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啼天哭地奉天殿
朱祁鈺被吳賢妃命人拖出王府,四點天還沒亮,就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走入尚還空無一人的奉天殿,搖搖晃晃就要往正統皇帝的九龍御座上坐。
很顯然,雖然朱祁鈺的人已經醒了,魂兒卻還在王府的涼席上酣睡。
一旁小閹見了,驚呼道:「監國,可坐不得!」
朱祁鈺這才反應過來,心下慶幸還好自己沒坐下去,為避免尷尬,隨手指著龍椅旁的小凳子笑道:
「這小凳子擺在這,就沒人覺得很滑稽嗎,給誰準備的?」
其實這八仙凳本身並不小,只是皇帝的九龍御座太大,一大一小,一個精緻一個粗糙,擺在一起比較下來就顯得十分滑稽。
小閹說道:「是太后吩咐,給監國您準備的。」
這規矩還挺嚴,監國就是監國,還不是皇帝,在這之前也沒人覺得朱祁鈺有當皇帝的機會,所以宮人就只是在九龍御座旁擺了張小凳子。
朱祁鈺一愣,心道這不是區別待遇么。
儘管心裡已經罵娘,但朱祁鈺打眼瞧了這小閹一眼,發覺對方臉上並無笑意,這才是不動聲色的儘快坐下了。
「噼里啪啦…」
才剛坐好,便是被嚇了一跳。
內宮監的閹人們竟在殿外燃放鞭炮,噼啪的一陣亂響,隨後鴻臚寺官員上前,高聲唱道:
「入班!」
「入班!」
「入班!」
三聲過後,早在殿外御道兩側等候的官員們這才魚貫而入,于丹陛之下按照品級分列站好,緊接著便是整齊劃一的一拜三叩頭。
由於跟隨親征的官員太多,以至於朱祁鈺這第一次上朝的體驗並沒有尋常皇帝那般震撼。
雄偉的奉天殿上顯得有些空曠,目測上早朝的官員也就還剩七八十個,稀稀疏疏的站了三列。
文官兩列,武官一列。
朱祁鈺聽到身後有動靜,悄然轉身一看,發覺不知何時起,孫太后已經出現在身後的屏風后準備臨朝聽政了。
方才與朱祁鈺說話那內宮監的小閹上前幾步,高聲宣道:「本日早朝,除隨駕親征四十五人外,無故曠闕者四,稱病者一,臨朝六十七人!」
「臣兵部侍郎于謙,有八百里加急,請監國視聽!」小閹話音剛落,沒等他退回原位,就有一人火急火燎的站了出來。
安坐於屏風后的孫太后聽見於謙改口只說「監國」卻未提自己,眉宇微蹙,略顯不悅。
「於…」朱祁鈺剛張嘴,孫太后便於屏風后說:「兵部侍郎有何事啟奏,說來哀家於監國一同視聽。」
朱祁鈺未動聲色,只是心底默默把今日之事記下。
于謙可沒有朱祁鈺這種好脾氣,不高興幾乎寫在臉上了。
在他看來,昨日監國不在倒也罷了,今日監國正是在場,太后臨朝聽政已為祖制所不允,怎麼還要「一同視聽」?
不過今天也實在是有大事要講,不然按照以往他的脾性,非得懟上幾句才會作罷。
「啟奏監國、太后,我軍土木堡大敗,喪師辱國,陛下被俘,三千營幾乎全軍覆沒,文武官員亦死傷數十人,損失馬匹二十萬頭,衣甲器械輜重損失無數。」
一句話出,整個皇極殿安靜得就連一根銀針落地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朝臣們眉眼低垂、餘光婉轉,各自都有思慮。
「太師英國公張輔、大將軍成國公朱勇、泰寧侯陳贏、駙馬都督井源、平鄉伯陳懷、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陳塤、修武伯沈榮…」
「戶部尚書王佐、兵部尚書鄺野、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鉉、工部右侍郎主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鄧栗、翰林院侍讀學士張益…」
「通政司左通政龔全安、太常寺少卿黃養正、科道主事俞鑒、張塘、鄭瑄、大理寺稍強馬豫、行人司正尹昌、欽天監監正夏官正等五十二人皆死戰死。」
于謙站在大殿正中,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每一個字彷彿都直擊內心。
尤其孫太后,雙唇微張,也顧不得什麼失態了。
她實在沒想到,自己對兒子的縱容,竟能給大明朝帶來如此的滅頂之災!
一場隨意可贏的戰爭,現在卻有如此震撼人心的結果。
于謙越說,越是替戰死的這些人感到不值,他的話中隱隱帶有些許責怪,已不再是單純的稟報戰況了。
「我親征大軍被打得潰不成軍,漫山遍野全是被瓦剌追殺的潰兵,就連陛下都被也先俘虜了!」
「我大明自洪武立國以來,可曾有過如此這般喪師辱國的敗仗嗎?太后!?」
孫太后聽得出來,于謙這是在怪她縱容皇帝,胡作非為,這才導致了如今這個結果。
但她雙唇微動,卻說不出任何斥責的話來。
朱祁鈺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閉著眼睛聽,心底不住的冷笑。
這下好了吧,還說要建立堪比文皇帝的功績呢,怎麼攔都攔不住,現在連自己都被請到瓦剌吃烤羊肉了。
沒有金剛鑽,幹嘛去攬那個瓷器活?
儘管早就知道土木堡之變的結果,這次聽於謙繪聲繪色的說完,朱祁鈺的心下還是不免震撼。
這些人跟著這樣一個蠢蛋皇帝去送死,的確是不值。
不過也就僅限於此了,朱祁鈺反正是沒什麼心理壓力,作為一個不受待見的王爺,當時能做的也就那麼多。
大明這一戰也算是傷筋動骨,讓叫門天子帶著白送了三成多的文武勛貴。
這是什麼概念,要知道,後世的蘇聯上層清洗、更換了三層左右,老大哥就直接解體了。
更何況,大明損失的還遠遠不只是三層多的文武勛貴。
就算是這樣,大明在歷史上居然還能穩住再玩二百年,也是只能說命不該絕了。
于謙把話說完,方才還寂靜如斯的朝堂一下子就亂了。
「天子北狩,這可如何是好?」
「陛下,陛下啊!」
「滿朝公卿,如今卻只剩下了我們這些人…」
「嗚嗚嗚——」
大明的朝堂上,從未有過一天是亂成這樣的,群臣們聚在一起,嚎啕痛哭,聲音甚至都傳出了奉天殿。
得到消息稍慢些的內廷,皇后與妃嬪們一個個也都是哭成一團,大臣們在奉天殿上,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直跳卻又沒有辦法。
千頭萬緒,從何做起?
姜還是老的辣,此時吏部尚書王直站了出來,他明確地指出了問題的要害,也是當前必須先解決的首要矛盾。
「天子北狩,是生是死?」
此言一出,大殿上瞬間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