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誰是誰的那杯茶
雖然已過中秋,天氣依舊驕陽似火,太陽曬在身上,炙痛皮膚。[全文字首發.wosouxs.]
我快步跑進宋建平律師事務所,大汗淋淋,站在空調口猛吹風,前台女接待沖我笑,我也報她笑臉,宋建平大律師是老友了,公司所有合同全是由他的事務所把關,算是我們的法律顧問,有一份合同有點法規上的問題,事務所致電來需親自恰商,從前這些事都是索非亞搞掂,現在她甜甜蜜蜜度蜜月去,自然落在我的頭上。世權說得好:「家和,是你手下遺留下的問題,當然由你去解決。」彷彿索非亞是我私人所有,而他卻舒舒服服與顏薔薇去大劇院聽音樂會,居說有某鋼琴王子蒞臨本市,音樂會只開三場,顏薔薇是小咨女人,世權當然不會錯過討好情婦的機會。想到他們兩人亦甜甜蜜蜜坐在大劇院舒適的貴賓座上欣賞音樂,而我卻是大熱天做跑腿,那一氣更加苦不堪言。
這就是沒有索非亞的日子,本來我亦想要趁此大好機會約素素去聽音樂會,她是學音樂的,對這些自然感興趣,以便緩解由伴郎風波所引起的不快,現在,她每次見我都是愛理不理,跟她說句話就氣沖斗牛,彷彿吃了火藥,隨時隨地要把我炸成碎片。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素素的心底想什麼我還真是不知道,被她整得一個頭兩個大。然而,遇人不淑已是大不幸,再碰上世權,簡直是我命中魔星。他板著臉還好意思教訓我,「你自己活該,搞不懂腦袋裡裝什麼,素素那丫頭不錯,起碼現在不哭鼻子,你還不緊緊抓住,真要等她哭鼻子你死定。人家不是沒人要非要選擇你這棵樹,走出去後面整個連的男人等著約會,是你自我感覺良好,坐井觀天,老男人還要吊起來賣,當心肉掉價賣不出去。」
「神經。」
「良言逆耳。」
「彼此彼此。」
世權捶我一拳頭出氣,說是整日與他作對的報應,我哭笑不得。他笑著牽著顏薔薇的手甜蜜地離去,望著兩人相依相偎的背影我發了一陣呆,世權,夜深人靜的時候,可想過那個會笑會哭會鬧天真可愛的女兒天然?愛情真的偉大至斯,什麼三常五綱皆可置之不理?
剪不斷理還亂。
把合同的事情搞好,傳真到客戶那裡,對方自會把回復傳真回公司,坐著和宋建平閑聊,說到世權的婚姻,宋建平非常不以為然。宋建平與我和世權是同一條街道長大的哥們,小時候還經常打架,大學念法律,畢業后在司法局上班,後來嫌政府工悶,自己跑出來闖天下,開事務所,事業非常成功,算得上是成功人士,許多事情上對我們公司幫助很大,是老哥們。宋建平是出了名的怪物,從來不見他對某個女人產生興趣,世權笑他同性傾向,同樣也未傳出他與某個男人特別親密,他自己說自己是個獨身主義者,畢生的目的只有事業與嘗遍天下好酒,對別的什麼都不感興趣,他的要求高,品味一流,一般的東西不入他法眼,世權常取笑他活著的目的就是受罪。宋建平也不生氣,閑了邀我們上他家喝酒,他對酒情有獨鍾,家中酒櫃珍藏著天下名酒,琳琅滿目,即使是一流的收藏家也未必趕得上他的酒櫃豐富,並且他這人不趕流,不是那種非經名家定名為名酒才收藏,他朋友滿天下,聽到誰說起某偏遠地方出酒好,不管多麼忙,或者多遠,都會放下手頭工作,專程去嘗試,若果真如傳說中好,而又不可多得,他便是身家性命不要也要想法子弄回一些。大家取笑他有林逋遺風,林逋還好點,梅妻鶴子,宋建平整個是酒妻酒子,酒是他的一切,雖然嗜酒如命,卻不見他酗酒,人永遠保持清醒,或者說比許多人還要清醒,據於這些,他一直在眾老友中是個怪胎人物。坐著聊了幾句,他電話不斷,見他忙便起身告辭,宋建平講著電話對我擺擺手,大家熟絡,並無據束,我擺手讓他忙自己的,走出辦公室,坐電梯下去,前台女孩又沖我笑,我點點頭,正要推門出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喊:「家和,是你嗎?」
我回頭,居然是彥心,大半年沒見面,她笑吟吟地向我走來。
「嗨,彥心。」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彥心,她滿面笑容,比較起從前愁眉不展的神情,現在精神面貌好多了,我十分高興,彥心大概已走出自己人生的陰霾。[全文字首發.wosouxs.]
「家和,好久不見。」彥心直笑著看著我。
我也笑,「彥心,你怎麼會在這裡?有什麼事嗎?可需要幫忙?天然好嗎?你好嗎?」
彥心笑:「家和,你真是不變,一連串問題教我回答什麼好。」
放下了,否則不會笑得那般輕鬆,一方面我替彥心高興,另一方面又替世權遺憾,這麼好的妻,他硬是鬆開手放走。
「來,彥心,到咖啡廳坐坐,怎麼那麼久不給我電話,怪想你們的。」
彥心笑,我打開門讓她先出去,和彥心到名典咖啡廳坐下,我迫不及待追問:「彥心,你在律師事務所有什麼事嗎?天然呢,她在哪裡?」
彥心喝一口咖啡,慢慢地說:「我已簽離婚協議,律師事務所會把協議書寄給世權,他簽字后即時生效。」
我黯然,默默地不出聲,世權終於失去彥心,顏薔薇會與他揩手走過後面的路嗎?那個女人,天生不是甘於平凡,她不是柴米夫妻,在廚房轉得三天,便跌落地上變成雞,所有的高傲氣質皆無。
「為什麼不與世權面對面談,而要以這種方式解決?」
彥心苦笑,「家和,老實告訴你,我還沒有完全放下,不想看見世權,真的無法面對面坐在一起,平靜地商談離婚事宜,那樣真的好殘忍。」
當初語琴告訴我要與我分手的時候,我亦覺得太殘忍。
「你母女現在住在哪裡,為什麼不與我聯繫?」
「我們很好,家和,你不必擔心,這段時間是我想得最多的時間,以後不會再浪費時間去想這等問題了。」雖然說不想,但是卻無法掩飾臉上的落寞。
「世權會怎麼想?彥心,再給他一個機會吧,他只是迷失了自己,將來有一天會醒悟,你才是他人生最佳的伴侶。」我總是幫世權,即使明知道會傷害彥心,不由自主還要為他努力挽救婚姻。
彥心沉默不語,慢慢地喝著咖啡,眼睛里滿是愴涼。
我覺得真正殘忍的人是我。
「家和,我何償不想給個機會自己,這輩子遇見世權,是我人生最快樂的事情,而與之結婚,是我這輩子最失敗的事情,世權愛的不是我,我卻深愛他,我們之間的糾結,也應結束,為彼此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再拖下去,只會彼此傷害,最終連最初的美好也沒有了。」
我黯然,何償不明白彥心說的話有道理,但是世權,顏薔薇大概不會與他談一輩子戀愛,不管多偉大的愛情,最終總要面對柴米油鹽瑣碎的俗事,在現實面前,所謂的愛情不堪一擊,彼此暴露缺點,對方不再是自己心目中的完美情人,恐怕連朋友都沒得做,反目成仇。是,彥心代表著平凡,顏薔薇恰恰代表世權心底深處至浪漫情懷,但是,終有一天他會發覺,彥心始終才是自己揩手一生的伴侶,情人與伴侶,彼此之間有著天差地遠的距離,那些距離讓世權拱手把幸福推走掉。
「彥心,讓我幫你。」
「不,家和,你已為我做了很多。」
我默然,彥心要與世權離婚,順帶地與我也要劃清界限,看來她已立定主意,兩個人雖然因為天然的原因走在一起,終沒有緣份揩手一生,最大的原因當然是因為世權的變心,我還能說什麼。
彥心亦不出聲,默默地喝著咖啡。
「我想帶天然回家,兩老非常想念孫女,可以嗎,彥心?」
「當然可以,天然永遠是兩老的親孫女,只怕將來他們再有親孫,連天然也不想要了呢。」彥心解嘲地笑。
我有點不樂,但是怎麼可以怪彥心,她已算大方,世權如此對待,半句難聽的話都沒有,一點怨言亦無,更沒有上演一哭二鬧三吊的鬧劇,獨自默默地承受,直至絕望,選擇放手,若果世權這個時候回心轉意,恐怕她還會原諒他的不忠,但是,世權與顏薔薇,又有誰有如此大的影響力,能讓世權離開顏薔薇呢?
世權與顏薔薇,世權與彥心,彥心與顏薔薇,這個三角戀有兩個人是快樂的,唯一傷心的是彥心,最佳的辦法確實只有彥心退出,一個人傷心好過三個人傷心,去***,這是什麼怪論調,我覺得鬱悶。
「天然她好嗎?」
「她是我的瑰寶。」說到天然,彥心的臉上終於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我十分惻然。
「我們很想她。」
彥心頷首,「家和,我想通了,不再逃避,你隨時可以來看我們,亦隨時可以帶天然回家,只是,記得要把天然還回給我,」彥心笑吟吟地開玩笑說,「沒有天然,我生不如死。」
我更難受,「彥心,別說了,彥心,請別再說。」
彥心看住我,「家和,你是好人。」
我汗顏,結了賬,同彥心走出咖啡廳,走到停車場,彥心站住,「家和,我自己回去吧。」
「彥心,為何與我也劃清界線?我始終是你的朋友,若果你願意,在我心底,始終認你是嫂子。」
彥心忽然走近來,靠在我懷裡,哭了。我輕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家和,我很難受。」
「是的,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我愛他至深。為什麼,他為什麼這樣傷害我?」
「是他沒有福氣。」
哭了一會,情緒漸漸平靜,臉色很蒼白,我拿出紙巾遞給她,彥心拭去臉上的淚痕,獃獃的,我不敢動,良久她嘆口氣,道:「人生真的很沒有意思。」
我心酸,搖著她的肩膀,「不,彥心,請別這樣說,你有天然,別忘記。世權的錯,他沒有福分得到這份世上最真摯的愛。況且人生才剛開始,婚姻失敗,並不代表人生結束,想開點,仍然海闊天空,將來你會找到比世權更好的,何必為了一個世權生出如此厭世情結。」
彥心搖搖頭,兩手掩住臉,很悲傷。我不能說什麼,只好輕輕拍她的肩膀,現在我才真正明白,彥心愛世權至深,否則不會在打算與他離婚的時刻如此失態,傷心欲絕。愛,真的沒有道理好講。我同樣為失去語琴傷痛欲絕,語琴卻未必知道她的離去對我造成怎麼樣的傷害,或者她以為我是男人,承受能力大,其實男人也是人,同樣會傷心失望厭世,只不過男人的社會地位不允許男人婆婆媽媽,為了愛情去自殺的男人不是不少,但不會是我,從這一點看,其實愛語琴也不算是自己以為的那樣深,否則,如何吃得下飯睡得著覺,還有閑心管閑事。
「彥心,想開點,想開了其實也沒什麼。人生本是過眼煙雲,世上所有一切也不過如此,過去了也就無所謂了。來,我送你回家,別把天然獨自丟下。」
彥心卻獃獃的,並沒有聽進我的話,我也知道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是廢話,不再勸解,陪著她靜靜地站著。
「她真的那麼大的魅力,令得世權連女兒都不要了。家和,我想見見她。」
我嚇一跳,連忙勸道:「彥心,何必呢,不管怎麼說世權已經變心,見那個女人徒增煩惱,再說,見到她你可以怎麼樣?求她離開世權,求她成全你,求她可憐天然。很不必,你自己就很好,世權不愛你只是與你緣分不夠,強求無用。」我很不以為然,讓彥心見顏薔薇,免了吧,顏薔薇從來驕傲不可一世,以為天下她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若果她認為有利用價值的,那怕你跪在她面前,也不會動一動惻隱之心,求她,她算哪一根蒜。
「成全他嗎?」彥心凄苦地看著我。
「是的,得不到他的心,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成全他。」我亦苦澀地說。
彥心沒說話,大顆大顆的眼淚靜靜地滴下來,劃過光潔的臉頰,使人慘不忍睹。
我柔聲道:「彥心,讓我送你回家好嗎?」
彥心怔怔地看著我,沒有哭泣,眼睛里眼淚卻流過不停,良久才哽咽出一句話:「她愛他嗎?一切以他為重嗎?」
我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世權愛她至深。」
彥心大大震動一下,臉色突然變得灰白,眼珠定定地,失去應有的光彩,她中了世權愛情的盅毒,再也無法自拔。我小心地看著她,不知如何開口安慰。彥心怔忡一會,對我凄然一笑,鎮定地說:「家和,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地走一走。」
她的樣子讓人非常不放心,所以我搖頭,打開車門,堅持要送她回家。
彥心凄婉地道:「現在還有什麼大不了的呢?」說著搖搖頭,又對我笑笑,笑容里說不出的酸楚,還是沒要我送她回家,我不敢堅持,好說周末去帶天然回家,望著彥心離開的背影,很單薄,很脆弱,彷彿一陣風也可以把她吹走。她為世權傷心欲絕,世權卻在另一邊擁著自己的情人談情說愛,快樂似神仙,如果他看見彥心的傷痛,他作何想?會心痛嗎?會有些些的回心轉意嗎?恐怕未必,愛,是真的沒有道理好講。
我慢慢地開車回公司,心底一直浮現彥心哭泣的情景,心情壞到極點。
世權已先回到公司,愉快地問我合同的事搞好沒有,我點點頭,世權笑道:「宋建平那瘋子怎麼樣?聽說最近他去了一趟西藏,不知弄回什麼好酒,藏著也不叫上一班老友品嘗。哼,等那一天閑了,殺上門去,非要把他的酒妻酒子喝光,讓他心痛一翻。哈哈。」
「世權,你真的快樂嗎?」
「是的,很快樂。」
「因為顏薔薇快樂?」
「是的,有她,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世權並不懷疑其他,仍然很愉快地說,嘴角含笑,他坐在我的辦公桌一角,輕輕地敲擊桌面,在彈他剛與顏薔薇聽過的鋼琴王子演奏的某一名曲。
我仰靠在辦公椅背上,獃獃地瞪視世權,他快樂,彥心傷心,兩夫妻如此截然不同的感受,我還能說什麼,即使換作是我,未必肯為了責任放棄自己擁有的快樂,人都是自私的,是我自己沒有碰到世權類似的問題,勸說他人自然容易,勸說自己是難上加難。
「顏薔薇愛你嗎?」這是彥心關心的問題,也是我關心的問題,世權深愛著顏薔薇,顏薔薇那個女人,見的世面多,況且她那樣的一個女人,真的會專一愛著一個男人一生一世嗎?
「當然,她當然是愛我的。」世權驕傲地說,說起顏薔薇,他臉上自然而然地浮出快樂的笑。
我愣然地看著世權,真想問他一句:你還愛天然嗎?但是,這句話梗塞在嗓子里,問不出來。
「你們會結婚嗎?」
「哈,家和,什麼年代,你還那麼老土。相愛的人不在乎世俗禮儀,繁文縟節。感情講究的是兩情相悅,心心相印,你儂我儂。沒有愛,結合在一起又怎麼樣?」世權瀟洒地揮著手,當真是意氣風發,卓爾不凡,魅力十足。彥心屬於平凡型,這樣的男人,註定不給她安全感,是不可能拴在一起一生一世的。
世權說的對,沒有愛,即使為了某一原因勉強結合在一起,結局已看到,又怎麼樣呢?
「世權,好好享受你現在所擁有的快樂。」彥心的傷心是註定的,我無語。
世權用拳頭很用力地在我胸口擂一拳,打得我直喘氣,他哈哈大笑道:「看來索非亞結婚是正確的,她離開的日子,家和,你慢慢成熟,不再什麼都依賴女秘書,索非亞功德無量。」
「去死。」我同樣給世權一拳頭,有仇不報非君子。
世權捂住胸大笑,看來他是真的快樂,「鄭家和,你這臭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
我嘆口氣,「世權,顏薔薇是個女人,你不應總拖著她,浪擲青春年華,女人有幾個蹉跎得起?既然愛她,就給她幸福。」
世權舉起手,「小弟,我投降,說話就教訓人,你當我們還是幼稚園生?怕了你,惹不起你我躲得起行不行?」世權笑著跑開,他依舊選擇逃避,不肯面對現實,他心底想什麼呢,莫衷一是,整得我也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他老子,我若是他老子,一定扳住他打一頓屁股。
有一句話這樣說:離去,讓事情變得簡單,人們變得善良,像個孩子一樣,我們重新開始。
離去,不一定預示兩人可以重新開始,但是,對痛苦的那個人來說,一定是一個新的開始,即使再痛,痛過之後傷口是會結疤的,不去觸碰那道傷疤,我們可以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人生重頭開始,踏入新紀元,又是海闊天空,即使心靈永恆留下一道傷疤。
愛他就成全他。也許,這是世俗中男女最偉大的愛情犧牲。
彥心犧牲自己的愛情,成全世權,而世權,還懵懵懂懂什麼也不知道,他永遠不會知道,彥心,那人愛他至深的女人,為他生下一個可愛女兒的小女人,為了成全他的幸福,獨自流過多少淚,在過去無數的日日夜夜裡,她承受著他的愛的背叛,默默地忍受,最終選擇離去。
離去,讓事情變得簡單,人們變得善良,像個孩子一樣,我們重新開始。
如果可以,多麼美好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