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香陣㈡
臨朐縣望山鄉平安里韓家莊,不過是一個小村。
雖以韓為姓,然而全村中姓韓的不過只有韓奕一家。據說祖上,此村韓氏人口鼎盛,但後來大多遷到鄰縣及齊、淄、密、萊等外州。也有人說,青州韓氏與唐時的韓愈屬同宗,這或許是借古人給今人臉上貼金。
但今世,姓韓的人當中,最有名的卻是早負文名的韓熙載。韓熙載應當算是韓奕的族叔,只不過人家是官宦之家,兩家從祖上好幾代就素不相識罷了,並且韓熙載是北海縣人,而韓奕父子卻是臨朐縣人。十八年前的青州之亂,韓熙載之父因受牽連被後唐朝廷殺了頭,韓熙載只好遠走高飛,逃往淮南。但是韓奕的父親韓熙文,卻總是將早就遠走高飛的韓熙載的名字掛在自己口中,恨不得在自己臉上寫著:
此乃青州韓熙載族兄是也!
張氏正望眼欲穿地盯著窗外的山野出神,秋高雁飛的原野上,一大片野菊迎風而立,彷彿給大地穿上了黃金甲。一個人已經爬上了遠方的丘陵,踏著路邊的萬千金菊,正健步如飛地往韓家莊行來。張氏揉了揉自己年老昏花的眼睛,站到了門框下,直到韓奕走到了跟前,才相信自己的兒子還活著。
「娘!孩兒不孝,未能跟前服侍!」韓奕撲通跪倒在地。
張氏在韓奕的身上摸索著,待發現韓奕身上並未缺少什麼,才釋然地躺下養病。
「奕兒這些日子,可受苦了?」張氏問道。
韓奕見母親病體虛弱,鼻子發酸,關切地問道,「娘,您的病怎麼樣了?」
「唉,大去之期不遠了。」張氏嘆道,「娘還如早點死掉,我兒也好出去闖蕩一番,豈能在家中蹉跎?」
「娘說的是哪裡話,孩兒惟願在娘膝下盡孝,別無他念。」韓奕道。
「你爹生前對你抱有大期望……」
「娘,咱別說這個。要是娘了無生念,孩兒也不活了。」韓奕打斷母親的話,他希望以此來使母親振作起來。
「傻孩子,娘不會輕生的。」張氏啜泣道,「只可恨你爹大仇未報。」
「娘,你的病要靜養。」韓奕安慰道。
韓奕見家中糧食已經見底,連忙向母親知會了一聲,出門去縣城買糧,順便又抓了些本地山上采不到幾味葯回來。秋風蕭瑟,百草已經逐漸枯黃,時不是有肥壯小獸在路邊的草叢中竄出。
韓奕肩上扛著糧食,行走在山嶺間,遠遠地一個健壯的身影飛奔而來。
「奕哥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原來是鄰居蔡小五。那蔡小五比韓奕小兩月,但生得虎頭虎腦,平日里也是在山野間追逐野獸,疾走如風,素來性野難馴,唯有對韓奕心服口服。
「今日回來的,你這是打獵回來?」韓奕沖著他扛在身上的獵物和腰中的弓矢瞥了一眼,說道。
「嗯,奕哥兒好久沒上山,這山上的百獸好像都無法無天了,膽子變大了,我不過一個時辰就收穫不少。」蔡小五笑道,他炫耀似地展示自己的收穫,「我送你一隻雉雞,給你娘補補身子。」
「多謝了。」韓奕笑道。
兩人結伴回村,蔡小五忽然說道:「奕哥兒,我想去從軍。」
韓奕停下了腳步,問道:「你比我還小,怎想著要從軍?你幾位哥哥都戰死異鄉。」
蔡小五嘆道:「要是太平年景,在這山野里自由自在的,衣食無缺,誰會想著去當兵?可眼下到處都在打仗,官府又是括糧,又是加賦,天災**的,你我兩家本是殷實之家,可眼下你家家破人亡,你娘重病,你還得去應差大半年,難得能回家探望你娘,我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人。我算是明白了,只有出人頭地,才能不被人欺凌,才能成為人上人!」
韓奕道:「這話雖是有理,可兵荒馬亂的,你萬一要是沒有出人頭地,就戰死了呢?」
「哎呀,我要是萬一戰死了,家中連個替我收屍回來的都沒有,那樣我就只能被葬在異鄉了。」蔡小五撫著紅潤健康的臉膛道。
「有人安葬,不管是多少抔黃土,不管是風水寶地還是窮山惡水,那還算不錯!」蔡小五的話勾起韓奕的回憶,「要是葬身黃河,連個收屍的機會都沒有。」
蔡小五道:「奕哥兒,你有沒有想過將來你要做什麼行當?」
「我?」韓奕愣住了,良久才道,「我只願我娘康復,別的什麼,無論是榮華富貴還是高官厚祿,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說話間,二人回到了村子,蔡小五在身後呼道:「奕哥兒,我還是覺得要不被人欺,只能騎在別人頭上。」
韓奕進了自家的三間茅屋,將糧食與葯放下,又撿起斧子,在院子中劈柴。
被高高舉起的斧子,劃過一道弧線,準確地劈在木頭的正中央,粗大的木頭被劈開了兩半、四半、八半。木屑橫飛之中,韓奕額頭冒著汗,臉上浮現著健康紅潤的色彩。
灶火被升了起來,很快就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既照亮了陋室,也溫暖了他的心。他熬好了葯,親自端到母親面前,吹涼了給母親喂服。
張氏用手絹給兒子擦了擦臉上的細汗,眼角滿含著喜愛之意:「奕兒生得健壯英俊,聰明能幹,又孝順知禮,將來不知哪家的女兒有福氣!」
「這主要是娘生的好!」韓奕回道。
「呵呵!」張氏聞言笑了起來,「你這孩子嘴真甜!」
「娘,明天我再砍一些柴禾,明晚上我還得趕回軍營中去。」韓奕道,「娘要保重身體,每日不要忘了服藥,天冷時要在院子中晒晒太陽,但要記著別著涼。」
張氏握著韓奕的手道:「可苦了我兒!」
韓奕勉強笑道:「爹生前可說過,孩兒將來會舉進士的,光耀門楣!」
「嗯,我兒會有大出息的。你爹年輕時曾考過多次,惟因性子執拗,得不到權貴高官的『文解』,因而未能出人頭地。現今你爹去了,要知你爹是死在北虜之手,此仇焉能不報?」
「娘的意思是?」
「娘萬一要是不行了,我兒就應攜長劍出門遠行,為你爹報仇。你爹曾希望你能如你族叔韓熙載那樣以文出名,但這兵荒馬亂的,就是你族叔之文才,又能如何?還不是拋棄家鄉,棲身江南!」
「殺父之仇,孩兒不敢忘。只是娘千萬不要失了信心,娘要好好活,看你兒子領精兵百萬,驅除韃虜,直取敵酋,為父報仇。」韓奕擔心地回道。
「好!我兒縱是做不了上將軍,也不要學那些驕奢淫逸的武夫,天底下有多少個像我們家這樣家破人亡的?奕兒就是一小卒,若能多殺一個胡虜,中原就少了一份禍害。但胡虜敢殺我中原百姓,根子卻出在這些本國武夫身上。這是你爹生前說過的話,奕兒要記住。」
韓奕跪拜道:「孩兒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