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大怨種和傻白甜!
此次獲准參加殿試的准進士共計七十三人。
雖然最終的名次和定等,是要看了殿試的文章之後才能蓋棺定論,但初十這天通知殿試的文書出宮的先後順序,就默認是春闈會試上個人成績的初次排名。
自最末等起放……
也就是會試七十三名至第一名的文書,逐一送出,會由有司安排差役根據各位準進士進貢院應考時候填寫的落腳地址送到當事人手中。
每逢這天,出宮的必經之路上都會有考生,或者家境好些的考生遣了奴僕守在路邊等第一手的消息。
祁家這邊,楊氏和岑氏該是不約而同的徹夜難眠,這天天還沒亮就分別差人出去聽消息了。
反而是楊青雲和祁元銘屋子裡遲遲不見動靜,靜悄悄的,就那麼一直挨到天色大亮。
祁歡在這方面,著實沒有楊氏那樣的執著和狂熱,沒心沒肺的一覺睡到自然醒,爬起來洗漱之後就晃來楊氏這裡等吃飯。
楊氏卻是心焦的連飯都吃不下,弄得她都跟著有點緊迫感了。
「母親您提前也沒叫父親托關係打聽一下嗎?按理說,又不是作弊改成績,就是問個大概的名次,這樣也通容不得?」封建君主制度之下的人情社會特徵更顯著,雖說律法是律法,規矩是規矩,可是只要你身份地位夠了,有很多事情就多多少少是會另有餘地。
「往年確實可以托托關係提前探聽一下,可是這次的主考官是左都御史出身的蘇太傅,他為人極是方正刻板,誰敢往這個槍口上撞?」楊氏道。
實在吃不下,索性就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走動。
想去看看楊青雲,又怕姑侄兩人湊在一起會格外緊張,也只能忍著,暫時不要往前院去。
岑氏和祁元銘的情況應該也差不多。
但祁元銘的成績靠後,排了五十多,只在祁歡這邊用過早飯不多時,公文便送到了。
岑氏心裡的一塊大石落地,喜笑顏開,拍著胸口趕到前院招待打賞前來送公文的差役。
楊氏身為長寧侯府的世子夫人,也必須出面陪著她一起料理。
招待差役喝了茶,府里公中出了一份,岑氏私人又包了一份,用兩份喜錢把人送走。
祁歡跟著去前院看熱鬧,卻見楊青雲仍是一副心大的模樣,還能神態自如,樂呵呵的給祁元銘道喜。
祁元銘原也是有幾分欣喜若狂的,可是對著楊青雲這張不拘一格的笑臉……
莫名的,心裡又開始緊張起來。
甚至,比他自己塵埃落定,拿到文書之前的心態更緊張。
以前楊青雲初來乍到,借住在自家的時候,在他眼裡就是個彼此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外人,可是現在——
在潛意識裡他卻已經將對方划入對手甚至敵對的陣營里去。
此刻,他便十分忐忑,有種隱晦又強烈的心思,只希望楊青雲一定不要榜上有名。
否則——
他的文書已經到了,楊青雲只要是不曾落榜,那就必是壓他一頭,排在他之上的。
一旦帶了這種功利之心,他臉上表情就很難維持。
偏這時候祁歡還過來了。
他想是被祁歡嚇出後遺症了,如今再看見自家這個堂妹,眼神竟是下意識的閃躲迴避。
甚至於在楊青雲驟然發現之後的審視中,他也來不及過分隱藏,匆匆應付了一聲就轉身走開了。
反觀祁歡,卻是一臉沒事人的表情,款步進院子,走到楊青雲面前。
楊青雲沖她擠眉弄眼,努努嘴:「怎麼回事?你是把他怎麼著了嗎?」
祁家內院的「家務事」,楊氏和祁歡都默契的從不會主動說予他聽,而在楊青雲看來自家表妹的確是個性比較強,卻是真的半點沒把祁元銘上回出事往她身上聯想。
「你心真大。」祁歡自然翻了個白眼,「人家這會兒心裡指定是抓心撓肝的咒你名落孫山呢,你還有閑心恭喜人家?跟個傻白甜似的!」
話才出口,她便意識到這樣說不吉利。
剛要改口圓一圓……
不想,楊青雲更是個天大的奇葩,關注點與眾不同,開口就問:「傻白甜是什麼?」
祁歡:……
他問的誠懇又天真,這表情……
就更像了。
祁歡心裡一梗,但轉念一想又豁然開朗——
這貨這樣的心態多好啊,至少不用擔心在他身上會發生范進中舉而瘋的人間慘劇,千古笑話。
所以,她也當即摒棄成見,扒拉著手指頭跟楊青雲解釋起來:「傻瓜?白痴?就你現在這樣,別人背地裡嘲諷你傻瓜白痴的時候你還笑得一副天真無邪,甜甜蜜蜜的模樣。」
楊青雲理解能力不算差,雖然這解釋頗有歪門邪道斷章取義之嫌,但總歸他也立刻明白這不是什麼好話。
他臉當場拉下來:「你是我親表妹嗎?這時候還挖苦我?」
一臉的委屈巴巴。
祁歡見他還有心思繼續開玩笑,就也放心大膽的跟他繼續湊起來:「那你哭給我看啊?」
楊青云:……
楊氏送了客回來,隔著院子看見他表兄妹二人玩鬧,心中頗是無奈:「這兩個孩子啊……」
「表公子面上再是不顯,心裡又怎能不忐忑緊張的?大小姐這是故意開解他呢,這樣鬧鬧也好,時間總是好熬些。」雲娘子道。
祁歡的意圖,楊氏又如何看不穿?
但這一天的時間,卻是註定了難熬,她不想再額外給楊青雲壓力,便沒再進二院,而是徑直回了棲霞園。
之後祁元辰鬧著找祁歡,也跑來了楊青雲這。
祁歡乾脆叫人找來一副葉子牌,表兄妹三人大開著房門玩牌打發時間。
他們鬧騰得實在太厲害,祁元銘在對面屋裡被他們吵得越發心浮氣躁,又因為懸心楊青雲會後來居上壓上自己一頭,反而是把自己突圍高中該有的喜悅全部沖刷得一乾二淨。
最後,實在在屋裡也待不下去,便推門出來回後院去了岑氏那。
楊青雲的文書是差不多熬到中午才終於送到。
楊氏派出去盯消息的小廝和雲北興沖沖的先趕回來報信,楊氏這裡手忙腳亂的剛趕到前院,送信的差役也便到了。
前院的炮竹聲再次響起時,正在後院房屋裡說話的岑氏母子也便立刻明白怎麼回事了。
岑氏一門心思只在意自己的兒子,一時還未多想。
祁元銘聽著那鞭炮聲,卻是靜默不動,在心裡更是一聲一聲的數過去。
直至最後,他突然開口,卻是直直的問了句:「是第多少名?」
這一問,都把站在屋裡伺候的許媽媽給問懵了。
岑氏很快反應過來,隱約明白了兒子的心思。
她立刻擺出笑容來,溫聲安慰:「不管他排多少,這個名次又不作數的,後天的殿試成績才能決定最終的優劣,你不要太在意。」
本來心裡還不覺得怎樣,可是想想楊青雲壓了自己兒子一頭,便也等於是自家被大房他們壓了一頭,岑氏心裡也開始不是滋味兒。
正在旁邊煮茶的祁欣擰著眉頭看他們:「他又不是咱們祁家的人,哥哥何必與他相較?」
在她看來,這種比較根本就毫無意義。
以楊青雲的資歷和閱歷,他再出色,也進不了三甲,橫豎不過一個進士。
春闈每三年一次,每次都能有個百八十人上榜,不說爛大街吧……
和這全天下屈指可數的侯爵世家子弟怎麼比?
她尚不知道父兄母親他們都已經是在謀奪這個侯爵之位了,可就憑著祁元銘這個長寧侯府嫡出二公子的身份,他只要順利過了會試這關,以後祖父父親各種幫扶,還有這座侯府的庇蔭,仕途都會順風順水,跟一個商賈人家出身的楊青雲比?豈不是自貶身價?
祁元銘沒說話,面色卻愈發顯得凝重。
岑氏照顧兒子的情緒,便是瞪了女兒一眼:「你懂什麼,你哥哥謀求上進有什麼不對?」
看著祁元銘的情緒實在是不好,她也唯恐在祁欣面前露出些什麼來,乾脆就趕了祁欣出去:「我還要囑咐你哥哥一些後天進宮要注意的事項,你先回你院子去吧。」
祁欣如何看不出母親這是故意要支開自己,心裡有些落差,可到底也是有分寸,順從的起身先走了。
她這一走,岑氏便也一併打發了許媽媽出去。
之後,她便執起兒子的手,仍是耐心勸慰:「無妨的,會試上你那是身體不適,帶病去的,發揮失常肯定也是有的,回頭等到了殿試上,肯定能壓過他。」
祁元銘擱在膝頭的手,手指慢慢攥成拳頭,眼神卻依舊有些飄忽和慌張。
過了許久,方才堅定的點點頭:「嗯。」
可話是這麼說,他此時心裡卻是忐忑不安,早失了平常心,甚至是恨透了楊青雲的。
如果沒有楊青雲在這裡做對比,他只要榜上有名,就再無後顧之憂,畢竟祁元旭那個廢物就是他現成的對照組,與那個連考場都沒勇氣進的大房的廢物比起來,他簡直是再優秀不過,祖父和父親,都會對他滿意的。
可是現在好死不死的弄了個楊青雲在這……
他此時擔心的並不是隔日之後的殿試自己能不能扳回一局,而是晚上祖父和父親歸家,知道他被楊青雲這個他們都瞧不上的楊氏的娘家的子弟壓了一頭,只怕立刻就要對他心生希望,甚至是不滿了。
以前的他,還不是這樣。
就前陣子出事之後,就越發變得患得患失起來。
楊青雲這邊,得了通知殿試的文書,也是整個鬆了口氣,由雲北蹲在街上挨個數出來的名次,他這會試的成績是排進了前二十了。
這是個什麼概念?
在祁歡的概念里,那就是全國統一高考,全國排名前二十,妥妥的一代學神,當時看自己這個大冤種傻白甜表哥的眼神都不免帶了幾分明顯的崇拜。
楊青雲被她看的頭皮發麻:「你別用這種眼神盯著我,看著怪嚇人的。」
惹得楊氏在旁邊越發笑得合不攏嘴。
整個安雪堂,一院子的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
金媽媽提醒:「要不要這就去個信給舅夫人先報個喜?」
「先不用了吧?」楊青雲忙道,「好歹等殿試之後,正式的成績出來。」
楊氏卻道:「報!趕緊叫人去。」
說完又教訓楊青云:「你母親和兄姐她們這陣子也必是提心弔膽,日日盼著呢。這進了殿試名單,就等於是穩妥了,只要榜上有名就是喜訊。跟自家人之間,用不得這麼謹慎小心的,還非得等個最終結果。」
道理確實也是這個道理,楊青雲便也不再駁她。
金媽媽喜滋滋的安排人回長汀鎮報喜送信去了,臨去時,楊氏又提醒了一句:「告訴報信的人,先不要張揚,只把信送去嫂嫂那裡就好。」
對外的消息,還是要等皇榜出來,處理的謹慎些才穩妥。
「奴婢心裡有數!」
這事兒鬧了一下午,等到晚間祁正鈺等人歸來,家裡也便消停了。
楊青雲畢竟是客居於此,而且他會試成績還壓了祁元銘一頭,楊氏不好喧賓奪主,所以就連在府里擺一桌大宴慶祝一下都沒有。
她是顧全大局,不想公開掃了祁正鈺和整個祁家的顏面,畢竟她還是這家的兒媳,可是她不張羅,這事實也終究是事實……
祁正鈺那裡倒是還好,聽了消息還當著祁文昂的面贊了孫子兩句,可祁文昂這邊回到後院臉色卻不太好了。
思來想去,對後天的殿試也不是很放心,還特意把兒子叫過去耳提面命的「教育提點」了一番。
反倒是祁文景回來之後,居然破天荒的自己主動找來了楊氏這,難掩的一臉喜氣。
沒瞧見家裡擺宴給兩個孩子慶祝的,還納悶責問起楊氏來。
楊氏今日心情好,耐著性子給他解釋了兩句。
祁歡坐在旁邊一邊吃飯,一邊覺得——
她這便宜老爹也像個傻白甜。
之後一日,風平浪靜。
十二這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楊氏就安排好車駕護衛護送兩人進宮參加殿試。
而家裡她自己也沒閑著,用完早飯就張羅帶著祁歡出門:「咱們去永嘉坊的宅子瞧瞧,雲兒他現在只是借住在咱們府上,等他有了正經的功名之後總不好繼續客居在此,那邊的宅子是現成準備好的,你陪我去看看有哪裡需要修繕和添置的,最遲這個月底之前也要幫他張羅著搬過去。」
楊家在京城是有不少產業的,永嘉坊的宅子三進,比不了長寧侯府這樣的規模,但是對一個新入仕的單身漢楊青雲來說也是盡夠了。
祁歡陪著楊氏過去,給他觀摩打算半天,臨近中午,估算著他差不多也該出宮了,楊氏就打發祁歡直接去宮門接人,把楊青雲也叫過來一起商量。
可是她們母女對這方面都無甚經驗,祁歡緊趕慢趕的過去,還是險些遲來一步。
當時楊青雲他們一行七十三人,在內官的引領護送之下井然有序的一起出宮。
祁歡到時,已經有一半的人陸續出來,上車上馬或是直接徒步離開。
她當時也有些眼花繚亂,好在是認得自家車駕,看見車馬都還等在外面,便知楊青雲二人還不曾出來。
馬車不能逼近宮牆十丈之內,祁歡便下了車,盡量往前走了走。
裡面的人還在陸續往外面走,她看見了祁元銘,祁元銘也看見了她。
但是意外之餘,他卻隨後視而不見的冷冷別開了視線,與相識的士子交談迴避。
他們堂兄妹兩人之間的仇已經結下,他這反應實屬再正常不過,祁歡也毫不在意,只翹首以盼在後面的人群里搜尋楊青雲蹤跡。
結果這些准進士們陸續出來,她才隔著長長的門洞瞧見還站在宮門之內與內官單獨交談的楊青雲。
因為距離隔得太遠,又兼之門洞里光線不及,略顯昏暗,她甚至完全看不到楊青雲確切的表情,可是她清楚楊青雲不是那種咋呼不知輕重的人,同行的其他人都出來了卻唯他一人滯留不去……
這一定是出什麼事了!
可是——
這裡是皇宮,楊青雲一個初次進宮參加殿試的新人,也不可能得罪人啊,這是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