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復言南遷者斬!
吏部尚書王直是一個十分直白的人,也正是這份直白,為他在八年後帶來了殺身之禍,成為叫門天子復辟后報復的首要人物之一。
王直問的話也是必須要立刻搞清楚的問題,但錯就錯在,他問的太直白了,而且不應該當殿問出來。
都察院左都御史徐有貞經過痛哭,臉上卻看不見任何淚水,站出來大聲喝道:「王直,你是盼著陛下死於土木堡不成!」
于謙見不到王直這樣的人平白遭受指責,站出來說道:「徐大人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句話,社稷為重,君為輕!」
于謙這話比王直說的更直白,一下子就拉過了全場的仇恨,這就等同於在說,大明有沒有朱祁鎮都行。
其實王直也是這個意思,他們兩個代表的,是眼下大多數朝臣的意思,只不過沒人願意說的這麼直白。
王直看向于謙,他心中自然明白,後者是故意這麼說,為的就是要讓他置身事外。
旋即,他嘆了口氣,不再開口。
這話,最不高興的當屬朱祁鎮的生母,太后孫氏了。
但孫太后清楚地從朝臣眼中看見,大部分人此刻都是支持于謙的,她強壓下怒火,於屏風后輕輕說道:
「於侍郎,你想要怎麼辦?」
太后發話,亂象紛呈的朝堂才算有了些許安靜,徐有貞瞪了于謙一眼,先行說道:
「太后,此時大軍新敗,京師防衛力量不足,該仿宋之制,南遷。」
此話一出,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
仿宋之制,這四個字太丟人了。
孫太后也看過去,彷彿對這個建議十分不敢置信,她道:「什麼,南遷?」
南遷,她是持反對意見的。
群臣倒是支持的,因為他們在接到土木堡戰敗消息的那一刻就已經在心中決定,要把家財全部遷往南京了。
可太后不行,她全部的身家就是當今皇帝,朱祁鎮。
皇帝還在瓦剌手裡,你們卻在說南遷,你們這幫人拍拍屁股跑了,皇帝怎麼辦?
我兒子怎麼辦,誰去救我兒子回來?
在心裡,朱祁鎮首先是她兒子,其後才是大明朝的正統皇帝,朱祁鎮的性命是大於大明江山的。
所以,這次她打算支持于謙,因為她知道後者一定不會支持南遷,她需要一個盟友。
果不其然,于謙聽到徐有貞提起南遷之議,當即就是怒目圓睜,站出來指著他的鼻子怒罵:
「說南遷的,都該殺!」
這句話,當時就把徐有貞和那些跑路派震住了,也給沒來得及說話的主戰派提氣。
但說句實話,能有跑路派這一群人出現,的確是有原因的,回過頭來看現在的大明朝,的確是一片亡國之象。
土木堡慘敗、皇帝被俘、京城防務空虛、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舉國一片的嚎啕痛哭。
這一幕,與三百年前又何其相似,簡直是一模一樣。
就在三百二十三年前,北宋靖康元年,宋徽宗、宋欽宗和趙氏皇子后妃、宮女四百餘人被俘,衣冠南渡,北宋滅亡於金人之手。
相似,又不太相似。
現在的大明,有了穿越者朱祁鈺,有了于謙。
于謙的話,激起了朝堂上主戰派的聲討。
「該殺!」
「言南遷者該殺!」
眾人的聲討,直接把徐有貞還有一些未曾來得及站出來的跑路派嚇了回去。
于謙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眾人全都注目過去,只見他來到徐有貞面前,字字句句,鏗鏘有力的道:
「諸位同僚莫非忘了宋室南渡之事?大明的宗廟、社稷,都在京師,一旦南遷,大事就不可挽回了!」
「京師城高池深、堅城重炮,瓦剌不足為懼!」
不足為懼,這四個字從王振嘴裡說出來是一回事,可眼下從於謙嘴裡說出來,卻成了激振人心的提氣詞。
徐有貞是很壞,但他不傻。
他清楚的明白,若是在這個時候再敢出去提一句南遷,憤怒的同僚們就極有可能把他當場給活撕了。
孫太后也為于謙的這番氣勢所驚,回過神來,正要發表幾句表示支持的話,卻不想,一直默默無聞的郕王說話了。
郕王朱祁鈺,也就是現在的監國。
沒有人在乎這個監國,但卻也不能完全的不在乎,尤其是當他在這種時候斬釘截鐵的表示支持于謙之後。
朱祁鈺覺得於少保簡直是太帥了,民族英雄形容亦不為過!
心中激動的朱祁鈺似乎忘卻了是身在朝堂,當下便是起身,直截了當的說道:
「於侍郎說的好,不能南遷!」
「兵部尚書鄺野已確認於土木堡殉國,本殿下看,便由於侍郎代理兵部尚書吧!」
「眾位以為呢?」
聽見這話,眾人私下議論幾句,紛紛說道:「臣等無異議。」
這個時候,的確沒有人對於謙代理兵部尚書心存疑慮,吏部尚書王直就是第一個跳出來支持的。
于謙也沒想到,這位監國能在此時迸發出這般的勇氣,上前說道:「臣于謙,為大明死而後已。」
朱祁鈺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無形之中成為了整個朝局的中心。
這種強烈的滿足感,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這還只是監國,若真的做到身旁那個位置上,又該是怎樣的一番體會?九五至尊,說一不二!
想到這裡,朱祁鈺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站起身來喊道:「於侍郎說的好,此刻,斷不容南遷!」
「復言南遷者,斬無赦!」
整個過程,垂簾聽政的孫太后沒來得及插上一句話,朱祁鈺忽然跳了出來,這也令她覺得措手不及。
這還是當初那個善良怕事的郕王嗎?
一場朝會,驚心動魄。
不止走出奉天殿的于謙,回到王府後的朱祁鈺,也一屁股癱軟在了柔軟的炕上。
孫太后回到慈寧宮,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整個京師,上至慈寧宮的太后,下到普通的一名京城百姓,這都是異常難忘的一夜。
朱祁鈺又是一整夜的輾轉反側,刺激,太刺激了。
來到窗檐邊上,看著依舊皎潔的月光,但朱祁鈺的內心已然不如前幾日那樣簡單、純凈。
現在的他,第一次嘗到了決策者的甜頭。
不得不說,還是很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