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結盟
祁文晏可是從不將他這侄女兒當成無知少女來看。
祁歡突然嚴肅正經起來,他心裡才開始略有幾分滿意。
又再喝了口茶,他說:「過去的事都不必再提了,咱們只說說以後。宮裡那兩位大人物的打算,我大概也能猜個八分以上,他們留著葉氏,無非是察覺了她與大成人之間有所勾結,想利用她拋磚引玉,引大成皇帝宇文滄入局。」
祁歡立刻想到上個月死在他手上的那個大成暗探。
可當時祁文晏還並不是他們的同謀,並且他殺死那個暗探之後搜出來的解藥是幫她救了雲兮一條命。
祁歡也不好意思指責他攪局壞事,只能委婉道:「說起葉尋意和大成人的陰謀,我還一直欠著三叔一份人情。」
她放下茶盞,站起身來,鄭重施了一禮:「上回還得多謝三叔出手尋來的解藥,否則雲兮極有可能性命不保。」
祁文晏嘴角扯了一下,是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居然也沒藏拙,直言道:「大成皇族有養暗衛死士的習慣這個你們應該都有所耳聞,那個死去的暗探名喚東方暮,是宇文滄的心腹,他的上一任暗衛首領。」
祁歡和顧瞻雖然通過種種細節分析,猜到那就是蟄伏在葉尋意身邊與她聯繫的大成暗探了,可畢竟兩國敵對,尤其是皇族之間,互相隱藏機密,所以對那人在大成朝中的具體職位以及姓甚名誰,便是兩眼一抹黑了。
卻不想,祁文晏會知道的如此詳細。
祁歡驚詫之餘,不由的屏住呼吸。
再看祁文晏時,她神情之間就不由的更多了幾分審視和警惕,狐疑道:「這應該算是極為機密之事,三叔……是如何詳細知曉他的身份的?」
難道是在兩人交手過程中逼問出來的?
可是按理來說,暗衛甚至是死士出身的人,都該是寧死不屈,口風極嚴的。
「這世上哪有什麼絕對的秘密?我只要想知道,就自然會有知道的方法。」祁文晏自然不會對她透露自己所有的底牌。
祁歡是個識趣之人,不對別人的秘密刨根問底,這也是為人處世的基本修養。
「說的也是。」所以,她就只是點了點頭,直接叫這事過去。
祁文晏又道:「當時是我一時失了分寸,雖然事後衙門那邊編排了一套說辭,補救及時,宇文滄方面應該會以為是你與顧瞻為奪解藥才殺人泄憤的,但是無論如何,這事一經發生都多少有些打草驚蛇之嫌。從時日上算,宇文滄新的信使應該又已經潛入了京城之內,卻又遲遲沒有再與葉氏取得聯絡……」
他說著,唇角就揚起了一個玩味的弧度:「坐等風雲起,並非上上之策,宮裡那二位,尤其是將門出身的皇後娘娘,更不會信奉無為之治。想必……近期是會有什麼動作推上一把的吧?就目前這樣,雖然做成了叫那女人掌控了寧王府的假象,可是想用來打動宇文滄的野心,怕是還不足夠。」
他連他們不知道的事都能一手掌握,所以現在說他已然看穿帝后二人是做了個局,讓葉尋意自己甚至宇文滄的人以為她已然得計,掌握住了寧王府甚至宮裡的盛賢妃……
祁歡就一點也不吃驚了。
只不過——
她卻狠狠心驚。
心驚之餘又慶幸——
慶幸祁文晏這樣的人是友非敵。
更感激顧瞻那外甥女犧牲巨大,以身飼虎,算是把她三叔這立場牢牢鎖死了!
否則,這樣的人,若是當初當真是被葉尋意給謀了去……
那後果,直接不堪設想!
祁歡一瞬間百感交集,再不敢有絲毫的等閑視之。
她實話實說:「的確如三叔所言,雖然也不是不能等,可是未免夜長夢多,宮裡那二位大人物的打算的確是想再推一把,以加強大成方面的信心,好儘快有所行動。」
她說:「但是瑞王重新出現之後,我卻另有了一重想法。」
祁文晏眸中不期然就又多了幾分興味。
他往椅背上一靠,手持茶盞,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來。
祁歡道:「葉尋意雖然有幾分巧舌擅辯和忽悠人的本事,可她畢竟是一女子,從你們男人的眼光來看,天然的就會對她有所輕視和信不過,與其費盡心力在她身上做文章,還不如換個思路把瑞王推出來。畢竟……」
祁歡說著,目色微微一深,神色之間也不由的多了幾分意味深長:「從宇文滄的角度,要挑盟友,瑞王會比葉尋意顯得可靠的多。」
這世間大環境就是男尊女卑,就連顧皇后的行事計劃也要先得了皇帝的御准和暗中支持她才能夠順利得以推進,也就只有葉尋意拿著自己死過一次的經驗當成了不得了的履歷和勳章,才會以為她就是得天獨厚的天選之人,能憑一己之力玩弄朝堂人心,顛覆這一整個天地。
宇文滄對大覲的邊境久攻不下,已經成了心結。
他現在是因為迫切需要一個存在於大覲朝廷中心的人物,來幫著他裡應外合,啃下這塊難啃的骨頭,以成全他擴張版圖的野心,所以葉尋意以驚人的膽量和一些小聰明小手段跟他搭上線之後,他當然會叫她物盡其用,盡量榨取她的利用價值。
可是做為一個殘暴有野心的帝王,正常邏輯上,他應該疑心病也重,打從心底里是不會太看得上和信得過葉尋意這麼個后宅女子的。
要選盟友的話——
一定是雲珩會叫他更心動,也更容易入局上套。
所以,祁歡在昨天早早入宮去見顧皇后時,就大膽提出了一個新的計劃。
祁文晏看著自己這侄女兒,聽著她有條不紊的慷慨陳詞,血液中有些東西被激起,隱隱的躁動。
他眉眼深處,甚至都開始漫上些許笑意來,沖著祁歡抬了抬下巴:「詳細說來聽聽。」
祁歡是有自知之明,不與真正的聰明人鬥心眼的,現在既然已經能夠保證了祁文晏的立場,她也絲毫不藏私的將自己初具雛形的一番籌謀與計劃都詳細與他說了。
祁文晏無疑是個很好的聽眾,一語不發的聽她說完,又安靜的兀自忖度消化完全。
「懂了!」然後,他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擱下喝的見底的茶碗,拍拍袍子起身。
他抬腳便走。
臨走之前又回頭上上下下深深的打量了祁歡一眼,頗有些遺憾道:「就你這般心計,沒生成個兒子,是你父親的損失。」仟韆仦哾
祁歡:……
「我可不這麼想。」這話她可不愛聽,當時就沒留情面給脫口嘟囔著懟了回去:「我父親可沒三叔這般的心氣兒,有自知之明也算一種境界,他自己都躺平擺爛混吃等死了,還好意思望子成龍,等著一把年紀再去吸兒子的血么?而且……我們辰哥兒還小呢,三叔怎麼就能斷言他將來不比我更聰慧?」
雖說女人地位低,受到的待遇更不平等,可是做男人也有壓力啊,活成祁文景這樣的,還不是天天被老婆孩子在背地裡吐槽,嫌棄的要死?
祁歡是個十分容易知足的人,所以她從不妄想自己一個平平無奇的穿越女能改變整個時代的大思想大格局。
推動歷史進程的事,就交給真正的偉人去做吧。
做為普通人,只要默默苟著,約束好自己的三觀與德行,別拖後腿就行了。
祁文晏不是感覺不出來她平時在自己面前的刻意扮乖和收斂,這時候嘀嘀咕咕的頂嘴,才像是個有個性有脾氣的正常小姑娘模樣。
他忍俊不禁,就也還是訓了她一句:「那你也得慶幸得了個好脾氣的父親,就你這沒大沒小渾身反骨的脾氣,換去別人家怕不是得天天挨家法!」
祁文景兩口子是把這個女兒養的有些不成體統了,雖然在祁文晏看來無傷大雅,但畢竟是不合大主流的評判標準。
主要是楊氏太寵孩子了,祁文景又自覺對他們母子三人有愧,便也聽之任之,覺得怎麼都好了。
祁歡撇撇嘴,沒有反駁,因為她一直都承認她這第二次投胎投的不錯的。
「記得傳話,叫你父親把我要的書找給我。」祁文晏沒興趣跟小姑娘鬥嘴,最後撂下話來又再次抬腳往外走。
這是順帶著把她搪塞祁文景和祁家其他人的理由都給留好了。
「哎,還有……」祁歡回過神來,想起一件舊事,不由的追了一步上去。
祁文晏今天的耐性出奇的好,再次止步回頭,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三叔。」祁歡微微遲疑,最後還是直接對上他的視線,直言不諱,「楊成廉的那個妹妹楊陳氏,也是您替我出的手對嗎?」
祁文晏挑了挑眉,彷彿並不覺得自己是做了件什麼值得大驚小怪之事。
祁歡面上卻反而略見著幾分糾結:「那都已經是我舅家的私事了,嚴格說起來,甚至與我母親的關係都不大,就算我處置不當,對咱們長寧侯府也不會有任何影響。現在卻是承蒙您的援手,這樣我可就欠著您很大一個人情了。」
見著祁文晏一直也沒有出言否認,祁歡便知道顧瞻的推論沒錯——
楊陳氏的口確實是他封的。
因為顧瞻從他那借過楊郁庭的卷宗,欠著他人情,所以後續他們查出了楊成廉一家的底細之後他也投桃報李,將真相告知了祁文晏。
楊陳氏出事之後,他倆百思不解,除了他們、楊氏和楊青雲一家,還有誰會知道內情,並且急他們之所急,去對楊陳氏下了手,並且還做好事不留名。
最後,能急他們之所急的人沒想出來,目標就只能鎖定在她這個也算是知情人的三叔身上了。
顧瞻說他可以去找祁文晏當面確認,是祁歡覺得人家既然是故意瞞著他們做了這事,並且又是這種下黑手的「惡事」,肯定就是不想宣揚。
於是,事情也就擱置了。
祁歡現在提起,也完全是因為經過今天一番推心置腹的商談,她可以確認祁文晏與他們算是同坐一條船的盟友了。
而……
欠人情的事,心裡總是不舒服,不管還不還的上,說開了總會好受些。
祁歡唇角扯出個笑容來:「所以,我想當面確認一下,問清楚。」
祁文晏卻是面無波瀾,淡淡的道:「當年你舅父的案子草草了結,定成了冤假錯案,算是大理寺的職責疏誤。現在既然已無翻案的可能,便算是我在其位,予以當年舊案的一點補償吧。」
這理由找的……
就很顯智商!
十五六年前的舊案了,就算是大理寺複核時刻意忽略證據,定了冤假錯案,跟他卻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而且——
古往今來,沒聽說哪個官員是會黑吃黑替受害者家屬去還願的。
他這明明就是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又當她和顧瞻兩個年紀小,做事不夠狠辣果決會想不周到,這才刻意替他們多走了一步的。
雖然干這種殺人放火的事,祁歡私以為她這三叔肯定是也有幾分是為了滿足他自己的惡趣味……
可無論如何,她都得領情。
因為雖然後來她也很快想到了楊陳氏那裡的疏漏,並且準備補救了,可到底晚了一步,這人情也是實打實欠下的。
祁歡一時真情流露,剛想要再說兩句感激的話,卻不想祁文晏話落,緊跟著又是話鋒一轉,又再沉吟了一聲:「不過你要當人情記著也行,畢竟這事兒不算我職責本分之內的。」
祁歡:……
白感動了!
下一刻,她所有的情緒就全被噎了回去,一臉如鯁在喉的表情看著祁文晏主僕而人揚長而去。
在門外聽了全部談話內容的風臨卻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思,且走且回頭的多看了祁歡好幾眼。
祁歡是一直等他們出了院子,這才收拾了桌上茶盞,放在托盤裡交給星羅端著,主僕倆也帶上房門離開了祁文景的書房。
回到後院,楊氏已經收拾了賬本算盤,連帶著把祁元辰練字的家什也都一併收了,不讓他在燈下讀書寫字,省得小小年紀把握不好分寸再給傷了眼睛。
「你三叔回去了?」楊氏坐在燈下,隨口問道。
祁文晏和家裡關係不好,留他在家用飯的話,最好說都不要說。
「嗯。」祁歡進屋,脫下裘衣,直接坐到火盆旁邊伸出雙手烤火,也沒等楊氏問就編瞎話敷衍她,「我就說他不可能是來借書的,原來是抓我做壯丁,問我姑娘家都喜歡什麼。他問我我怎麼知道?每個人的喜好都不同,何況他那媳婦兒找的又不是一般人,我哪知道送什麼能投其所好啊?萬一送錯了……他這不是為難人嗎?」
祁文晏這麼一個前面二十四年都沒開竅的大男人,又是個冷性子的,楊氏想想,他頭回跟小姑娘來往,會緊張不知所措來找女兒詢問這事兒,這一點也不離譜兒,也就信以為真。
聽著祁歡嘴上沒把門的,反而警告呵斥了她一句:「他是你三叔,說話注意點,別沒大沒小的。」
「我可不是盡說好話才湊合把他哄走的嗎?」祁歡道,然後回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也就順理成章的岔開話題:「還不吃飯嗎?」
楊氏坐在一邊,一邊收著祁元辰的衣裳,一邊笑道:「等會兒吧。你三叔的事今天指定是傳開了,你父親下了衙門應該要過來。」
祁歡倒是還沒餓,聳聳肩也就沒計較。
而這邊大門口,祁文晏主僕倒是沒遇見祁文景,反而是剛出大門就迎上了提早歸家的老爺子祁正鈺。
父子倆,面對面,視線往一起一撞,風臨當時就覺得頭皮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