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避禍
「呵呵呵!」韓王笑了起來:「慕容將軍可是覺得奇怪,老夫一個李家宗室,卻說出這等話來,可是想要通過你來試探大將軍的心意?」
慕容鵡哈哈一笑,卻不說話,卻是來了個默認。那韓王捋了下頷下鬍鬚,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嘆道:「說來老夫也是個有福之人,生於武德二年(公元619年),那年關中早已平定,蜀中、江淮河內等地已經平定,父兄們在沙場爭殺,受盡辛苦,老夫那時還是個呱呱落地的嬰兒,便極得高祖皇帝寵愛,才兩歲便受封宋王;幾年後群雄蕩平,幾個兄長為了帝位自相殘殺,斗的是不可開交,而老夫當時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自然不會被牽聯到其中去,最後無論是哪位兄長登基為帝,也都不會苛待於我。從此之後,老夫又受封徐州都督,徐王,右領軍大將軍,改封韓王,任潞州都督,實封千戶。老夫喜歡學問,太宗文皇帝便將宮中歷代珍藏之文書賜予老夫;先帝登基后,更是以宗室長輩相待,每次都賞賜極厚。可以說老夫這輩子寸功未立,不曾勞心勞力,卻安享富貴尊榮,可以說是天下第一等有福之人了!」
「這老兒倒是有自知之明!」慕容鵡心中暗想,口中卻道:「大王福澤深厚,卻是旁人羨慕不來的!」
「福澤深厚?」韓王笑了笑:「老夫已經是耳順之年,可以說有福,便是天翻地覆,只要兩眼一閉,便與老夫我無關了;老夫這些兒孫可就未必了,生於帝王之家,有福的特別有福,沒福的就求為尋常百姓家亦不可得,慕容將軍,你知道老夫為何和你說這些話了吧?」
「這個——」慕容鵡苦笑道:「事情應該還沒有到大王說的這般地步吧?」
「呵呵呵!」韓王嘆道:「慕容將軍,老夫生於帝王之家,這幾十年來什麼沒有見過?什麼沒有聽過?漢高祖襲破嶢關,入關中后兵鋒至藍田,後來發生了什麼?秦王子嬰系頸以組,白馬素車,奉天子璽符以迎沛公!這才是兵敗之後亡國之君的下場呀!」
「這個——」慕容鵡已經是汗流滿面:「這完全是兩碼事呀!漢高祖當初是入關滅秦;大將軍是討伐囚禁天子的奸佞小人,豈可一概而論!」
「就是一回事!」韓王嘆了口氣道:「當初本朝高祖皇帝從晉陽起兵時也沒說要滅隋,入長安后,迎立楊侑為帝,即隋恭帝;改元義寧,遙尊煬帝為太上皇,自稱為假黃鉞、使持節、大都督內外諸軍事、大丞相、錄尚書事,進封唐王。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們也都知道了,別的假的了,戰場上的勝負假不了。大將軍打贏了就是打贏了,不管嘴上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他已經打敗了所有敵人的結果。老夫既然不能改變這個事實,那能做的也就是讓李家子弟不要落得那麼慘!」
聽韓王說的這番話,慕容鵡只覺得屁股下似乎有千百根利刺在扎自己,難受之極,心中不禁暗自後悔自己幹嘛要來見這老韓王。他心裡清楚韓王說的只怕絕大部分都是真的,但問題是到現在為止,王文佐並沒有任何企圖篡位的表現,更糟糕的是,每個人都清楚王文佐對當今天子是有這非常特殊感情的。如果自己插手其中,誰知道會不會走錯一步,引來滅頂之災呢?
「大王!」慕容鵡苦笑道:「您說的這些話,著實非人臣該聽的。我可以和您透一個底,大將軍對陛下的心意從未改變,他也絕對沒有篡奪大位之心!」
「照呀!」韓王笑道:「所以我說祭由天子,政由大將軍呀!若是換了旁人,老夫就不會說這句話了。世上又有幾人能如大將軍一般滿足於操持政事,而不貪圖大位的呢?」
「那,那大王您和我說這些是為何呢?」慕容鵡問道:「不管怎麼說,畢竟您也姓李呀!」
「就是因為我姓李,才會說這句話!」韓王嘆道:「如今大勢已成,想要從龍邀功,一步登天之人要多少有多少。對於這些人來說,我們這些身居高位,坐享厚祿的李氏子孫便是天生的功勞來處。肯定會有不少人向大將軍舉報,說我等李氏子孫密謀反叛,到了那時誰又能辯解的清楚?老夫已經年過六旬,便是明日就死,也已經是中壽了,又有何憾?只是不想我李氏子孫,如當初元氏、宇文子孫一般下場!」
聽了韓王這番話,慕容鵡終於明白了過來。眼前這老人見聞之廣博,思慮之深遠,著實非常人能及。在他看來王文佐擊敗裴行儉之後,唐朝的中樞權力落入其手已經是不可阻擋的既成事實。當初宇文氏和高氏篡奪元氏,楊氏篡奪宇文氏的過程中,為了打擊前朝的力量,簒奪者都對前朝宗室大肆屠殺,幾乎將其盡數誅滅。而韓王最害怕的就是出現這種局面,所以他選擇主動倒向王文佐,在促成「祭由李氏,政由王氏」這局面出一把力,以換取李氏宗族少流血,甚至不流血。
「大王果然考慮深遠!」慕容鵡嘆道:「請大王放心,我一定會把您的心意轉告大將軍!」
「那就多謝慕容將軍了!」韓王揮了揮手:「孩兒,你還不來謝過慕容將軍,吾家滿門百餘條性命,都仰仗慕容將軍了!」
韓王世子趕忙上前,對慕容鵡屈膝下拜,舉酒道:「小子拜謝慕容將軍救命之恩!」
慕容鵡哪裡敢受如此大禮,趕忙起身讓開道:「世子言重了!萬萬不可!」
韓王世子卻是堅持拜了下去,慕容鵡沒奈何,只得受了他一拜,嘆道:「世子折煞末將了!」
眾人重新坐下,韓王世子令舞姬樂師重新上來,歌舞作樂,堂上的氣氛已經與先前大有不同。慕容鵡飲了數杯,覺得有些熏熏然,一旁的韓王問道:「此番您回陝州,想必大將軍另有重託吧?」
慕容鵡看了韓王一眼,覺得也沒必要繼續瞞著對方了,反正以這老兒的頭腦,猜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來,便點了點頭:「不錯,大將軍令我在長安多布耳目!」
「呵呵!」韓王笑了笑:「多布耳目,大將軍還是良善人呀!」
「哦?這怎麼說?」
「生俘裴行儉,大軍入關中,不領兵直取長安,卻去整飭漕運,往長安運糧,最多也就在長安多設耳目!這還不是良善人?換了別人,只怕早就住進大明宮了!」
「這倒是!」慕容鵡笑道:「我觀大將軍的意思,也是多半為了自保,省的再出裴居道和沛王那種事情!」
「是呀!」韓王嘆了口氣:「大將軍還是早些入長安,安定人心的好,省的有些人時間久了,就想出各種壞心思來!」
「大王的意思是——?」慕容鵡不解的問道。
「你沒有聽說嗎?」韓王笑了笑:「前幾日就有傳言,天子要西遷蜀地;還有說天子要去靈武,召集隴右諸軍來再戰大將軍的!」
「這不是開玩笑嗎?」慕容鵡苦笑道:「且不說蜀道何等艱辛,蜀地沒兵呀!就算去了蜀地,只怕連唯一偏安天子亦不可得;至於隴右諸軍,那邊正抵禦吐蕃人的猛攻,倉中糧餉又只夠數月,憑這些怎麼應對大將軍?」
「慕容將軍說的是不錯!可問題是大將軍一日不入長安,人心就不安定;人心不安定,就會生出各種事端來!」韓王笑道。
「大王說的是,可惜我人微言輕,也沒法勸說大將軍!」慕容鵡苦笑道。
「老夫倒是有個辦法!」韓王笑道。
「您能讓大將軍來長安?」慕容鵡急道。
「老夫自然沒這個本事,不過老夫可以試著讓天子出巡陝州,讓他們兩人見一面,消除之間的誤會!」韓王笑道:「慕容將軍,您覺得如何呢?」
「當真,那可太好了!」慕容鵡聞言大喜:「好,若此事能成,我必會將大王的功勞稟告大將軍!」
「老夫這倒不是為了自己,乃是為了天子,為了李氏,為了天下百姓!」韓王嘆了口氣:「慕容將軍,你且容我準備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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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宮。
天子的心情並不好,楊貴妃看出來了。天子正在吃早餐:羊湯餅、紅棗粥、肉餅、胡桃糕,當宮女將一盤盤食物擺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卻被他推開,一旁的貴妃卻不說話,露出笑容,似乎覺得這很有趣。
「這兒沒我的位置!」沛王不安的想,他不知道為什麼兄長今早要他一起共進早餐,但天子的命令是不可違抗的,他低下頭,裝作對面前的肉餅很有興趣的樣子,專心研究。
「都拿下去吧!」天子終於開口了:「寡人沒有胃口!」
「陛下,至少吃一點這羊湯餅吧!」旁邊的貴妃笑道:「眼下長安要吃碗像樣的羊湯餅可不容易,昨日聽家裡人說,王尚書請客人上門吃飯,十二個客人,一共也就殺了兩隻雞、一隻鵝,十多個雞蛋,豆腐啥的,想吃羊肉卻買不到,最後只弄到一個羊頭,燒好了每個客人也就能沾點湯汁!」
「什麼?十二個人只有一個羊頭?」貴妃的回答勾起了天子的興趣,唐代人豬肉還是下等人才吃的食物,上層社會飲宴時最主要,也是最受歡迎的肉食來源就是羊肉,長安人可謂是無羊不歡,尚書老爺請客,十二個人才一個羊頭,這在上層社會的確可以說是一個大新聞了。
「是呀!」貴妃笑道:「漕河才恢復沒幾天,百姓粟米都吃不飽,哪裡還有羊肉吃!」說到這裡,她指了指几案上的羊湯餅:「陛下,看在王尚書的份上,這碗羊湯餅還是吃些吧!」
「好吧,看在王尚書的份上,寡人就吃些吧!」天子笑了笑,拿起湯勺剛吃了兩口,對一旁的李賢道:「沛王,你也嘗嘗這羊湯餅,味道著實不錯!」
「是!」沛王應了一聲,也吃了起來,他口中吃著湯餅,心裡卻想著天子為何一大早把自己叫來一起吃早餐,卻又不敢詢問。
二人正用餐間,外間有內侍進來稟告,說是韓王請求晉見。天子放下湯勺,驚訝的問道:「韓王?他要見寡人?」
「正是!」那內侍答道:「是韓王世子在外,說其父希望能見天顏!」
「這位是?」楊貴妃不解的問道。
「他是高祖皇帝的第十一子,太宗文皇帝的弟弟,算來寡人要叫他一聲叔祖父!」李弘道:「算來他今年應該已經過六十了,在宗室里也算的是老人了,他突然要見寡人,說不定是有什麼要託付寡人的!也罷,還是要見他一見!你帶韓王父子去甘露殿,寡人用完了早飯便去見他們!」
「遵旨!」那內侍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沛王!」李弘對李賢道:「待會你隨寡人一同去見一見叔祖父吧!」
「小弟遵命!」李賢道。
甘露殿。
李賢落在天子身後大約三四步的距離,走進甘露殿,他不知道這一切是否是事先安排好的。自從天子重新親政之後,雖然他沒有受到任何處罰,但他心裡清楚,兩人之間的關係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回到當初了,自己能做的就是謹慎小心,永遠不要讓兄長回憶起當初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來,這才是自己的生存之道。
「叔祖父免禮!」天子的聲音打斷了李賢的思緒,他趕忙讓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跟在天子的身後,就好像一個無聲的影子。
「臣叩見陛下!」韓王卻堅持著依禮參拜,他艱難的磕完了頭,坐到旁邊的錦墊上,笑道:「陛下萬幾之瑕,來見老夫這個糟老頭子,著實是慚愧之極!」
「叔祖父何出此言!」李弘笑道:「您是家中長輩,要見晚輩,豈有不見之理!您這不是陷寡人於不孝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