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歡喜
祁文晏冷冷轉身,大步朝巷子外面走去。
他最後留給葉尋意的那個眼神,冷厲陰鷙之間又帶著鮮明警告的意味,看得葉尋意心下莫名一顫。
她手上抓了這男人天大的把柄,按理來說他是絕不該有膽量這般態度對她的……
祁文晏走得很快,卻是毫無顧忌的樣子,連多看她一眼都嫌煩。
遭此冷遇,實在是出乎意料。
葉尋意原地愣了半晌,有些無措的沒反應過來。
祁歡是這時候才追到門房。
結果繞過影壁就看兩個當值的小廝腦袋擠在門縫裡,賊兮兮的爭相往外瞧。
祁歡一個小姑娘,腳步也輕,走過來他倆都毫無所察。
「看什麼呢?」祁歡一直走到兩人身後才蹙眉問了句。
兩人慌忙回神,瞧見她來,立刻老實下來,低眉順眼的恭敬喊:「大小姐。」
「你們方才在看什麼?」祁歡狐疑的又順口問了句,「三叔是不是出府離開了?」
「是。」小廝忙道。
知道她是要找祁文晏,就趕緊幫著打開了大門。
彼時,葉尋意且還站在大門口發愣。
冷不丁長寧侯府的大門再次開啟。
她飛快瞥了眼,認出了祁歡來。
然後——
心頭又是微微一緊,匆忙壓低了傘面擋住臉,佯裝路過的模樣,轉身腳步匆忙的走開了。
雖然她做事情一直很有計劃,遊刃有餘,是絕對沉得住氣的,但是不可否認,祁文晏今日這番態度確實可惡,挫敗之下也有點擾亂了她的平常心。
所以,祁歡從門裡出來的瞬間,她立刻意識到自己方才在慫恿祁文晏叛離家族,甚至是對長寧侯府眾人舉刀相向……
縱是心理素質再好,這時看到祁歡她也免不了一陣心虛。
緊張之餘,轉身就走。
祁歡滿打滿算,前面一共也就見過她三次,本來是不熟的。
可她這做賊心虛的太明顯,卻直接惹得祁歡起疑:「那人是誰?剛才你們是在看她?」
街角那邊,祁文晏走得很快,只她與小廝說話的工夫,他人已經拐出了巷子。
小廝知無不言:「小的們不認識,該是個年輕姑娘。頭前兒三爺自府里出來,小的們瞧著他臉色不好又沒帶傘,有些不放心,就扒了門縫。三爺在門前站著,那姑娘就主動過來搭訕了。」
祁文晏為人很是冷漠,脾氣也不好,這侯府裡頭眾人懼他更甚於祁正鈺這個一家之主。
所以,即使看著他狀態古怪,也沒人敢主動獻殷勤給他送傘去的。
這倆小廝瞧著他覺得奇怪,也只敢扒門縫偷看兩眼。
「主動搭訕?」祁歡立刻警惕起來,「三叔跟她認識?」
祁文晏確實早到了議親娶妻的年紀,可是家裡管不了他,他自己那裡又一直沒什麼動靜……
祁歡的第一反應是他莫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小廝卻道:「瞧著不像啊。」
兩人對視一眼,還直接分析上了:「三爺站在那淋雨,她自己打著把傘,都不曉得給三爺遮一遮。而且倆人前後一共也沒說上兩句話,小的瞧著三爺極是不耐煩……這也不知是誰家姑娘,臉皮這麼厚,大白天的追到咱家門口糾纏。」
另一人也連忙附和:「對對對!那女人打著傘,瞧不清臉面,三爺可是極不耐煩的。要不看她是個女的,總覺得都想動手了。」
也難怪這倆人扒門縫扒得那麼起勁兒,八卦這事兒的確是不分性別年齡的。
大家都在替她家三叔的婚事操心呢!
祁歡在腦子裡將自家三叔陷入熱戀的緋聞部分默默擦除,可是盯著那女人匆匆離去的背影,卻是越看越不對勁……
再然後,她就認出來了——
靠!葉尋意!
祁歡三兩步衝出門去,但還是反應過來的太晚,眼見著葉尋意已經從巷子另一端離開,在巷口登上了馬車。
巷子外面,剛巧又有別人打傘朝這邊行來。
大雨天的,她也不好去追,就忙是折回去再三跟小廝確認:「你們確定看清楚了,三叔沒搭理她?」
「是沒理啊。」兩個小廝面面相覷,「就那女人纏著三爺一直在不停地說……要真能聊一塊兒,現在也不會是兩人各走一邊的吧?」
祁歡:……
被追著不停地說……
祁歡腦子裡立刻就有畫面了!
在這一點上,她和祁文晏的想法不謀而合——
哪有什麼巧合,葉尋意在這個時間出現,明擺著是掐好的時機,有備而來。
她為著祁文晏來的……
這就是赤裸裸的遊說!
哎呀我去……
我們一家子,就出了這麼根正苗紅獨一份的一個人才,你都不放過?
這個女主挖牆角都這麼明目張胆的嗎?公然跑到自家門口來撬?這是造的哪門子孽啊啊啊!
出門遇到要被她遷怒潑髒水,龜縮在家裡都躲不過,她還要找上門來欺負人?
還陰魂不散了是吧?
「你去送把傘給三叔。」祁歡心裡立時有了緊迫感,將抱在懷裡的雨傘塞給小廝,又轉頭對另一個道:「還有你,快快快,拿把掃帚,去把門口那女人剛才站過的地方給我掃掃乾淨。」
這特喵的也太晦氣了!
招蛇蟲鼠蟻都比招了女主的惦記強!
兩個小廝覺得她神叨叨的,卻不敢忤逆她意思,聽吩咐,連忙分頭去辦事。
祁歡站在台階上,擰眉盯著葉尋意消失的街角,心裡很不踏實。
她確信這一次並非是她自作多情——
這個女主是開了天眼,有先知技能的,祁文晏又確實能力卓絕,十分出眾,葉尋意若是上輩子聽了什麼小道消息,逮住自家三叔和家裡的矛盾做突破口,想把他拉攏過去做潛力股培養……
祁歡對葉尋意的復仇大業毫無興趣,可這個女主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如果真叫她趁機把祁文晏拉溝里,她勢必是要拿了祁家這一大家子去祭旗的。
原書里不就寫——
最後楊氏手裡的產業都被她拿了去嗎?
這就是長寧侯府勢必走向家破人亡結局的真實寫照!
祁歡心裡瞬間忐忑不已。
因為所有的心思和關注點都在葉尋意身上,她是眼見著巷子口那邊一前一後兩個人撐傘走過自家門前都沒認真看人的,直到那個拎著掃帚掃水的小廝驚訝叫了聲:「小公子?」
祁歡驟然回神。
再定睛一看,就看方才那兩人此刻正站在自家門前。
是顧瞻領著他那個小廝。
不,更確切的說——
是三個人!
因為顧瞻此刻單手撐傘,另一隻手的臂彎里還抱著個孩子。
這會兒雨已經下的沒中午那會兒那麼大了,但是天地之間潮氣很重。
祁元辰就很雞賊的老實窩在他懷裡,避著傘外的濕氣侵襲。
一把大傘之下,面容儒雅乾淨,身姿挺拔筆直的少年安靜的站立。
他的神色,平靜而淡泊。
偶爾有風掠過袍角。
一眼看去,他整個人像是一幅鐫刻於天地之間雋永的水墨畫。
這樣美好的少年,手裡端個孩子,卻又沒有敗了這幅畫的和諧美感,反而無形之中又渲染上几絲更加叫人覺得溫和舒適的煙火氣。
前一刻,因著葉尋意而帶來的不適感瞬間消弭於無形。
祁歡唇角不禁揚起一個弧度,快步下台階走過去:「你怎麼又過來了?」
兩人手裡都拿著傘,走不了太近。
顧瞻目光飛快將她上下打量一遍,就皺起了眉頭:「不是叫你早些換了濕衣裳嗎?」
他目光落在地面上,瞧著祁歡裙裾之下露出的繡鞋鞋尖。
祁歡莫名覺出了一絲的不自在,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腳,用裙擺將鞋子完全擋住,乾笑道:「家裡有事,還沒顧上。」
想著顧瞻去而復返,必是擔心她這邊事情的處理結果,就又主動解釋:「現在已經沒事了。」
她又走上前來一步。
祁元辰那小子,雖然小小一隻,但是對她來說其實還是挺有分量的。
現在顧瞻單手抱著他,像是抱了個輕飄飄的毛絨玩具般輕鬆。
祁歡耍懶,也沒去接他過來,只笑著抬手捏了捏他肉肉的臉頰:「小不點兒,想姐姐沒?有沒有好好聽劉媽媽的話啊?淘氣沒?好好吃飯沒?」
一天一夜沒見,這會兒再看見她這弟弟,確實是越發覺得親切幾分。
祁元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覺得被顧瞻抱著他更有安全感,居然也沒有主動要回她這裡,就帶點奶聲奶氣,一板一眼的回:「聽話了,沒淘氣,飯好吃。」
祁歡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然後,又聽他補了一句,聲音有點悶悶地道:「不想你!」
說完,一扭頭把小臉兒躲在了顧瞻頸邊。
祁歡愣了愣。
隨後就反應過來他這是鬧脾氣了,埋怨自己和楊氏隨便把他丟在別人家。
「小東西,人不大,還學會記仇了。」祁歡忍不住嘟囔著吐槽了一句。
顧瞻作為一個抱孩子的工具人,瞧著他姐弟二人之間這般互動,眸中就又染上更多的柔色來。
他也忍俊不禁,垂眸看了眼懷裡的孩子:「他確實很乖巧,世子夫人將他教養的很好。」
祁歡想起來還沒為了這事兒當面給他道謝,就稍稍正色道:「昨天是事出突然,提前也來不及徵詢你的意見,給你府上添麻煩了。」
顧瞻眸中笑意就越發泛濫了幾分。
「其實我很歡喜。」他說。
祁歡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卻免不了心跳微微一滯,不期然的有了幾分局促。
顧瞻卻是表情無比認真的看著她,字字珍視的又解釋了一遍:「那樣的時候,你能想到要尋我,我真的很歡喜。」
祁歡抿了抿唇,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茬。
其實以她的行事準則,在明知道顧瞻對她有想法,而她又確實不想與對方有進一步發展的情況下,她有任何的麻煩都是不該去麻煩和騷擾人家的,拿人做備胎,可不是什麼好品質。
可昨天,她確實想不到比平國公府更好的去處安頓祁元辰了。
祁歡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雖然她現在心裡對這位顧世子已經有了點兒改觀的念頭和想法了,可畢竟也還沒太拿定主意。
顧瞻見她目光閃躲,心裡失望肯定是有的,但他面上卻依舊什麼也沒表現出來,甚至還很體貼的自行轉移了話題道:「對了,我方才過來看見的好像是葉才植家的那個姑娘,她是來了你家嗎?」
他轉頭看向街角的方向。
話是這麼說,他心裡卻知道,肯定不是的。
如果葉尋意是真來拜訪長寧侯府,沒必要偷偷摸摸把馬車停在巷子外面隱藏行蹤。
並且——
就他所知,葉、祁兩家也沒什麼交情和來往。
甚至,他今天回京之後,聽小廝稟報他離京這幾日的消息,還聽說祁歡和葉尋意前兩天在永興伯府起了衝突。
提起葉尋意,祁歡也立刻再次慎重起來。
循著他的視線也看向了巷子外面:「她可能是有所圖謀吧。」
同時心裡卻在計較,無論如何,得想法子穩住她那三叔的立場。
祁文晏雖然瞧著是對祁正鈺有怨恨的,但起碼還不至於恨上這座宅子里的所有人,並且他自己也說了,看在祁文景的面子上,他是願意一直隱忍退讓的,這就說明他和家裡的關係還有救。
可如果一個處理不當,將他推到葉尋意的陣營——
他以後會怎麼對待家裡可就不好說了。
她心思轉了幾轉,正巧去追祁文晏的小廝氣喘吁吁跑回來。
看見自家大小姐站在街上與人說話,也還是徑直走過來。
祁歡看到他手裡的傘,不禁皺了下眉:「沒追上?」
小廝道:「三爺走得太快了,小的追了兩條街,倒是瞧見他背影了,可是喊了兩聲他也沒停,實在……實在跑不動了。」
於是,就只能回來了。
「我知道了。」實在沒追上,那也是沒辦法。
祁歡打發了他,他卻好奇的又回頭偷瞄了顧瞻好幾眼。
祁歡看在眼裡,也沒說什麼,只是斟酌片刻,還是面有難色與顧瞻商量:「我家裡這邊雖然沒事了,但我母親這兩日勞神的很,我想讓她好生歇一歇。今日……」
他看向祁元辰。
祁元辰跟只猴子似的掛在顧瞻脖子上,從方才開始就一直賭氣,沒再回頭看她。
祁歡道:「你府上方便嗎?我弟弟能不能暫時還是先放在你那一兩日?」
祁正鈺連續出了兩個大招,全部鎩羽而歸,現在指不定怎麼樣的暴跳如雷,她其實更擔心最近祁家的這個大環境,那老頭子狗急跳牆,生怕他還會再做出什麼事來。
顧瞻想也不想的便就應承下來:「好。本來也是怕你掛心,帶他過來給你看一眼,我還帶他回去。」
他雖是想和祁歡再待會兒,但是一直惦記著她濕了的鞋襪和裙擺,說話間就示意身後小廝:「江玄。」
小廝江玄打著傘上前,祁歡這才注意到他手裡居然拎了個三層的巨大食盒。
「這又是什麼?」祁歡自然知道這是顧瞻拿來給她的。
顧瞻道:「過來的路上順便從池雲川那拿了包驅寒的薑茶,還有幾樣雲輝樓的小吃。」仟韆仦哾
他走時,祁家門裡正有事發生,這匆匆一個來回才一個多時辰,想也知道即使事情解決完了,祁歡也必然還顧不上吃飯。
結果不出所料,別說吃飯了,她連濕了的鞋襪都沒騰出時間去換。
祁歡這一刻的心情,也頗有幾分複雜。
她從小到大都獨立慣了,從七八歲上開始,因為學校離家不算太遠,她自己上下學,有時候趕上下雨,爸媽工作趕不回來,她冒雨跑回家都是常事。
穿一會兒濕衣裳,對她來說確實算不得什麼值得委屈和過分在意的事。
可——
又有誰能否認,被人事無巨細的關心,的確是一件會從心底里感受到幸福的事呢?
祁歡抿了抿唇,一時又是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
顧瞻卻心心念念只記掛著她那濕了的鞋襪:「你進去吧,我也該回了。」
他抱了祁元辰,當先轉身朝巷子外面走。
祁歡抬眸去看。
這時,祁元辰便是下巴抵在他肩頭,也巴巴的看著她。
但他沒鬧,也沒吵。
雨勢這會兒又開始慢慢大了些,祁歡於是收拾了散亂的思緒,伸手要去接江玄手裡的食盒,江玄也很體貼的躲過了:「還挺有些分量,小的給您拎過去。」
祁歡於是也沒勉強,拎了裙角上台階。
江玄給她把東西送到門口,交給了祁家門房的小廝,這才一溜煙跑去追自家主子。
祁歡於是就也沒去接手,心安理得的讓小廝給她拎著食盒送回棲霞園。
這邊祁文晏離了侯府,也沒在葉尋意的事情上過分的糾結浪費精神。
他心情不好,明明聽見小廝在背後追著他說祁歡給他送了傘,但他那會兒誰也不想理。
一時半會兒的,也不想回衙門,就只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
他穿著官服,又意志蕭條,跟只遊魂似的,街上其實也不是全無行人的,別人不打傘都跑的飛快,就他彷彿全無所感。
所過之處,但凡有行人經過,總免不了多看他兩眼。
他也毫不介意,就這麼走著。
然後走到主街上,身後一隊人馬飛馳而過。
他聽見了馬蹄聲,也沒讓路,對方卻放緩了一些速度,繞著他從另一邊走了。
只是街上積水多,還是不免濺了一些在他身上。
他依舊渾不在意,只是面無表情的在街上走。
然後——
過了一會兒,本已經跑出去老遠的人馬卻又突然掉頭,冒雨折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