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起之時 第47章 狂舞
雲灼在即將死去的時候笑了。
笑容真美,容光璀璨,臉頰還有些嬰兒肥,嘴角還有小虎牙。
火焰把她的身體映成了美好的玫紅色,髮絲在風中起落,像是蝴蝶一般飛翔。
淮卿獃獃的看著,不著一點的艷俗,也不用肌膚接觸,只要笑一笑就點亮了世間,死且不懼。
雲灼凝視了他很久,緩緩張開了雙臂把她抱在懷中,淮卿沒有反抗,他跪著,比雲灼還高一些。
淮卿把臉貼在雲灼的頭頂,一手溫柔的撫摸他的頭髮,另一隻手無聲的抵在了雲灼的后心。
他高高的舉起手來,嘶聲尖叫起來,瞳孔中織金色的烈焰燃燒,隱藏在血肉里的雙翼再次血淋淋的突出。
淮卿鬆開了雲灼,也許是雲灼鬆開了淮卿。
雲灼艱難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後退,淮卿緩緩的坐在地上,長發垂落遮住了她的臉。
一把斷刃刺穿了淮卿的后心,刀刃泛著鮮血那樣的顏色。
這是當初淮卿送給雲灼的禮物,也是曾經重創了八岐的利刃,像是淬了毒的危險武器,流出的血液粘稠難聞。
「不愧是我教出來的丫頭,做得真好。」
他伸手到了後背,拔出了斷刃。
「你不是我的淮卿,你是個瘋子!」
雲灼的聲音有些嘶啞。
淮卿昂然的仰起頭,死亡已經不可逆轉,但是她他的尊嚴不可侵犯。
「是,我就是淮卿。」
兩個人久久的對視,都是漆黑的眼睛,都漠然毫無表情,好像下定了決心到死也要做仇人。
然而就像是小石子被扔進了平靜的湖面,忽然間漣漪盪開,冰都化了,水波蕩漾,輕柔而無力。
雲灼真的好討厭這樣的沉默,沉默得叫人要發瘋。
她想說點什麼,可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了,來不及問,來不及說,一切都來不及了。
「對不起。」
最後她只是輕輕的呢喃了一句。
「對不起……」
淮卿也輕聲的呢喃著。
他的瞳孔中最後一絲微光熄滅,仰天倒下,輕得像是一片落葉。
淮卿這一次真的被埋葬了,連帶著他的野心,殘暴和謎一樣的往事。
等到一切都平息了下來,雲灼走過來將沈酒辭攙扶了起來,他的神智已經恢復了許多,只是身子還未完全修復。
雲灼知道自己只是強弩之末,這一次她真的不能繼續活下去了。
但是沒關係,自己已經走了很遠了,只要將沈酒辭平安的送出去,那麼怎麼死都是沒關係了的。
「走吧,沿著甬道我們應該就可以出去了。」
沈酒辭喘著粗氣,扯出一個勉強的笑來,「他很強。」
「我知道,你也很強。」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朝前走著。
雲灼忽然打了一個寒戰,耳朵不由自主的束了起來。
背後好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像是蛇在遊動。
雲灼緩緩地回頭,腳跟用力,做好了隨時帶著沈酒辭逃竄的準備。
她已經沒有辦法看著沈酒辭繼續拚命了,她不想沈酒辭再受傷了。
火堆里有一條黑色的東西在緩緩的遊動,粗細和普通人的腰肢一般,表面有細小的鱗片發光,看不清長度。
那好像真的是一條巨蟒,雲灼不由自主的便是往沈酒辭的身後躲了躲,而沈酒辭也自然而然的護住了雲灼。
黑色的蟒蛇猛的彈了起來,卷著淮卿的遺體,彈向八岐的方向。
狂風襲來,巨大的黑影在狂風中展開雙翼,利齒如槍矛,那根本不適什麼黑蟒,而是八岐的舌頭!
八岐還活著!
他一直都是假死,他在等待機會去宣洩刻骨的仇恨,暴虐的心控制了他的意識,血脈熊熊燃燒。
他在倒下前瘋狂的尋找淮卿,因為那是他的主人要殺死他,八岐終於覺悟了。
雲灼皺緊了眉頭,淮卿可以吞噬八岐,八岐自然也是可以吞噬他的。
八岐仰頭展開雙翼,龍吟聲高曠,狂暴和凄厲,整個大殿產生了巨大的震動,成千上萬的骨鳥從上空落下,驚恐的翻飛,碰撞,化為碎片,它們甚至經不起龍吟的衝擊。
八岐重獲了生機和力量,比之前強百倍千倍。
他全身的傷口高速癒合,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可敬可怖。
被氣浪吞沒的骨鳥都化為燦爛的金色火焰,在短暫的飛行后化為光雨落下,巨大的神殿內都是骨鳥驚恐的嘶吼。
八岐在半空中狂舞。
沈酒辭目光空蕩,彷彿被八岐舞蹈的美震懾了。
「這是滅世的舞蹈。」
雲灼強忍著心口的劇痛,「我們沒有辦法做什麼了,侵入者會像這些骨鳥一樣,只剩下死亡。」
地面忽然傳來震動,妖域眾人都不由得慌張起來,他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君冥和顧衡卿齊齊來到震動得最厲害的大殿,臉上神色各異。
「立即遣散眾人,不許靠近!」
妖域的人正在被撤離,顧衡卿卻是猛的站住,一手拍在君冥的身上。
「聽見什麼聲音沒有?」
君冥一愣,「這裡到處都是聲音!」
「不,是風聲!」
顧衡卿不顧晃動和突然噴涌而出的靈氣,站在大殿前,環顧四周。
「尖利的風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飛。」
黑色的利劍突然出現在君冥的手中,在空氣中急閃而過,留下一道黑色的刀痕,好像是割裂紙張的聲音。
顧衡卿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他看見一隻古銅色的完全只有骨架的飛鳥撲這翅膀掠過,自己撞在君冥的刀刃上成為了兩節。
君冥踏上前一步,一腳把骨鳥的骨架踩碎。
「這是什麼?」顧衡卿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還有聲音。」
顧衡卿低聲說道。
君冥看得出他的緊張,「幾隻?」
「不,幾千,幾萬,或者更多!」
「來人!和我一起布置結界!」
不知道為什麼,君冥下意識的覺得這些東西不能從這裡離開,它們不能出去,絕對不能!
先頭的骨鳥已經從大殿內的洞口鑽了出來,滿地都是零落的布匹古玩,桌子倒在地上。
跑得慢或者來不及撤離的妖族倒在地上,脖子根部有一道細細的血痕,細而深,但直傷到骨,好像是被一柄極薄的刀割傷了。
這些詭秘的骨鳥藏在大殿的每一個角落,它們攻擊所有出現在面前的生靈。
湍流從洞穴深處湧出,那是無數的骨鳥用骨翼掀起的氣浪疊加在了一起,令人感到頭暈目眩。
眾人所幸已經撤到了結界之外,他們看見成千上萬的骨鳥徹底覆蓋了結界。
就像是在最深的噩夢裡,放眼所見都是乾枯的骨頭,每雙眼睛都閃爍著嗜血的血光,它們用身體撞擊,用利爪使勁划,發出讓人抓狂的聲音。
站在原地去,顧衡卿和君冥仰頭看著半空中古銅色的漩渦,這些嗜血的東西和螞蟻一樣密密麻麻。
雲灼不知道妖域現在怎麼樣了,她看著眼前震撼的景色忍不住的咂舌。
最後沈酒辭反過來握住了雲灼的手,隨即便是帶著她從來的方向跑去。
可是跑著跑著雲灼卻是發現一股無形的力量拚命的把自己往前推,自己的腳步已經停不下來了。
她回眸去看,卻是看見沈酒辭的身影立在原地。
「別……別傻了,我們一起走吧!」
雲灼突然知道了沈酒辭在想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允許你和我一起來嗎?」
沈酒辭根本不理她,只是自顧自的說道。
「因為你需要知道沒了你我不行的,殿下,帶著我的那一份,活下去吧。」
他背對著雲灼,「這是我和你第一次面對困境,抓住你的機會,我會看著你慢慢長大。」
沈酒辭朝著雲灼反方向奔去,越來越快,像是背道而馳的黑色火流,一閃而滅。
雲灼在那股力量的挾持下,跑出了很遠,可是漆黑的甬道卻是怎麼都看不見盡頭的。
她最後體力不支,癱坐在了地面上,雙手無力的放在膝蓋上,面無表情。
「別傻了啊,我也活不下去的啊!」
那股力量漸漸的消失了,雲灼猛的站起來便是朝著沈酒辭離開的方向跑去。
一邊跑著眼淚也一邊不自覺的往下掉,「只有我啊!你只有我了啊!」
亡命之徒,總是無路可退的。
血慢慢的蓋過了瞳孔,視野儘是紅色的一片。
八岐天矯於空,長尾長頸和雙翼呈現出完美的圓。
沈酒辭抽出掉落的兩把刀刃,一左一右的再次支撐起身體,這個破碎的身體不知道被修復了多少次,他也不記得自己朝著八岐衝過去幾次。
可是八岐始終只是專心致志的起舞。
沈酒辭展開雙臂,彷彿站在山巔要縱身一躍。腦海中有黑墨一般的潮水襲來,緩緩的淹沒了他的意識。
他漸漸的已經記不清自己是誰了,胸腔充斥著巨大的欣喜,像是要睡著了,又像是要再度醒來。
他沉浸在終究的噩夢之中,沉浸在夢中的殺戮。
漆黑的夢境里,沈酒辭最後的意識掙扎了一下,溫暖襲遍全身,好像有人在他的身後抱住了他。
靠在那個人的身上,他覺得他就是他自己又是一個孩子了。
「殿下……」
雲灼張開雙臂,迎向了一塊破布般被拋出的身影,像是被捲入了大潮的枯葉般輕盈,帶著飛濺的墨色鮮血。
她抱住了沈酒辭,覺得自己為數不多的肋骨又斷裂了幾根,根本站不住,便是齊齊撞向身後的岩壁。
「九爺!九爺!沈酒辭,你醒醒!」
雲灼氣息微弱的喊著懷裡這個人的名字,他全身上下的傷口都在滴血。
「殿下?」
沈酒辭緩緩睜開眼睛,微微皺眉,「是你么?」
「是我。」
雲灼輕聲的回答,她知道沈酒辭已經看不見了,那雙原本閃著金黃色光輝的瞳孔此時只剩下了兩個被灼燒的黑紅色血洞。
他輕聲問道:「我做到了嗎?」
「你做到了,八岐已經徹底的死了。」
雲灼抬眸看著遠處,耀眼的光芒把整個大殿照成白紫色,八岐的起舞已經到了結束前的高潮。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