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歸㈨

第九章 不歸㈨

廣袤的河北大地,一支大軍急匆匆地往北進發。

當中十餘面書著「高」字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軍士弓刀在腰,面色嚴肅。這正是大將高行周率領的晉軍先鋒。因為皇帝和主帥們剛剛從斥候得知,契丹主力正在全力圍攻貝州,而只有留少量軍隊牽制了晉軍主力。

高行周的先鋒軍主動出擊,殺向契丹人在戚城附近的軍營,這才發現契丹人遍布十餘里的帳篷大多是空的,這更加證實十餘萬晉軍原來真是被契丹人擺了一道。於是,高行周受命向貝州方向急進,高行周一面派出數百斥候撒出去五十里,一面率一萬步騎急進。

「小兄弟姓甚名誰?」高行周問跟隨大軍北行的韓奕。

「回高公,小子姓韓,名奕。」韓奕回道,他早就自報過家門。

高行周瞧了瞧他身上的戎裝:「我瞧你年不過十五,不知從軍多少時日了?」

「回高公,小子年方十五,並未從軍,只是受吳帥所託,出城傳送軍報,穿著戎裝方便行事。」韓奕道,「家父希望小子來年應科舉。」

「這麼說,你還是文武全材了。」高行周笑道。

「不敢!小子文不成,武不就,平日只知在老家山野里追逐野獸,又常頂撞家父,可謂是頑劣異常。」韓奕道。

高行周心中狐疑,他聽韓奕這答話,似乎有拒己千里之外的意思,他只當是韓奕還是計較大軍在戚城停駐太久的緣故。他對韓奕和顏悅色,不過是因為見他年少稚嫩,卻孤身一人從貝州輾轉而來,即便是沒有功勞,又有苦勞的緣故。

「少年心性!」高行周這樣想,以他的身份,犯不著跟一個少年人計較。

……

貝州城已經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這座小城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被大風大浪高高地拋起,又狠狠地被摔下,只要風浪不止,小舟早晚不是被傾覆,就是被擊得粉碎。守軍遙望王師師不至。

城頭城下一片狼藉,守軍死傷大半,城中民壯早就登上城頭,與殘留的守軍一起拒守契丹人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攻擊。

「咚咚、咚咚!」戰鼓再一次急促地敲響,疲憊不堪的守軍聞鼓而動,再一次站在城頭,準備接受新的考驗。貝州四邊到處都是契丹兵,站在城頭上望去,不見邊際。

「嗚、嗚嗚……」契丹人的號角響了起來,其主耶律德光再一次集合力量,向著貝州城發起進攻。督戰隊手持大刀利刃,催促著俘獲的晉國百姓與大軍前進,四面城牆下,他們抬著無數雲梯,吶喊向前。

城頭上守軍不甘示弱,紛紛還擊。一時間,箭石又一次如雨降臨,城下火海一片,火焰深處,契丹兵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城頭上也如修羅地獄,守軍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幾個連著幾個地與爬上來的敵軍同歸於盡。

南城又一次出現了險情,吳巒恨不得親自上陣,只可恨他不懂武藝。他喝令道:「再派后隊登城拒敵!」

又一隊晉軍登上了南城城頭,不到一刻,這百名晉軍全部殉職,而契丹人似乎盯上了南城,他們做出四面攻擊的姿態,讓守軍兵力捉襟見肘,東牆補西牆,疲於奔命。吳巒臉色發青,再一次喝道:

「再派!」

「大人,沒有后隊了!」左右軍校哭喪著臉道。

吳巒面目猙獰,目光所及處,數百城中百姓,已經自動填補了空缺,當中既有鬚髮皆白的老者,亦有婦人。再看南城下的契丹人,越聚越多,紛紛拚命往上攀爬。吳巒顧不上了許多,他率領著擔任護衛的親軍,加入到南城守軍之中。

主帥親至,守軍士氣大振,奈何契丹人攻勢如虹,陸續往南城投入的兵力似乎源源不絕。萬軍齊攻之中,守軍勢單力孤。

「不好了,東城落入敵人!」有軍士急奔而來

「天吶!」吳巒大驚失色,他見南門敵眾,險象環生,並未料到契丹人最終卻是從東門攻入。

東城內外,契丹兵撞開城門,歡呼著蜂擁而入。守軍的意志立刻崩潰,突入城中的契丹兵將守軍分隔開來,城內的百姓驚恐萬狀,一時間卻找不到躲藏之處。

韓熙文被從東城退來的百姓與軍士,裹夾著往南城退去。驀的,從側面街巷裡殺來一隊契丹騎兵,數十支箭矢飛向人群之中,不幸中箭的百姓悲哀地倒下。

手無寸鐵的韓熙文,被一支箭矢射中後背,他瘦削的身子一個踉蹌,倉惶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在倒下的一剎那,他的腦海里閃過自己兒子韓奕的形象來。

越來越多的契丹人蜂擁而來,殺向貝州城更深處,追殺他們看到的一切活物。主帥吳巒見事已不濟,馳入公館,義無反顧地投井而死。

兩個時辰之後,高行周的軍隊終於趕到了,但已無濟於事。

夕陽西下,血紅色的天空下,貝州城的濃煙仍在升騰,遠遠望去如同無數條猙獰的黑龍。

契丹人也未料到晉軍來援,他們與貝州守軍連番惡鬥,已經精疲力竭,遂將將貝州內的糧秣、兵甲全都搬空,北返而去。契丹分兵兩路北歸,一出滄、德,一出深、冀,所過焚掠,方廣千里,民物殆盡。

韓奕瘋狂地城中尋找著父親,只見城內儘是殘亘斷壁,到處都是晉人的死屍,只有野狗在城中亂竄。嗆人的煙霧,將韓奕的雙眼熏得通紅,但流下的卻是悲傷的眼淚。

他漫無目的地城中尋找著,終於在一條小巷子里找到父親的遺體。父親韓熙文被契丹人的箭矢射中后胸,雙目圓睜,身體還保持著向前的姿勢,韓奕順著父親右指的方向,見牆壁上留下一行字:

位卑不敢忘憂國!

這本是韓奕曾無意中說出的話,卻被父親當作了自己的座右銘,韓熙文用自己體內的血倉促揮就而成。這個亂世,可以憂民疾苦,但哪個國家哪位帝王才真正值得位卑者擔憂?

一個位卑者的力量太過渺小。

韓奕摟著父親僵硬的遺體,淚如雨下。

子欲養而親不在。韓奕沉浸在無盡的悲傷之中,世事殘酷,讓他再一次體驗到喪父之痛。

不如歸去,韓奕擦乾眼淚,扶著父親的靈柩,踏上返鄉之路,再一次從楊劉鎮渡河東去。

面對滔滔黃河水,韓奕憤怒地朝凄美的夕陽射出一箭。箭矢劃過一條優美的弧線,終於不支地落入長河之中,沒有濺起幾朵浪花,便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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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歐陽修著《新五代史》,雖標榜春秋筆法,但因吳巒未能明察邵珂其人,契丹攻貝州后,又非力戰被殺而死,而是投井而死,故未將吳巒列入「死事」之臣,至於「死節」者,全書僅列其他三人。筆者以為,歐陽氏有些不近人情,尤其在五代那個混亂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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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風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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