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當然要選顧瞻!
一個太過驕傲的人,要他當面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已是屬於前所未有的低聲下氣。
秦頌的目光當中,懇切有之,矛盾掙扎亦有,甚至還帶著明顯小心翼翼的試探與忐忑。
他知道,自己此時方才道出心聲,的的確確是錯過了曾經最好的時機。
祁歡與他正面相對,看清他眼中交替的這些複雜的情緒……
於是,她便也是知道,這人沒有在與她開玩笑。
秦頌是從什麼時候起對她開始有好感的,她大概也都心裡有數。
或許是因為她為了不叫楊氏過於操勞,替楊氏出面與他談條件開始;也或者還有她曾替他勸說秦碩,幫著他那二弟跳出了葉尋意那個泥坑;再也應該還因為她冒失忤逆長輩,將他自祁正鈺的圈套里搶出;然後還有這次秦穎的事……
祁歡相信他的真心,也相信他此時說出來,必然也不可能是一時衝動。
可她沒有猶豫,依舊坦坦蕩蕩,乾脆利落的當面說:「抱歉,小侯爺,您的心意,我確實不能接受。」
秦頌其實早料到她該是會拒絕自己的,也就因為如此——
所以,他本來早幾天就可以來了,卻生了種近鄉情怯般的怯懦心思出來,一直猶猶豫豫熬到今天,因為秦穎傷勢穩定了,秦太夫人提議必須要來長寧侯府一趟了。
於是——
他終究還是抱著一絲僥倖來了。
秦頌眼中情緒,一瞬間又翻湧複雜到了極致。
他嘴唇動了動,還想說點什麼,卻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了。
祁歡其實不想因為自己給旁人造成這麼大的困擾,可既然她對秦頌從來就沒有過男女那方面的心思,自然就知道拖拖拉拉,言辭含糊反而是對彼此都不負責任的行為。
她穩住了情緒,繼續穩穩地開口:「我並沒有詆毀您的意思,小侯爺您在方方面面也的確都是個很優秀的人,可是你我之間的性格,確實不合適。」
秦頌搶道:「我說過,我都可以改。」
他的語氣,也難以自控的帶了幾分急切,甚至於眼尾都不經意的染上一抹被急躁激起的艷紅色。
祁歡甚至覺得——
他若不是早入官場,受過了人情世故的磨練,這個向來強勢高傲的男人,這一刻都幾乎是要哭出來了。
可是,她依舊斬釘截鐵的搖了搖頭:「也不全是性格不合的問題,小侯爺,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但我私以為感情這回事,是該講求一個先來後到的。我與顧世子之間……你是知道的,若此時因你的這番許諾,我便輕易動搖,捨棄他而投了你,那你就不擔心將來有一天,我也會隨隨便便捨棄你嗎?」
秦頌此時已經有些紅了眼,當即便要說話。
祁歡卻再次搖頭,抬手制止了他。
她繼續往下說:「感情這個東西,原是個虛無縹緲,可有可無的一種存在,就因為太稀缺,太難得,所以一旦產生,人人都希望這一點萌芽能朝著最美好里伸展。我相信小侯爺方才所說,心繫於我的那份初衷,也是帶著這樣的美好與誠意的。既然現在明知不可為,非要強求下來,應該也不會是你一開始真心想要的了。」
秦頌的神情,不期然迷茫了一瞬。
自從發現自己對祁歡動心之後,他的確無時無刻想的都是她那些與眾不同的「好」。
可是——
他又太清楚,人無完人。
祁歡這丫頭,上回為了救他出府,發起狠來敢直接上手殺人的,她原已經顛覆了該是產生於女子身上的那種至純至美的品格。
他知道,她有些地方與世俗格格不入,他也知道她身上有缺點。
他甚至想過,祁歡拒絕他時,如果用這樣的理由來搪塞,他都可以說他不在乎。
人人都有缺點,他從沒要求心愛的姑娘必須十全十美。
可是——
她這樣說出來的話,當真是好嚴重!
她說,如果他不撒手,不死心,那麼繼續糾纏下去,就是在親手毀棄他喜歡的這個姑娘!
這個女人,拒絕起人來的這份狠心決絕……
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秦頌定定的望著她,嘴唇動了多次……
終究,卻是被她堵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祁歡看得分明,男人的眼眶因為隱忍情緒而憋得通紅。
她也知道,驕傲自負如秦小侯爺,他以前一定也沒在別人面前受過這樣憋屈的屈辱。
因為——
他還想在她面前留著以後體面相見的底線,所以,就什麼都忍了。
可是……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她沒那麼博愛,也沒有那麼大的同情心,會拿感情和一輩子的事情去開玩笑。
更何況——
秦頌對她表現的心越誠,她就越是不能給予對方任何的「施捨」,那是對對方的褻瀆,也是對她自己和顧瞻兩個的不負責任。
所以,秦頌看到的面前的這個女子,她就彷彿是鐵石心腸一般,這一刻,她唇角甚至可以微微揚起一個完美得體的笑容來:「有些事,當時一葉障目,看著像道坎兒,可一旦邁過去,再回首,就會發現其實也沒什麼了。小侯爺您虛長我幾歲,比我的人生閱歷更豐富,有些道理,其實倒也不必我來多此一舉對您說,對不對?」
秦頌不是秦碩,涉世未深,做事考慮不到後果,只憑一腔熱血和意氣用事。
秦頌的眼眶酸脹的厲害。
他知道,自己現在最最體面的做法,就應該是先馬上掉頭走掉。
「就是因為先來後到嗎?」可是太不甘心了,也依舊舍不下,他說。
話,像是在問祁歡。
可又彷彿——
又像是只對他自己說的。
祁歡愣了愣,一時不知如何接茬。
但秦頌卻也彷彿就只想這麼說,她略等得片刻,也便自顧沖他微微頷首,先行轉身離開了。
走得——
那般決絕,與洒脫!
秦頌站在原地,看著她款款而行的背影,只覺心裡的遺憾不甘如潮湧。
沒有第二個人能明白他此時的心情,祁歡的那一番話,像是個魔咒一般在他心上不斷盤桓。
她說感情這回事,她想遵循先來後到,可是那中間明明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他更早也有過更多的機會與她接觸了解的,他甚至都無比確定,起碼在那一段時間裡,她與顧瞻之間是無來往,更沒有可能生出什麼情愫的。
就是因為他後知後覺,就是因為——
那晚在莊子上,其實是顧瞻早他一步,先見到的她,是嗎?
他就晚了那一步!
於是,就像是天註定了一般,中間雖然兜兜轉轉,這個先機還是牢牢被顧瞻握回了手裡?
祁歡領著星羅自前面的花圃邊拐過去,沒了蹤影。
秦頌突然狠狠閉了下眼,仰面朝天,唇角浮現苦澀的笑。
原只是無聲的自嘲,可是笑著笑著,就不可自控的竟是笑出了聲來。
秦碩當時是看他要走,一個人陪著楊氏她們也坐不自在,又因為來時路上明明聽秦頌說過今日無事,心下一時好奇,便尾隨他出來。
在附近的花叢後面躲了半天,本是不敢貿然往他大哥跟前露面的,可是左等右等,實在瞧著他大哥這模樣瘮人,這才大著膽子磨蹭過來,試著叫他:「大哥?」
說完,就縮了脖子,等他大哥惱羞成怒,回頭削他。
然則——
沒有!
秦頌只是再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然後便兀自整理好心情,又恢復成平時冷傲矜貴目中無人的模樣,轉身便大步流星的朝園子外面走去。
秦碩又是愣了好一會兒,等反應過來,這才跑著去追他。
秦頌走得極快,一直到出了棲霞園的大門,秦碩才勉勉強強跟上他步子。
他從沒見過自己大哥意志消沉成這樣,更是打死都想不到他這大哥有一天也會為情所困,這般低聲下氣的去向一個姑娘示好。
這等沒臉沒皮的事,他做時不覺得怎樣,現在發生在他大哥身上……
秦碩心裡沒來由的就難受的厲害。
「大哥,你等等我,你先彆氣啊,那個丫頭片子不懂事嘛,她……」憤憤不平的追上去勸。
秦頌腳步終於一頓,側目狠狠瞪了他一眼:「閉嘴!」
秦碩略有所察,想到這還是在祁家院子里,這種丟人的事不能外傳,就立刻死死的閉了嘴。
秦頌沉著臉,大步流星的徑直出門,翻上馬背,打馬便走。
簡星海也沒想到他進了長寧侯府一趟出來會是這等脾氣臉色,剛要跟上去,秦碩卻劈手搶了他馬鞭與韁繩,「我陪大哥先回去,你在這等我母親她們出來吧。」
簡星海看他兄弟二人火燒屁股似的走了,一時摸不著頭腦,心想這是二公子又闖禍了?
而祁家院內。
離著棲霞園大門不遠處的另一邊迴廊上,祁欣主僕兩個正好出來散步經過。
因為離得不算太遠,並且角度刁鑽,加上秦頌兄弟倆走得又急,便沒有發現她們。
主僕兩個,盯著他兄弟二人的背影看了許久。
祁欣喃喃的道:「前些天大房的剛救過她家姑娘的性命,今日他們一家這麼隆重的一起登門,不該是來道謝的嗎?這怎麼還黑臉走了?」
尤其,黑臉的還是秦小侯爺!
這位小侯爺,出了名的少年老成,城府深的。
硃砂也是個細心的,察言觀色,見她感興趣,就立刻心領神會:「那稍後奴婢去打聽一下,看她們院里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祁欣沒說好,但卻是個默許的意思。
如今兩房關係不好,她逛園子也不好往棲霞園去,就走了大花園的方向。
棲霞園內,星羅雖然站得遠,聽不見秦頌和祁歡之間都說了什麼,但是她站的角度,能全程看到秦頌的表情舉動,再加上近幾次遇見這位秦小侯爺時他對自家小姐幾乎有求必應的種種舉動……
猜也能猜個大概,方才是發生了什麼事。
主子的事,她原是不該多嘴的,但是想想自家小姐實乃神人,連秦小侯爺這樣的人都能面不改色的當面拒絕……
實在是心情複雜到忍不住,她還是試探著開口:「小姐,秦小侯爺以後還會跟咱家繼續來往嗎?」
祁歡倒是不奇怪她能猜到自己和秦頌之間的貓膩,無所謂道:「隨他吧,想繼續來往,大家就還是夥伴,是朋友,不想來往也就算了。」
星羅看她一臉淡定的模樣,就越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那可是秦小侯爺啊,堂堂武成侯,連自家老侯爺都得捧著敬著的角色!
雖然問這樣的問題不地道,但星羅今天實在是忍不住,「小姐,奴婢說點不該說的,若不是有顧世子珠玉在前,其實……秦家的小侯爺這樣的人也是極難得的。」
這事情可真是玄幻,早前他們看秦家那個不學無術的二公子,都覺得是難得的好姻緣了。m.
現在可好——
她家小姐當面拒了秦小侯爺!
「你想什麼呢?做人不能貪心,更不能三心兩意,知道嗎?」祁歡看這丫頭一副沒了魂兒一般的模樣,沒好氣的訓了她一句。
「奴婢就是私下與小姐說的……」星羅此時卻隱隱有點興奮,又扯了扯她袖子,賊兮兮道:「咱就是說,如果不是顧世子先入了您的眼,他倆站一塊兒讓您選,您會怎麼選?」
對祁歡而言,這個話題,其實是不該聊的,畢竟她已經選定了顧瞻。
不過既然是主僕倆私下說說私房話,倒也無妨。
祁歡想也不想的脫口道:「那還用問,當然是選顧瞻啊。」
星羅瞪大了眼,總覺得她這選的不客觀,就是先入為主。
祁歡看見她糾結不信的表情,就緩緩的笑開了:「不是因為平國公府的門第比武成侯府更高,而是因為顧家的人口關係比秦家的更簡單,家裡就一個長輩,還常年不在京城,宮裡的皇後娘娘也不住在一個屋檐下,不需要時時見著,我跟他一起,到時就只簡簡單單過自己的日子就行。」
以前年少無知時,看網上段子,說選老公的最佳標準是有車有房父母雙亡,那時她覺得提這條件的人,心眼兒忒壞,有車有房是經濟基礎,可以理解,怎麼能盼著人家父母雙亡呢?
後來再過幾年,有了社會經驗,也才發現這都是血淚教訓得來的人生真理。
倒不是說盼著人家父母有個好歹,可事實就是——
沒有婆媳關係摻合的婚姻生活,往往就是更簡單更幸福。
現在終於輪到自己來選,祁歡實話實說:「秦家那邊,秦太夫人到底好不好相處先兩說,首先她身份上是長輩,怎麼都得敬著讓著,尋常一家人過日子,即使大多數時候都能和平相處,也總有上嘴唇碰下嘴唇的時候,這個時候做人兒媳婦的憋屈時候就到了。再加上他家還有一對兒弟妹,這平時也都是要寵著讓著的。你自己算算,這兩家的日子,哪一家好過?」
星羅是有認真聽著她說,也深以為然,覺得她這說的很有道理。
可再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奴婢是說人!叫您挑人呢!您挑什麼家世啊!」
這樣未免顯得太勢力了!
「那我也選顧瞻啊。」祁歡笑道,「在同樣人品上沒有大的瑕疵的前提下,單是挑人,我還是得選他。」
她這答得依舊斬釘截鐵,沒有半分遲疑猶豫。
星羅於是就覺得這問題問她等於白搭。
她這小姐,分明是因為已經跟顧世子看對眼了,現在盲目崇拜呢!
「顧瞻性子溫平些,凡事會忍讓遷就於我。」然則,小丫頭閉了嘴,不肯再問,祁歡卻拉開了話匣子,開始對她言傳身教,「那位秦小侯爺,就很是強勢。脾性習慣這個事情,其實是刻在骨子裡的,輕易很難改的。縱使現在他說他願意為了我盡量去改……人與人之間,不管是夫妻,親眷,還是陌生人,又哪有一鎚子買賣單方面的事?人家若是為著你付出許多,你不得盡心儘力的回報的嗎?你來我往的,才叫情分,若一方只一位索取,等著另一方單方面不斷付出,起初再好的感情,也會逐漸消磨乾淨的。所以,我倒也並非信不過秦頌的承諾,只他若為我這麼做了,日後相處起來,我會覺得虧欠,那麼為了彌補,我就自然很多時候也得要忍讓,甚至自己咽下委屈,返過去遷就他的。」
祁歡承認,自己是很自私的。
即使她覺得顧瞻好,也沒有不管不顧的一頭扎進去。
感情,可以是一時衝動的事。
可日子——
卻是得細水長流過一輩子的。
顧瞻的人品好,性格好,這是前提,有了這些,家世條件這些,好,那便是錦上添花,不好,也能將就著過。
祁歡說這些,純粹有感而發,星羅可能還不太理解,卻也依舊聽的若有所思。
「你不要覺得是我勢力,或者用心不純,女子嫁人,是決定後半生命運的事,自然得要權衡利弊的。挑夫婿這事兒,自然是為著自己的利益和舒心遂意打算。」祁歡於是趁勢又道:「你們幾個小丫頭,以後要擇婿嫁人的時候,也得這麼想。」
「哎呀小姐,說什麼呢。」星羅臉一紅,跺了跺腳,有些著惱。
祁歡覺得,言傳身教這事兒得要越早越好,於是若無其事繼續道:「而且胡大夫告訴我,女子太早成婚生子,對身體損害極大,你們幾個等到了年紀,遇上合適的人家我都給你們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但是為著你們好,這事兒也是宜遲不宜早的,不如咱們就先約定一下……就定在十八歲?十八之前,你們都給我安分著些,老老實實的當差,多攢些月例體己錢,嫁人的事,十八以後再議。」
星羅被她說的,臉已經紅的能滴下血來,惱怒道:「小姐,越說越沒譜兒了,您自己都還沒嫁呢,這就安排起我們幾個來了。」
「幾年時間而已,說快也快嘛……」祁歡道,「我也是為你們好,提前提醒一下……省得你們年少無知時候被人騙。」
「小姐!」
……
主僕兩個說說笑笑回到春雨齋,就已經把方才秦頌的小插曲拋之腦後。
院子里,幾個小丫頭已經洒掃完畢,都去了偏院躲懶休息,院子里靜悄悄的。
祁歡拎起裙角進門,一眼就看到放在桌上的食盒。
目光四下一掃,只見屏風後面雲兮一個人的影子在忙碌,該是在疊衣服。
她眉頭微蹙:「顧世子來過了?」
雲兮連忙從屏風後面跑出來,笑眯眯道:「小姐回來了?奴婢剛還想著要不要出去看看。」
祁歡沖她努努嘴,示意桌上食盒:「他人呢?」
雲兮道:「奴婢說去安雪堂叫您回來,世子說不用,他去花園裡轉轉,順便等您。」
祁歡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他去了多久了?」
雲兮看看天色:「具體……反正有一會兒了吧。」
祁歡心裡咯噔一下,提了裙子連忙往外跑。
她跟秦頌之間雖然沒什麼,可若是方才叫顧瞻看他倆站在一起說話,還把星羅支開了,卻難保他不會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