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博弈
武警醫院,羈留病房。
齊翌通過觀察窗往裡看了幾眼,抬手刷刷刷簽下名字,推開房門,和老池、姜曉渝並肩走了進去。
病床上,毀容的青眼老人正半躺在搖起一截的病床上,他帶著呼吸機,腦袋偏轉,看向窗外。
察覺到門口的動靜,老人微微側目,發覺來的居然是齊翌,不由有些意外,大半個身子都跟著轉了過來:「居然是你,還真出乎我的意料……此時此刻你竟然還敢出門?真的不怕暗殺嗎?」
齊翌面無表情:「怕死的話,我不會當刑警,更不會和你們對抗到現在。乖乖配合你們跟你們走,說不定你還能保我後半生錦衣玉食。」
「沒錯。」老人用力點頭,誠意十足的說:「不論是我還是boSS,其實都對你沒有惡意,我們的目的在於那枚鈦釘,只要你願意配合,我保證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但可惜,現在太晚了。」
齊翌拉條凳子坐下。
在場看押老人的民警見了,筆記本一合就要離開,齊翌卻擺擺手,示意他們留下。
隨後,齊翌盯著老人:「看樣子你精神還不錯,沒能死成。」
老人嘆息:「藥效終究還是太溫和了,雖然造成的破壞不可逆,但終究沒能致命,甚至讓我昏迷不醒都做不到。」
「我不信你們會犯這麼粗淺的疏忽。」齊翌呵呵一聲,意有所指的提了句,隨後搖頭轉移話題:「我來的目的你應該能猜到。」
老人搖頭:「猜不到。或者可以這麼說,你應該很清楚,你想問的幾個問題,我都不可能給你答案,你沒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看來是我高看你了。」齊翌略顯失望的搖搖頭:「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浪費時間』本身就是我的目的?」
「嗯?」老人的青眼彷彿更渾濁了幾分,他琢磨片刻,忽然笑起來:「原來如此,你打的這份主意?想讓鈦釘的消息進一步發酵,好讓我們的人心也跟著亂起來?」
不想齊翌居然再次搖頭:「如果是這樣,我可以在支隊里繼續窩著,沒必要冒險特地來你這兒。」
聽他這麼說,老人彷彿真糊塗了,饒有興趣的看著齊翌。
但齊翌明顯沒解釋的意思,一伸手又換了話題:「在這干躺著也沒意思的很,不如我們隨便聊幾句?」
老人呵呵一笑:「好啊,正有此意。想讓我招供?當然可以,我很樂意向你們透露一些信息,但我想說,你們敢問敢查嗎?」
齊翌眯眼。
他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這老貨,怕是意圖藉助訊問,胡亂攀咬一些領導,以進一步打亂警方的陣腳。
作為重要嫌疑人,他「供」出的傘無疑會引起相當的重視,如果早先還設過套的話,佐以實名舉報等手段,必然會引出紀檢介入調查,就算被攀咬的領導真的清白無辜,難免也要被耽誤一陣,警方在這段時間內不說群龍無首,起碼也得士氣低迷。
而萬一他們不太乾淨,甚至定力也不那麼夠的話……
或許老千會設的套只是純粹栽贓,可一旦他們其他方面的污點被揪出來,那也得涼。
齊翌側目看向此前看押老人的兩個民警,民警輕輕搖頭,嘴皮子動了動,示意齊翌之前一直沒正兒八經展開訊問,確實有這方面的顧慮。
其中一個高高壯壯的民警還伸手朝上指了指,明確提醒齊翌,上頭有意思,別給老人機會胡亂攀咬。
齊翌收回目光,看向老人。
這種時候,不是他們一廂情願的不問,眼前的嫌疑人就肯不說的。一旦他講了什麼,看押他的民警再裝傻充愣,就可能涉嫌違紀乃至犯罪了。
但這青眼老人居然真就配合他們,沒動用這種手段……
是此前沒布置,空口無憑的攀咬不足以造成影響?還是自認為時機未到,不值得下這一步棋?
如果是前者,青眼老人只是在裝腔作勢,那再好不過,但如果是後者就麻煩了……
不過……
齊翌豈是畏首畏尾的人?
他渾然不在意,直接從肩頭取下執法記錄儀,給老人亮了下,示意自己的執法記錄儀開著,從進羈留病房的那一刻就在錄影錄音,爾後淡定的開口:「別人可能真的不敢,但我全無顧忌,你說,我聽著。」
老人半邊臉上的笑意緩緩收斂:「齊翌,你真的非要把你我逼到這份上?非魚死網破不可?」
「你這話出來,太掉格局。」齊翌搖頭:「你匪我警,本就勢同水火。」
老人緩緩閉眼,但似只能操控一邊眼皮,另一隻青色渾濁的眼珠子無論如何也藏不住,看著十分滲人。
他說:「很好,我敗一陣,你說吧,想聊什麼?」
「很多,先從冒牌貨開始說吧。」齊翌翻開筆記本:「至少二十多年前,你們就開始培養冒牌貨,到底有什麼目的?按理說我這張臉和鈦釘應該沒有關係。」
老人不言。
齊翌伸出一隻手指著自己的臉,繼續說:「那時候,我這張臉還沒定型,五官還沒完全打開,你們要讓冒牌貨長成我這副模樣,難度無疑更大許多,我不理解,你們煞費苦心得到這張臉,究竟有什麼意義?
「我曾經也想過,有沒有可能,你們想冒充的其實不是我,而是我爸。但後來我推翻了這種可能,我這副樣貌確實和我爸生前同齡的時候很像,但也只局限於像而已,可冒牌貨近乎和我一模一樣,極其細微的差別根本肉眼難辨,說明你們從一開始,就是沖著我來的。
「而且,背叛你們的老K被伙夫殺害后,那張臉也被伙夫剝走,由此可見,伙夫同樣很重視這張臉,我很想知道,它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聽到這裡,老人終於發出一聲嘆息:「你這張臉確實非同小可,但對你而言反而沒什麼意義,對我們來說,象徵意義也遠大於實際意義。」
齊翌有點詫異:「象徵?」
老人淡定說:「你可能誤會了一點,我們也沒能耐在二十多年前就預測到你的長相,即使有你十歲左右的面容五官,還有你爸媽的樣貌作為參考,頂多只能估個大概,那些冒牌貨的樣貌細節,很多都是你成年後才加以微調,再經長時間的調整沉澱,才漸漸形成的。」
齊翌更疑惑了,按眼前這假boSS的說法,難度上確實比直接預估二十多年後的長相低了不少,但必須要時時刻刻對他保持相當程度的關注……
所以,他不是近段時間才被老千會鎖定,而是早就注意到了,而且一直盯著。
雖然早在得知冒牌貨的培養花了起碼二十年時間的時候他就有所猜測,但此刻得到確切的答案,齊翌仍有些驚愕,緊跟著就是揮之不去的疑惑。
齊翌試探著問:「我這張臉,和鈦釘的秘密有關?」
「想多了,早在你沒出生之前,就已經有了這份秘密。」老人冷笑道:「而且……實話告訴你吧,我先前並沒有騙你,對我們來說,得到鈦釘固然好,但如果得不到,銷毀了也是一樣的,只要別落到別人手裡就好。
「因為……鈦釘上的圖案,本身就只是一個復件,原圖自始至終都握在我們手裡!所以,你打的主意恐怕也要落空,我們的人不可能因為你放出的消息就亂了方寸。」
齊翌迅速抓住對方話語中的漏洞:「所以你們同樣無法破解那個圖案的秘密?」
老人愣住,臉色微變。
齊翌:「果然如此,否則你們只要更改戶頭密碼,鈦釘也就沒了意義,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再不然,你就是在撒謊,鈦釘與所謂的五千萬股根本沒關係,藏著的是其他秘密,因此不論上邊的是否副本,圖案本身都至關重要。」
老人終於睜開了此前一直閉上的那隻眼睛,凶戾的目光落在齊翌臉上,配合著那張猶如被樹根盤踞的臉,看著十分猙獰可怖。
齊翌不為所動,靜靜地和他回視。
過了片刻,齊翌率先開口:「其實……從第一次正式見面起,你說的那些話,我就一句都不信,但我仍得到了很多想要的情報,這方面,還得多謝你配合。」
「糟老頭子玩宮心計的時候,你還穿著開襠褲和尿玩泥巴。」老人沉聲回應,聲音沙啞,猶如烏鴉啼哭。
「年齡閱歷都只不過虛妄,我這些年抓過的兇徒里,不乏年紀比我爺爺輩都大的。」齊翌寸步不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配合我,否則,別怪我公開鈦釘上的圖案。神州大地能人輩出,我相信,一定有人能破解上邊的秘密。」
身後,包括老池和姜曉渝在內,四名民警臉色驟變。
老人尚存神採的獨眼裡,同樣有光芒明滅不定。
「別懷疑,我能,也敢。」齊翌坐在那裡,身形卻彷彿陡然高大了起來:「我能端掉伙夫,震懾張俊,靠的就是一股肆無忌憚的瘋勁,拿捏住你們的七寸后,我不憚同歸於盡,一起毀滅,賭的就是你們比我更怕死,或者說,比我更怕輸。
「反正我只有爛命一條,所幸你們很多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居然比我自己更在乎這條爛命,那就好玩了。來,配合我,或者賭一把,賭贏了我們同歸於盡,賭輸了我自己萬劫不復,反正讓你們跑了,我下半輩子也不得安生,甚至可能生不如死。」
老人再次閉上那隻眼睛:「果然,讓你拿捏住七寸,確實是件很可怕的事……但你想沒想過,你這番話說完后,不論我配不配和你,你的上司你的戰友都不會讓你好過,你拿捏住的那些牌,也都將全部作廢。」biqμgètν.net
「不關你的事。」齊翌態度冷淡:「你只要選擇,配合我,或者被迫跟我賭一把。」
「你輸了。」老人冷笑:「密碼雖然重要,但命才是根源,哪怕秘密可能被別人破解,東西或許會落到別人手中,也沒自己的身家性命來的重要。你要公開就公開吧。」
齊翌雙眼一眯,轉而輕笑起來,啪嗒一下合上筆記本,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被銬在病床上的青眼老人:「不,我贏了,烏鴉齊。」
老人臉色驟變。
「誤導我你是所謂的代言人,只是迫不得已的權宜之計吧?你準備倒確實充分,居然連不幸被抓這種可能都有預案,好做垂死掙扎,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終究還是露出了馬腳。
「你牙齒里確實嵌了個小囊,但裡邊裝的根本不是什麼劇毒,至少劑量被嚴格控制了,否則,能讓武警醫院一時半會都化驗不出具體成分的毒物,不可能這麼快遏制住毒發的進程,唯一的解釋就是,毒囊里的葯,效力就只局限於此,有限度的臟器不可逆纖維化。
「你預料過自己可能會被抓,而被抓后,唯一能脫身的辦法,只有儘可能降低我們對你的重視程度,同時,你不能被關在支隊,也不能被關在看守所,只有醫院這種環境,你才有一絲機會。
「當然,你應該也很清楚,所謂的一絲機會,其實也太過虛無縹緲,只是都落到這種田地了,你也沒其他方法可想,只能拚死一搏,對吧?說起來,我還得感謝曼溫妙背後的人,要不是他們一直牽制著你,甚至把你逼到這種田地,我也沒法踩狗屎運直接把你逮住。」
老人死死盯著齊翌,一言不發。
齊翌聲音同樣沉著:「我沒猜錯的話,動手的信號,大概就是你開始攀咬那群領導吧?你安排的後手關注到有大量領導先後接受調查,警隊上下亂套的時候,就該動手救你了。
「支隊里除了被JqK腐蝕的黃決定以外,肯定還有你的人。你等到他或者他們終於輪崗到看押你時,你就會借他們之口向外傳遞信號,開始製造偽證並精準投送,你會留點時間給他們安排,才開始攀咬,以便紀檢調查的時候能抓住些所謂的實證。
「那你說,如果我們現在就把信號放出去,然後再請領導們演一場戲,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