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起之時 第46章 吞噬
淮卿看了一眼躺在那裡的沈酒辭,忽然笑了起來滿滿的都是薄涼的諷刺。
他俯身親吻八岐被毀的眼睛。
八岐巨大的眼珠已經乾癟了,裡面的血和其他的液體都流空了,只剩下漆黑的裂口,像是孵化了之後的蟲卵那樣恐怖。
那麼溫柔的親吻,在雲灼的眼中卻是那樣的恐怖噁心。
「你是要吞噬他?」
雲灼沉著聲音問道。
「沒錯,你還記得嗎?我們曾經說過的。」
淮卿的聲音帶著一種奇怪的魔力,隨著他的聲音雲灼似乎真的看到了以前兩人的模樣。
神殿外熱鬧非凡,是血的狂歡。
淮卿在陽光中席地而坐,一襲白衣如同皎月,手持一管墨筆伏案書寫,一筆一畫。
看著雲灼在自己的對面坐下,滿是不安,便是很自然的做了一件事。
將桌上青翠欲滴的葡萄摘下一小串,隔著桌子遞給了雲灼。
雲灼抬起頭來,眼睛里閃著驚慌,「阿卿,外面有很多人。」
「也許會死吧,雲兒,不要擔心。」
「不擔心,和阿卿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會怕。只是為什麼不吞噬我,吃掉我你什麼牢籠都能衝破。」
「可是那樣的話就太孤單了,幾千年裡,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雲灼的思緒突然被拉了回來,她看著眼前淺笑著的淮卿,眼中只剩下了陌生,這個男人她似乎根本就不認識。
淮卿慢悠悠的走到了雲灼的跟前,還是一樣的溫柔,「雲兒,我不會吃了你,我說過的,那樣的話就太孤單了。」
他伸手挑起雲灼的臉,俯身便是想要吻下去。
可是雲灼腦海里突然閃過方才他親吻八岐的畫面,心中便是忍不住的惡寒。
她一把推開淮卿,萬年的等待,換來的真的是當初那個人嗎?
淮卿還保持著原來的動作,他微微抬眸,「怎麼,你難道不願意和我重新豎起戰旗,君臨天下么?」
雲灼覺得自己的喉嚨乾澀得有些難受,怎麼也說不出話來,似乎是有小蟲在裡面不斷的攀爬。
淮卿再一次的靠近雲灼,「等到我吞噬掉八岐,我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什麼都不會改變。」
「你想要重新修繕神殿?」
淮卿點了點頭,「是,雲灼,你要同我一起嗎?」
雲灼沉默了良久,最後卻是突然笑了起來,「淮卿,失去的東西已經不會回來了。」
「閉嘴!」
只是一瞬間,已經走到八岐身側的淮卿衝到了雲灼身前,把她拎了起來,舉向半空。
「我說錯了么,讓你這麼生氣。」
雲灼居然輕輕的笑了,咳出了一口黑色的血,「我們不都是你準備吞噬的東西么?但是你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閉嘴!」
淮卿再也不是方才那副謙謙君子的模樣,他忍不住的嘶吼。
「你知道棄族的絕望么?上萬年的沉睡,無窮循環的噩夢,最深的黑暗只有你獨自一人!」
他的眼角有紅色的眼淚流下,不知道是水還是血。
「還有八岐,你覺得我真的捨得犧牲他么?在萬年的沉寂中,只有他……只有他陪在我的身側。」
他突然哭了起來,像是個瘋子,又像是個孩子。
「可是你還是要吞噬他,不是么?」
雲灼一邊笑一邊卻是控制不住自己眼角的淚水,「其實你不用和我說這麼多的,在你心目中,只有強者才可以活到最後,你已經成功了,難道還需要我的眼淚么?」
長久的沉默,淮卿還是舉著雲灼,靜靜的站在那裡。
「是啊,你說得對。」
他微微垂眸,似乎是在為了雲灼而哀悼,「其實我們是一樣的才對。」
雲灼緩緩睜開眼眸,卻是看見淮卿正笑著看著自己,那個笑突然在她的眼中扭曲起來,詭秘深邃。
她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圈套里。
其實是淮卿故意安排自己在萬年之後踏入這裡,看著自己陷入絕望,去換取他的自由,換取他的重臨人世。
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個局,一個煞費苦心的局,自己只是他的一個容器罷了。
淮卿仔細的看著雲灼的模樣,似乎是在欣賞一件了不起的東西。
「別害怕,很快一切都會結束了,你很快就會成為死巢的一員。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你會站在我這一邊,看著我,和我一起去宣洩怨恨。」
「作為甬道里的那些東西么?」
那些扭曲的人影。
雲灼緩緩閉上了眼,其實死亡也沒有什麼好害怕的吧,不過就是陷入一場無盡頭的沉睡,在黑暗裡遊盪。
淮卿的手微微用力,卻不是朝著雲灼的脖頸,而是生生化成利爪切斷了雲灼的肋骨,沒入胸膛深處。
時間似乎再一次的流動,雲灼聽見了呼呼的風聲,只是可惜自己沒有辦法再睜眼去看這個世界了。
九爺才是最怨恨的那個吧,因為自己,被拖拽著闖入這個死亡之地,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雲灼覺得自己的這一輩子做了很多的事兒,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都沒有關係了。
自己死後不久,沒有人會記得世間還有一個叫雲灼的人,哦,或許懷准那個傢伙還在怨恨自己吧。
不過也好,懷準的怨恨也許是唯一證明自己曾經活在世間的東西了。
原本奄奄一息的沈酒辭忽的清醒了過來,金黃色的瞳孔忽然亮起,從眸中噴射出去的瞳光銳利如刀。
沈酒辭忽然衝過來握住了淮卿的手腕,猛的收緊,腕骨在一陣咔咔的聲音里折斷。
淮卿痛得狂呼出來,他抽不回來手,雲灼輕飄飄的身子翩然落地,而沈酒辭還死死的鉗住他的手。
沈酒辭飛踢在淮卿的胸口,發出轟然巨響,夾雜著肋骨碎裂的聲音,兩個身影分開,沈酒辭穩穩落地。
雲灼捂著傷口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幕,沈酒辭已經失血到了那個地步,不死已經是奇迹了。
沈酒辭的雙腿漸漸化為蛇尾,帶血的骨刺突了出來,鱗片下的肌肉如流水般起伏,而後猛的繃緊成型。
沈酒辭緩緩立直了身子,他面對淮卿,微微弓腰,手中是出鞘的蛇骨長劍。
沈酒辭看著淮卿,金黃色的瞳孔中彷彿結冰那樣冰冷,此刻他眼中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殺戮。
兩人每一次的相撞都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他們在殿內互相追逐,甚至貼著水晶牆壁賓士。
頂部不斷的有碎石落下,在空中就裂開,一隻只黑色的虛影驚恐的四處飛舞又被雙方掀起的氣浪迅速化為灰燼。
有的黑影落到了雲灼的身上,但是雙方都無暇顧及,雲灼覺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在恍惚之間,雲灼覺得自己周圍安靜了下來,她聽不見任何聲音,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有人站在黑暗處,似乎是在對著自己招手,原來無論誰死後都是有陰差來接的啊。
淮卿的周圍忽的出現了一條條彎曲的蛇,它們同時向著沈酒辭衝來,沈酒辭只能憑藉著本能閃躲,但是這些東西如同鐵籠一般困住了他。
一條「蛇」刺入他的右胸,撕裂了他的身體。
可是沈酒辭並沒有發出呻吟,只是直直的朝著淮卿撞了過去,撞碎了淮卿周圍的氣浪。
淮卿自天而降,雙腳插入地面,穩穩站住,背後張開了森嚴的雙翼。
他只是揮揮手,手中的利劍化為碎片。
沈酒辭在那把利劍的背後留下了數百道傷痕。
而沈酒辭的手中只剩下了光禿禿的劍柄,用他蛇骨鍛造的利劍毀了,在一次次的撞擊中耗盡了作為刀劍的生命。
沈酒辭扔掉劍柄,疲憊的靠在了八岐的屍骨上。
他的眼瞳漸漸的恢復了清澈,刺眼的金色褪去,無法控制的靈氣在這一日自行消散。
「你醒啦?」
淮卿輕聲說道,就像是以往雲灼沉睡的每一個日子一樣,淮卿守在她的床邊,遞上一杯清茶。
淮卿還是之前的模樣,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是沒有發生,只有沈酒辭還躺在那裡。
方才森嚴可怖的雙翼已經收了回去,緊貼住後背,隱入皮下。
傷痕纍纍的軀體正在高速修復,新生的肌膚嬌嫩如嬰兒,他還是那樣的乾乾淨淨。
「就像是一場噩夢啊。」雲灼的聲音很輕。
淮卿也輕聲說,「噩夢已經結束啦。」
他赤腳走向雲灼,雙腳晶瑩如玉,「你就要死了,還有什麼話要說么?」
「對淮卿……還是……你?」
「對淮卿吧。」
「淮卿,你是不是從來沒有……」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淮卿便是斬釘截鐵的答道:「沒有。」
他的眸中明明都是笑意,可是雲灼卻是看不出絲毫的暖意。
「我見過你跳舞,輕盈的旋轉,脖子修長,腿也修長,像是踏水的天鵝。我只是覺得,將你這樣的人留在身邊,應該會很有意思的吧。」
原來自己的一生都是錯誤的,自己心中的那個人沒有記住她,也沒有她。
忽然,淮卿咯咯的笑了起來,「你不會以為我留著你是因為什麼愛的緣故吧?」
雲灼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嗯,但好像並不是。」
「當然不是,我們這樣的人是不會有七情六慾的,那樣的東西是骯髒的,只是累贅罷了。」
雲灼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呼吸就像是風中的殘燭,「才不是累贅……」
雲灼偏頭看著沈酒辭的方向,九爺應該不會有事吧,只要給足他時間,他就可以修復自己的身體。
誰讓沈酒辭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呢?
看著雲灼的模樣,淮卿也有一刻的恍惚。
「你真的是……淮卿嗎?」
淮卿看著雲灼似乎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那時候自己沒有權與力,眼瞳也是這樣的黑如點漆,澄澈得能映出雲影天光,那是映著整個世界的鏡子。
「是我啊。」
「我就是淮卿,什麼都不要想啦,你剛才只是做了一個噩夢,夢裡那些嚇人的事都是假的,我一直在你身邊,就像那次你睡了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