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年之戀
我先到餐廳,點好菜,叫了香檳,讓服務員先用冰桶冰住,玫瑰花放在右手邊,語琴來了坐左手邊,那樣,拿花獻上十分順手。幸福地告訴餐廳經理,今晚欲向女友求婚,餐廳經理很客氣,立馬調一個更好的位置,並與樂師打招呼,求婚時就上前來為我們奏一曲小提琴。
我很滿意,安心坐著等候語琴,臉含笑容,世上似我這般幸運的男人不算多,戀愛一次,女友一個,簡簡單單,順理成章走到結婚禮堂,然後,生兒育女,再后,等著抱孫,也就一生,不過,誰敢說這不是幸福?多少人窮其一生追求這種平凡的幸福而得不到,我是幸運的。我咧開嘴巴,看看錶,語琴應差不多到,她雖然在男友面前不講理,卻是一個守時的好女子,約會從不遲到,時間觀念很強,我最討厭那種毫無時間感的人,守時就是做人一大準則,否則免談,雖然沒在語琴面前表露過,但兩人是同類人,約好時間從來不會遲到。我又笑,有女友語琴,真好,什麼都好,她是一個出得廳堂入和廚房的現代女性,雖說做的飯菜只有我才吃得下,有愛喝水也甜。她不像有些新女性,視入廚房為精神污辱,彷彿一踏入廚房,身價即掉落地上,太做作,反為不美。所幸語琴不是這種膚淺者,她性子隨和,有知性,從不訴苦厭惡家務,她會愉快地收拾屋子,嘴裡哼著歌,時時與我聊幾句,氣氛溫馨、和諧,我身心覺得有女友如語琴者,是大幸。
我是獨子,父母在一所中學教書,無須負擔,將來還有一筆不小的遺產傳給兒子,老媽就時常在我耳邊叨嘮:「家和,你和語琴早些結婚,媽還有許多好東西給媳婦的。」她的好東西我看過,是一些金子翡翠玉之類,皆是老一輩人視作寶貝的,卻不一定適合現代人的審美觀。老媽驕傲地告訴我有些是奶奶傳給她,有些是外祖父母給她的,我若結婚,她的東西自然尊循規律,傳給媳婦,我好笑。但我很自立,大學畢業后不再花家裡半毫錢,自己打天下,購房買車,皆一手創造,勞動獲來的物質,享受起來更加舒心適意。讀大二時,已帶語琴見過父母,語琴亦把我獻寶般呈上父母眼前,雙方父母都十分滿意,視我們是一對金童玉女,工作后便不住打聽兒女何時結婚。我與語琴約定,結婚,靠自己,絕不依傍家庭,語琴點頭認可,付出十二分精力於工作,有付出自有收穫,事業上兩人都算順利,說不上平步青雲,算小有成就,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事業穩定,小有積蓄,為人成熟,也該是向兩家父母報喜的時候。
七時差一分,語琴白白的臉孔出現在餐廳入口,女服務員把她領至座位,我站起來,為她拉開椅子。語琴還穿著白天上班的職業裝,剪裁合身,襯托出身材玲瓏,曲線優美,我輕輕吹一下口哨,表示欣賞。語琴微笑,白我一眼,滿含愛意。雖上了一天班,不見疲勞,大概在公司洗手間洗過臉,又重新勻了妝,整個人看上去亮麗,光彩照人。我現在不批評化妝品弊端,畢竟,它們讓女性更加自信。
語琴一坐下,端起檸檬水咕咕咕喝下去,我看住語琴笑,這個小女子,即將成為自己的妻,再看一眼,確定下半輩子不會後悔,我滿意,手伸進口袋裡摸一下紅絨盒子,想象著遞到語琴面前的時候,她會不會因我的誠意感動的落淚呢?許多時候語琴是很感性的,看小說都能哭得泣不成聲,這種女人天生善良。
語琴並沒注意到今晚有什麼不一樣,生活小節上,她一向大大咧咧,卻還振振有詞:「這不能怪我呀,都怪你,家和,是你把我寵得似白痴。」十八歲與我拍拖,從沒有分開,生活小事都是我代勞,出門從不帶錢、鑰匙,因為有我;遇上獨自出差,一天十餘條信息,提示她該做什麼,呵,這個語琴,在公司獨擋一面,真佩服她生活上如此依賴男友,我開玩笑:「語琴,你這個頭腦簡單的女人,離了我你怎麼辦?」語琴理直氣壯:「不怕,你不會離開我,八十歲后,我會比你先死三天,處理完我的身後事,你即刻來天堂與我匯合。」
我哈哈大笑,心底亦認為該當如此,否則,自己先她三天而死,語琴一定不知道第一件事應當做什麼,世界還不定怎麼亂套呢。有女友如此,我不覺得苦,一生很短,何必求神問卜,有了語琴人生夫復何求?我是要與她「執子之手,與子皆老」,寵她是理所當然的事。
喝完一杯水,語琴看住我說:「家和,我有話同你說。」
我的手仍停在口袋裡,嘴角含著笑,看住語琴,她一本正經,有話對我說,莫非埋怨我遲遲不求婚,浪擲了青春?我笑,溫柔地看住語琴,說:「好,你說。」
語琴卻不說,也看住我,欲言不語。
我好脾氣,滿臉含笑,望住語琴,她還是沒有察覺今晚有什麼不一樣,我是從不穿西裝出外吃飯的,她亦沒注意到桌角邊火紅的玫瑰花,唉,這個粗心小女人。我萬分憐惜,很大程度上確實是我的愛造成語琴與我在一起如小小孩童。
語琴的手輕輕放在我手上,我微笑,手掌反過來,握住語琴的小手,語琴卻一掙,掙開我的手掌,我不在意,語琴在我面前一向孩子氣。
「家和,我們分手吧。」
我重新握住語琴的手,把她兩手合在自己掌中,聞言不明白地看牢語琴。
「家和,我要與你分手。」
我一震,兩手鬆開,語琴的手落在餐台上,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語琴說什麼,分手?我買了鑽戒、玫瑰花,訂最高級的餐廳,鄭重地穿上西裝,正準備跪下向她求婚,語琴是一個浪漫愛做夢的女孩子,大學畢業后一直在外企上班,思想洋化,我不介意,準備按足西方禮儀,向語琴求婚,給她一生留下段無比美好的回憶。
「家和,你聽懂我的話嗎?」
語氣似有些無奈,看見冰桶里冰著的香檳,也不追究什麼紀念日子,如此隆重開香檳,自斟一杯香檳,一口飲盡,我仍然不明所以地看住她,眼睛里透著驚訝。
「語琴,別孩子氣。」
「不,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恐怕不知道自己說什麼,家和,我要和你分手。」
我有點聽明白,但又更糊塗,滿臉困惑,分手,語琴居然庄而重之宣布要與我分手,在這麼浪漫的氣氛下,在我準備跪下來向她求婚的當口,分手,為什麼?我困惑。
「為什麼?」
語琴不耐煩:「不為什麼,沒有了愛,當然分手,難道兩人還勉強拴在一根繩子上,受盡彼此怨恨嗎?家和,別傻,我們都是有文化有理性的人,理智一些,沒有愛,自然分手。世事本如此,合久必分。」
去***文化理性。我很想罵街,沒有愛嗎?相戀十年,還算無愛,那麼什麼是愛,或者愛的不深,激情淡去,我更困惑,什麼是愛?一直以為與語琴之間是真愛,語琴卻告訴我兩人之間無愛,那麼,什麼是愛?
問世間,情為何物?
我差點學李莫愁,悲歌一曲質疑「問世間情為何物」,理智壓制著情感衝動,語琴或許是一時心血來潮,她是個不定性的女孩子。
「語琴,你都想清楚了,要與我分手?」我問,問得苦澀,看一眼桌角被冷落的玫瑰花,顏色頓失,懷裡的鑽戒,真正變成磚頭。
語琴生氣:「不用教訓我,我不再是孩子,當然想好才與你攤牌。」
我訝異地看著語琴,雖然青春不復十八二十歲,但是,嬌美的容顏沒有變,眼角淺淺的魚尾紋,證明她人生閱歷豐富,兩隻大眼睛亮晶晶,聰明能幹,嘴角緊抿,主觀主意很強。我突然不認識眼前這個相戀十年的女友,她變得那麼陌生、遙遠,我為兩人逝去的十年青春悲哀,一份感情,說變就變,她居然要與我攤牌,無視兩人之間擁有的十年。我想流淚,想拍案而起,想罵她,讓她滾蛋。我什麼也沒做,深呼一口氣,大丈夫何患無妻,分手也應分得瀟洒一點,否則一輩子被女友恥笑,是她要與我分手,好過自己變心與她分手,她坐在那兒哭哭啼啼與我計算浪費掉的青春年華,我自然不忍心,讓一個自己愛了十年的戀人,一昔間因男人變心,成為棄婦,年華老去,青春不在,唯一可以做的便是以淚洗面,想想都不寒而慄,我又怎麼捨得叫她落得如此不堪下場呢?
但是,我甚不明白兩人之間發生什麼,十年的感情說沒有就沒有了,倒底有點不甘,想問問語琴,為什麼?究竟為什麼?我沒問,女朋友已提出分手,婆婆媽媽非男人大丈夫所為,既然她認為分手,就得成全她,男人的職責不應叫女人難堪。
「語琴,我尊重你的選擇,我想你大概不想與我吃最後的晚餐,你請吧。」我艱難而苦澀地說,用了一身的力量才不讓自己過於失禮。
語琴不再說話,我不知是否多心,感覺她似乎鬆一口氣,我更悲哀,十年,語琴並不真正了解我,我難道是那種死皮賴臉不知進退的男人,即使愛她,為了她,我願意犧牲自己。語琴站起來離去,帶動檯布,拉了一下,玫瑰花掉在地上,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問一聲我要說什麼,走出餐廳,瀟洒而去,真正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
服務員趕緊上來幫忙把掉在地上的玫瑰花拾起,輕輕放在台上,滿臉同情,大概已明白此男遭遇,人生至諷刺也就如此,花盡心機製造浪漫欲向女友求婚,她卻義正嚴詞宣告分手。我知道男人應當拿得起放得下,女友要分手應當成全她,應當洒脫地對自己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但是,我一樣都做不到,愣愣地看著語琴離去的背影,還不能確定她真的來過,宣布兩人分手的信息,我本來是要向她求婚的,或者時機不成熟,或者她的事業遇到坎坷,情緒低落,自覺男友不能為其分憂解困,意氣發作,宣布與他分手。女人嘛,總愛撒撒小性子,無可厚非,誰叫我是她的男友,有氣不沖男友發,要男人何用?我自慰地想,然而,心底卻很明白,語琴會朝我撒一萬種小性子,絕不會拿感情來開玩笑,若非真心想要離開我,深思熟慮,絕不會明明白折告訴我,她要與我分手。
除了語琴,我沒有第三者,從前相信語琴除了我,此生不會愛上第二個男人,現在看來,我在感情上實在太單純,真相信地老天荒的愛情謊言,活該被相戀十年的女友拋棄。
我為自己斟滿香檳,招手讓服務員上菜,菜式很豐富,都是語琴愛吃的法國菜,她是挺小咨的一個女人,講究享受,講究情調,講究一些不足為道的小節。我慢慢地品嘗著兩人不知共同吃過多少回的美味佳肴,吃著吃著眼睛酸酸的,想流淚,沒有吵架,沒有猜忌,十年的感情說分手便煙消雲散,可悲,從此之後,誰還相信愛情,相信感情?喝完整瓶香檳,鎮定地結賬離去,走出餐廳,順手把玫瑰花送給站在門口的服務小姐:「送給你,祝你快樂。」
服務員愣一下,嫣然一笑,道:「謝謝,你也是。」
鬼,剛被相愛十年做足工夫準備求婚的女友拋棄,除非是無心無肺的傻子,否則誰快樂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