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教唆
老太太已經好長時間不作妖了,現在趕在今天祁長歌出嫁這個節骨眼上……
她尾巴一翹,祁歡已經心裡有數,這是所為哪般了。
她其實可以直接不予理會的。
畢竟——
老太婆在這個家裡可不如老爺子硬氣,總沒那個本事強行把她綁到跟前去說話。
祁歡道:「祖父呢?」
谷媽媽果然是表情一僵。
但她應該是從老太婆那裡拿了軍令狀,所以下一刻,依舊還是擠出笑容來,態度堅定:「老侯爺熬不得夜,早半個時辰已經回房歇下了。大小姐,老夫人只是有日子沒見,想您了,剛好今日二姑娘又嫁了人,她老人家難免傷感,您就當體恤一二,過去瞧上一眼,陪著說說話也是好的。」
祁歡是不怕他們道德綁架的。
她雖然有道德——
可是在無德之人面前也可以當做沒有!
不過么……
她對家裡這些人的習性也了解的差不多,老太婆憋了這麼多天,既然憋出個大招要找她,肯定也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這次她繞開了不去,後面指定還會有源源不斷的騷擾。
她微微沉默片刻,也便妥協:「那好吧。」
然後,轉頭對顧瞻道:「要不……」
想商量讓顧瞻今天先回,顧瞻卻直接打斷她的話,微笑道:「我來你家這麼多次,長寧侯夫人都一直卧病,還未得機會見過。既然侯夫人這會兒剛巧方便,那就擇日不如撞日,我與你同去。」
這位世子爺的身份高貴,可是連自家老侯爺平時都是繞著他走的。
谷媽媽登時就慌了一下,脫口就要勸退:「不……」
可是——
顧瞻的態度溫和,他商量也僅是同祁歡商量的。
他淡淡的一眼瞥過來,明明表情沒變,谷媽媽也是被上位者天然的威壓氣勢鎮住,被人剪了舌頭似的,頓時結巴了。
匆忙垂下頭去,硬著頭皮把話說完:「這大晚上的,怎敢勞動世子爺親自去探望我家老夫人。」
顧瞻自是對她不予理會。
祁歡倒是覺得挺有意思,欣然應允:「那便一起去吧。」
說著,先吩咐星羅二人:「有顧世子陪我,你們就不用跟著了,去知會我母親一聲報個平安,就說我已經回來了,省得她惦記。」
有顧瞻在,兩個丫頭很放心。
「是。」兩人二話不說,施了一禮便走。
谷媽媽那裡急得額頭開始冒汗,可是千言萬語都哽在喉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祁歡挑了挑眉,催促:「谷媽媽,還走不走了?」
谷媽媽一時間頭大如斗。
老太太這會兒正在氣急,她今天若是不能把祁歡帶過去,指定是要做出氣筒。
可是帶過去……
她也不敢公然抬頭去看顧瞻,只拿眼角餘光瞄了眼。
權衡之下便是心一橫:「大小姐辛苦了,顧世子您這邊請。」
與她一同過來,等在迴廊上的一個小丫頭,連忙提起燈籠前邊引路。
福林苑裡。
祁正鈺老夫妻多年前就已經分房睡了,余氏住在正屋上房那個院子,祁正鈺則是住在跨院自己的書房,至於為什麼沒直接從福林苑挪出來……
為的,自然還是對外的名聲。
他們畢竟是正頭夫妻,如果連同個屋檐下都不呆了,難免會被外人取笑議論。
祁歡進了福林苑,過門檻時,顧瞻自然抬手扶了她一下。
谷媽媽看在眼裡,就又是頭皮發麻。
心知余氏今日肯定討不了好,又不得不把人往屋裡領,那心情……
也別提有多糾結了。
祁歡側目看了眼左跨院,果然院門已經關了,並且透過不算高的圍牆,裡頭燈火都熄了個差不多。
余氏這邊,卻不知道底下的丫鬟都被調去喜宴上幫忙了還是先被打發去睡了,她那院子里這會兒也就只有另一個婆子帶著兩個小丫頭坐在屋檐下守著。
大晚上的,大家都有些懈怠,像是抓著一把南瓜子在嗑。
谷媽媽咳了一聲。
幾人回頭看見跟著祁歡一道兒過來的顧瞻,立刻就收斂神情爬起來見禮。
「老夫人還沒歇吧?」谷媽媽快走兩步,先去扯著那婆子低聲詢問。
那婆子顯然也是對顧瞻的出現極是忌憚,一直偷偷往這邊瞄,一邊心不在焉道:「一直等著呢,可……」
谷媽媽明白她在顧慮什麼,可這能有什麼法子?
「大小姐您和顧世子稍候,老奴進去稟報一聲。」谷媽媽說著,就要進屋去。
祁歡卻已經笑著上前:「都是一家人,這三更半夜的,講究這些虛禮做什麼,我直接進去就好。」
當著顧瞻的面,幾個人是攔她一下都不敢。
兩個小丫鬟趕緊打起帘子。
余氏確實嚴陣以待在屋裡等著祁歡過來,人歪在暖閣的炕上,只她確實也是年紀大了,這會兒靠在軟枕上已經打起了瞌睡。
「老夫人。」谷媽媽小跑上前,輕輕的推了她兩下,「大小姐到了。」
余氏應該不止是打盹兒,而確實是睡熟了,過了一會兒才徐徐轉醒。
「什麼時辰了?」她一邊坐起身來,一邊隨口問了句。
「二更多了。」谷媽媽爬上炕去,重新給她調整背後軟枕的高度。
還不等她提醒,余氏已經瞥見走進屋來的祁歡,沉著臉開始數落:「你倒是越來越會擺譜兒,叫你過來一趟就這麼難?推三阻四到這會兒……」
谷媽媽一頭冷汗的用力抓了她手臂一把:「老夫人,有客人!」
余氏本來就歪在靠近門口這邊,炕桌在中間擋著,谷媽媽上服侍她也是貼著門口這邊爬過去的,就剛好擋住了她的視線,又加上是祁歡先進的門……
大晚上的,余氏根本沒想到她身後會跟著人,還是個外人。
此時聞言,狐疑的扯了脖子去看。
她甚至是不認識顧瞻的。
顧瞻與她年紀差了好幾輪,又不經常在京城走動,近些年來祁家出去赴宴應酬的又都是楊氏了,毫不誇張的說——
余氏是壓根就沒見過他的。
雖然這陣子顧瞻經常過來,可是她一個做祖母的,總不能像谷媽媽他們似的,好奇就躲在沿途假裝偶遇甚至偷窺去吧?
此時,瞧著個俊後生跟在祁歡身後進來,神態舉止既是高貴又是從容……
借著夜裡昏暗的燭火,余氏一時腦子有點懵。
谷媽媽趁機趕緊提醒:「是平國公府的世子爺。」
余氏對顧瞻的大名,可謂如雷貫耳了。
畢竟她的嫡親孫女兒攀上這麼個青年才俊,她這個做祖母的也跟著瘋狂心動,甚至於這些天她都還等著顧瞻主動登門拜見呢……
可是左等右等,對方就好像是不知道府里還有她這號人物似的,別說登門拜見了,連問候都沒叫人帶一聲過來。
「這大晚上的,你怎麼……」余氏噎了噎,語氣便是下意識的柔和了。
原是想擺個長輩的慈愛的譜兒,後面卻卡殼了。
因為——
顧瞻面上神情很是平靜冷淡,甚至是一直有些矜貴的負手而立,見面都沒給她見個禮,一副極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
余氏一時不知如何面對這位身份高貴的准孫女婿。
祁歡不冷不熱先給她見了個禮:「孫女兒見過祖母,有日子沒見,祖母的病養的怎麼樣了啊?」
當著顧瞻的面,她居然毫不忌諱的親口承認家裡祖母病了,她這個做晚輩的連點兒孝心都不表,可以長期不露面的。
余氏一時腦子裡更亂。
這時候才聽顧瞻淡淡的開口:「晚輩顧瞻,本也不該深夜叨擾老夫人養病,不過歡兒一個姑娘家,她膽子小,走夜路會害怕,我便冒昧隨她一起來了,老夫人見諒。」
說話間,他依舊是隨性的站著,說著抱歉的話,卻還是沒點兒誠意的給余氏見個禮。
而祁歡——
卻被他突然搞出來的昵稱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余氏的臉色,已然是肉眼可見的難看起來,氣鼓鼓的瞪著顧瞻。
整個屋子裡的氣氛尷尬的有些微妙。
可——
顧瞻這樣的身份,他願意屈尊,當你是個長輩,給你見個晚輩禮,那是他夠謙遜,若是他不肯……
現在他和祁歡又沒真的定親,祁家上下都沒人能在他面前充長輩,甚至於他要是脾氣上來,非得計較個尊卑,余氏都得下來給他見禮的。
顯然,祁正鈺就是因為這個,所以這麼多天來都一直避開顧瞻的。
要不然——
一老一少兩人遇上了,顧瞻不給他面子,他一大把年紀的人了,還要在個後生跟前卑躬屈膝的說恭維的場面話……
不管以後到底會不會真成了一家人,那也是個大寫加粗的尷尬!
余氏這會兒,又氣又忐忑,還不甘心。
好在——
顧瞻也不是來跟她叫板的!
她不做聲,顧瞻自己說完,就徑自進屋在旁邊找了張椅子坐下。
然後,給祁歡遞了眼色:「我等你。」
谷媽媽也覺得這鬼地方不能再待下去:「老奴去沏茶。」
趕緊找了個借口開溜。
余氏還在瞪著顧瞻,不滿的在看。
祁歡覺得好笑,卻是生生忍了下來,主動開口打破沉默:「祖母,都這個時辰了,茶我們就不在您這喝了。谷媽媽去尋我,說您要同我說說話兒,還非得是今晚過來說,想來是有什麼很要緊的話吧?您說吧,孫女兒聽著。」
裝傻充愣打馬虎眼,甚至說句話繞太陽系三周就是不入正題,這些言語技能祁歡其實都能掌握精髓。
只——
跟余氏這種拎不清的潑婦,她沒必要浪費時間和精力搞什麼言語藝術,直接單刀直入。
顧瞻正襟危坐,乖乖巧巧的坐在祁歡側後方的椅子上。
余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本來還有些為難,忌憚他的身份……
但這小子進門就給她一個下馬威,顯然沒給她面子,她反而也沒了心理負擔。
「咳……」她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然後也坐直了腰板兒,拿出最強的氣勢來給祁歡下了道命令:「明日你就去跟你父親說,叫他解了四丫頭的禁足,把人放出來。一家子父女姐妹,有什麼大不了的,值得他生這麼久的氣。」
祁歡猜也知道她是為的這事。
因為這次祁長歌出嫁這樣的場合,祁文景都沒放祁雲歌出來,加上她們這幾個孫女兒,平時誰也不主動往這老太太跟前湊,現在祁雲歌和余姨娘也來不了她跟前,老太太這段日子指定是難熬的緊。
祁歡面上表情淡淡的,聞言輕笑:「祖母既然知道四妹妹是我父親下令關的,您想父親放她出來,直接吩咐我父親就是,何必要找孫女兒來說?」
余氏又是當場被噎了個夠嗆。
她怎麼沒找祁文景?軟的硬的都使過了,這次祁文景卻跟吃了秤砣似的,鐵了心的不肯妥協。
她這是實在無計可施了,才想到了曲線救國方案。
祁文景如今和祁正鈺也鬧翻了,還是為著楊氏和祁歡母女鬧的,現在要說誰能說動他,就只能從楊氏母女這裡找突破口。
可是老太太自己又心知肚明,她和楊氏之間勢同水火,她要是找到楊氏那,只會適得其反。
所以——
就挑了祁歡這個軟柿子來拿捏!
她橫眉怒目的板起臉:「我叫你去你就去,哪兒來得這麼多廢話?」
因為顧瞻在,她也是極收斂,音調都沒有拔得太高。
別說——
這個不怒而威的款兒,擺的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說著話,她還意有所指,又看了眼顧瞻。
然後,又深深地看向了祁歡:「都是自家姐妹,小打小鬧的一點衝突,你還要記恨你妹妹不成?四丫頭被關了這些天,教訓也吃了,如今二丫頭嫁了人,大房就剩下你們兩姐妹在家,你這個做姐姐的多關照她一些也是應該。斤斤計較的總鬧彆扭,沒的是要叫外人看笑話。」
祁歡耐心聽著她一番長篇大論,不得不承認,這一次老太太可算是做足了功課的。
居然——
都曉得綿里藏針的來掣肘她了。
可惜了,她祁歡不吃這一套。
「祖母。」祁歡慢慢斂了笑容,「四妹妹因何被關,您應該知道啊?她一個堂堂的侯門千金,在咱們自家門裡就公然做出自薦枕席去爬男人床的醜事來,您管這叫一點小事?我可是差點被她連累的嫁不出去,毀了後半輩子的,現在您跟我說不要斤斤計較,還叫我去給她求情,放她出來?祖母是覺得我腦子壞了?還是覺得我性子軟和,特別的好說話?也或者您就只是單純的為老不尊,拿著長輩的身份壓我,欺負我年少?」
祁雲歌那天做的事,余氏本是不知道的,可是她一再的去找祁文景鬧,祁文景實在不勝其擾,也就將事情說了。
高門大戶家的姑娘,最忌諱的就是做出不守婦道這等有辱門楣的醜事,尤其在祁文景這種讀書人眼裡,那就更是十惡不赦。
余氏這才熄了火,只能轉頭尋別的門路。
本來是想欺負祁歡年紀小,想渾水摸魚軟硬兼施的拿捏她的,結果顧瞻一起來了,她索性就當著顧瞻的面警告——
一家子姐妹名聲都是拴在一起的,她是料定了祁歡想要平國公府的這門婚事,就絕不敢在顧瞻面前自曝其短。
結果,她不僅曝了,還當面說得明明白白,指著她這張老臉,當面把她給罵了!
余氏一口氣沒上來。
緊跟著再下一刻——
就是顧瞻這頭神獸都震她不住,老太太當即炸了。
她怒目圓瞪,氣急敗壞的指著祁歡開始罵:「你這個沒教養的死丫頭,跟你那個娘當真是一模一樣,我是你祖母,你當著我的面……你竟敢忤逆長輩,你是真當這個家裡沒人治得了你了是吧?」
祁歡沒興緻跟她吵架。
同這種拎不清的人,吵了也是浪費力氣。
所以,她冷冷的瞥了余氏一眼,抬腳便走:「祁雲歌這事兒,誰都別想替她求情,就算我父親心軟想對她網開一面,我也不答應,所以祖母你還是省省吧。」
「你放肆!」余氏抓起桌上茶盞就砸過來。
祁歡吃過她這方面的虧,早有準備,立刻就要側身躲避。
然則她腳下剛要後撤,身後便有一股淺淡的松木香氣侵襲而來,身體被攬入一個寬厚的胸膛里的同時……
沒有預期中茶盞落地的碎裂聲,那個被砸出來的茶盞被顧瞻穩穩地抓在了掌中。
他的身形十分高大,驟然往屋子正中一站,帶來的壓迫感十足。
余氏始料未及的仰著頭看向他,整個屋子裡的氣氛寂靜的落針可聞。
顧瞻此時的神色極冷。
祁歡也向後仰起頭看他,看到他線條緊繃的下顎線。
雖是知道他在發怒,她卻莫名覺得很安心。
炕上余氏的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卻被壓制的完全說不出來。
「請老夫人自重!」顧瞻反手將那茶盞又重重放回桌上。
那茶是丫鬟端上來就直接放在了那裡,余氏一口沒喝。
方才她去搶茶盞的時候,晃出了些許,擲出來之後落在顧瞻手裡卻再就一點沒丟。
只此刻,他將茶盞放回桌上,那碗底卻開始無聲的往外滲水,在余氏愣怔之餘,泄露的茶湯已經開始沿著桌角往炕上滴。
稀稀拉拉的水聲,激得余氏才微微打了個寒顫,重新回過神來。
顧瞻維護祁歡的立場明確,她索性破罐破摔,冷冷的道:「顧世子身份再是尊貴,可這裡是長寧侯府,你要耍威風,回你們自家去。我老太婆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這樣仗勢欺人欺上門的。」
明顯就是虛張聲勢,祁歡都聽得出來她那語氣里的心虛和底氣不足。
她知道顧瞻這人涵養好,和她吵架他都吵不起來,現在叫他去跟一個毫無素質的潑婦鬥嘴,這絕對屬於考題超綱!
然則還不等她開腔頂回去,頭頂卻先傳來顧瞻有條不紊卻極是冷漠的聲音:「那我也奉勸老夫人一句,即使在這長寧侯府院內尊卑有別,要擺架子拿喬,也輪不到你跳出來耍威風。」
余氏到底也是沒想到他看上去一個翩翩貴公子,居然當真就拉下身價來與自己這一介婦人當面鑼對面鼓的對罵上了,一個無所適從之下,就又狠狠愣住。
「聽說上回府里衝突,祁老侯爺已經請了休書了?」顧瞻語氣微頓,隨後語氣冰冷之中就透出了幾分明顯的惡劣,一字一句道:「在這長寧侯府院內,只要還有老侯爺一日,就斷輪不到你來發號施令,作威作福。」
所以,為了能當家做主,坐上食物鏈頂端的第一把交椅……
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祁歡再次猛的抬眸看向他。
可是身高缺陷,導致她依舊只看到他線條優美的下顎線。
許是考慮到余氏智商有限,她又聽顧瞻淡淡的補了句:「除非你能長命百歲,熬過他去,不過老侯爺身子骨兒硬朗,我看你是沒這個機會了!」
言罷,再不給余氏任何反應的機會,擁著祁歡就淡漠的轉身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