堂堂正正地做人,韓某縱是身死異鄉,亦無憾事了。」韓熙文點頭道。

「大人,城外敵營有動靜!」有軍士飛騎來報。

吳巒撂下韓熙文,奔至城樓上,見契丹營地里人馬喧嘩,燈火輝煌,似又有大批軍隊來援,他心中暗暗叫苦。

「嗷……嗷……」契丹人歡呼著,群情鼎沸。無數的騎者舉著火把,遠遠望去如瀚海星辰。

吳巒心往下一沉,心道這定是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親自來攻貝州。

第二天,東方既白,契丹大營鑼鼓喧天,又一次攻來。站在城頭上看去,只見城外兵營鱗次櫛比,刀槍如林,纛旗獵獵,當中一面白旄大纛正在二月天里晃蕩,彷彿不可一世。吳巒用眼估量,契丹兵力已經不下五萬。

契丹人的前陣中向兩邊裂開,大批的衣色不整的人被塞上武器,在更多弓箭手驅趕下向貝州城牆邊邁進。

「大人,不好!」城頭守軍驚呼道,「敵酋驅使我中原百姓為其作戰,這如何是好?」

吳巒心中暗罵,契丹人不僅大批增加兵力,還使出這個毒辣的計策。

城外的百姓被驅趕著往前逼近,越來越近了,城頭上的守軍甚至能看清他們的五官。

「大人,我們怎麼辦?怎麼辦?」軍校們急呼道。人們都看著吳巒,他手扶城垛,眉頭緊鎖,雙目噴著怒火,咬牙切齒地命道:

「格殺勿論!」

「嗖!」城頭上第一支粗如孩童胳膊的弩箭射出。弩箭射在那些神情麻木的的百姓當中,將當面的一位老者胸腹射穿,餘力未消,又串上緊接其後另兩人,並且撞倒了其餘幾人。那幾位晉人還未立時死去,在地上蠕動著,哀號著,痛苦而死。

契丹人用弓箭與大矛肆意地攻擊,晉國百姓被迫向城牆衝去。城頭上的守軍不得不硬下心腸,發射密集的箭石,青天白日之下,城牆之下又成了一個鬼哭狼嚎的地獄。被挾從的百姓的出現,讓進攻者有了人體盾牌,並且讓守軍有些慌亂,南門甚至數度差點失守。

守軍的意志出現了一絲動搖。

戚城以南二十里,韓奕被軍士領著,站在路邊。

後方不遠就是晉國主力的駐紮的大營所在,皇帝、大臣與軍將們都在,此處卻是歸德節度使(治宋州)、兼侍中,充北面行營都部署大將高行周的前鋒軍營。

高行周年近六十,相貌敦厚,目光威嚴銳利,滿身披掛坐在一匹白馬之上,正在觀看一隊部下軍士操練。

韓奕心中憤怒,十餘萬大軍駐在戚城一帶,不思進取,只坐等契丹人肆虐河北千里州縣。他們這樣跟契丹人耗著,當然最終會等來契丹人北返,但只苦了河北百姓,還有貝州。

「你是何人?」高行周問道。

「小人乃貝州主簿韓熙文之子,貝州吳帥命我傳訊朝廷,正欲北歸貝州。」韓奕拜道,並遞上自己的令牌。

「哦!」高行周隨意看了一眼,並不放在心上,「你要是北返,怕是行不通,契丹人已經將北去之路封鎖住,連營十餘里,游騎如雲,就是插翅也難飛。」

「家父也在貝州城中,小人不敢忘。待小人攜父南歸,願陪高公行獵取樂!」韓奕道。

「大膽!」他話音剛落,高行周旁邊一白袍白馬使銀槍的小將怒吼道。那小將年不過弱冠,但一身披掛,威風凜凜,騎在馬背上斜著眼瞪著韓奕。

高行周面色變了變,他知道面前的這個少年是在譏笑他駐軍不前。白袍小將跳下馬背,便要去抓韓奕的衣襟,高行周喝道:

「住手!」

「爹,此刁卒竟敢恥笑我等,兒不過是想教訓他一下,讓他知道我們高氏的厲害。」小將竟是高行周之子。

「為父自有計較,退下!」高行周語氣和緩,卻不可違抗,其子不得不悻悻退下。

「高某雖為大將,然亦聽軍令行事,軍令皆出自景御營使,恕高某無可奈何。」高行周道。韓奕不知這御營使所司何職,但既然姓景,那便是皇帝的親信景延廣了。

「高公,貝州自吳帥以下,近萬軍民,浴血奮戰,日夜翹首,以為王師可待。今大軍屯集於此,不知所為何事?小子聽說契丹人連番大敗,王師會何不乘勝追擊呢?」

「哼,你不過是小卒,也敢妄談軍國大事。契丹人曾在元城布下伏軍,以為我軍窮追,卻不知我軍早就有所防備,只待來日,契丹必退。」小將譏道,「若是契丹人故技重施,我軍豈能自投羅網?」

「少將軍此言雖有理,但若是契丹人將計就計,以部分兵力監視牽制我晉軍主力,而以其主力再一次圍攻貝城又該當如何?」韓奕挺起胸膛,「契丹人若得貝州,既得糧食,又得儲存箭鏃,無異於如虎添翼也!一旦陷了貝州,挾此大勝,又補足糧秣,必會一鼓作氣,再與我軍戚城主力一戰,少將軍以為如何?小人若是契丹主帥,豈能讓貝州插在自己身後不倒,坐等己軍箭盡糧絕,腹背受襲?」

「強詞奪理!可笑至極!」小將臉色通紅。此人是高行周之子高懷德,今年方十八,即隨父出征,將門虎子,出身貴胄,武藝高強。不久前高行周等人被契丹圍困戚城,危難之時,高懷德攜父,左突右擊,浴血奮戰,被趕來的皇帝看到,眼下正是他意氣風發之時,哪裡會在年紀更小的韓奕面前示弱。

高行周面色卻凝重起來,韓奕讓他有些刮目相看。

正在此時,有軍士飛奔而來:「報將軍,陛下召你前去大營議事。」

高行周略想了一下,對高懷德道:「我兒暫且領著這位貝州信使安歇,好生款待,待為父議事回營,再做計較。」

「高公!」韓奕急道。

「你方才所言,我已知矣,稍安勿躁!」高行周捋了捋鬍鬚道,帶著從人急馳而去。

高懷德見父親走了,抬頭見一群大雁北飛,飛得甚低,他張弓便射,那領頭的大雁撲騰著摔了下來。他得意地指著韓奕腰側的角弓,問道:「你的箭法如何?可敢一比?」

韓奕估量了一下高度,心道這高懷德箭法只在自己之上,因為高懷德本就比自己年長,他不想再惹怒了高懷德,遂道:「不及少將軍!」

高懷德見韓奕示弱,有些洋洋得意,卻不知韓奕暗笑他少年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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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風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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