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千呼萬喚,是男主喂!
祁文景張了張嘴,祁文晏的身世,是他摯守多年的秘密,這些年下來,可以說是為此付出了一切,是以他神情本能就緊張甚至慌張了一下。
否認,是他下意識的意圖。
「我曾經聽大姑母無意間提起,姑祖母是在即將被逼嫁給信王做側妃之前突然暴斃的。」祁歡道,「曾經我猜她是為了逃避這門婚事自裁解脫了,現在看來是她那時並沒有死?三叔是她的兒子!」
祁文婧的口風算嚴,私底下不會論長輩們的是非,何況還是不怎麼體面的陳年舊事了。
祁歡總不能說是秦頌告訴她的自家私事,所以就信口捏造了尚算合理的邏輯,讓祁文婧背了這個鍋。
她是得祁歡曾祖母已經故去的祁家老夫人親自教養過的,要說老太太會對她吐露些微往事,這是說得通的。
而她這樣上來就把話挑明,也就免了祁文景還想要繼續試圖搪塞的可能。
在女人毫不掩飾質詢的目光下,祁文景最終還是將張到一半的嘴巴閉上。
他臉上現出幾分掙扎之色,最終沉重的點了點頭:「嗯。」
「這些,祖父一直都不知道?」祁歡的表情嚴肅,繼續乘勝追擊。
祁文景自知避無可避。
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推開房門,吩咐院子裡帶著人搬運柴火準備燒地龍的親隨:「不用燒了,有火盆夠用了,你帶他們都出去,守在院子外面,有事我再叫你。」
他那親隨是個老實本分的,應諾一聲,就帶著幾個丫鬟小廝走了。
其他人全部趕走,他自己將院門虛掩上,自己也退到了院門之外。
祁文景關上房門,重新走回來坐在了椅子上。
祁歡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持續施壓,做出一副非得要個水落石出不可的樣子。
祁文晏端起茶盞,順便又整理了一下情緒,這才凝重開口,依舊是順著祁歡方才的問題道:「你祖父那時候已經利欲熏心到幾乎走火入魔的地步,你姑祖母的這門婚事你曾祖母是從一開始就極力反對的,勸也勸過了,鬧也沒少鬧,甚至以斷絕母子關係相逼……你祖父他依舊一意孤行,非要往信王身上押寶,去搶什麼從龍之功。後來,他甚至喪心病狂……」
那些往事,有一部分內情是連他這個做兒子的知道了都曾經一度憤怒到恨不能手刃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而現在面對的又是更小一輩,還沒嫁人的女兒,祁文景當真難以啟齒,就省略了一些言語,重新組織了語言:「姑母她失了清白,萬念俱灰,的確是想一死了之,可是祖母打小就疼愛這個女兒,以母女情分要挾,說無論如何也別叫她白髮人送黑髮人……姑母對她還是孝順的,母女二人便做了個局,祖母忍痛將她送走了。」
所以,祁眾鈺在死遁之前其實是已經被自己的親哥哥算計,送上了信王的床榻,被人給糟蹋了?
老頭子以為生米煮成熟飯,她就再無退路,只能就範?
祁文景說他這是利欲熏心?
其實是喪心病狂吧?
明知道名節就等於一個女子的性命,他這是不惜一切,生生將自己的親妹妹往絕路上逼!
祁歡雖然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此刻也如遭雷擊,震驚到直接失語。
她嘴唇動了動,又覺得喉嚨被一種激憤的情緒堵住了一般,半晌也沒能說出話來。
而祁文景——
則是撐著額頭,捂住半張面孔,也露出極度痛苦和無力的神情。
祁正鈺是他的父親,在他的整個孩童和少年時期,他是一直帶著尊敬濡慕的心情來看待這位父親的,將他看做人生的榜樣與理想,一心一意想要成為他那樣的人。
可是突然有一天,這個少年的夢被無情的擊碎了。
在他心中偉岸的,完美到近乎無懈可擊的父親形象一夜之間突然坍塌,變成一個沒有親情,藐視倫理道義,踐踏至親之人,只想攀龍附鳳走捷徑的卑鄙惡毒甚至毫無底線的小人。
這件事帶給他內心的觸動,事實上是一直到現在二十幾年過去也還後勁十足。
他後來的消沉、懦弱、謹小慎微其實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受了這件事的刺激和影響。
內心深處,他害怕有朝一日他也會變成他父親那樣六親不認的野心家、偽君子,同時又深深地畏懼,怕自己若有丁點兒的出格忤逆,就會落得和她姑母一樣被拋棄和捨棄的命運。
他既不想變成他父親那樣的人,也害怕將要成為他手裡的棄子。
所以,這麼些年,他渾渾噩噩,對官場沒有野心,對府宅之內的事也得過且過,奉行著中庸之道和無為之治,只想將就湊合著過完這一生算了。
他是個懦夫,可是在這樣的父親手底下,他確實找不到更好的路走。
祁歡則是整個處在對祁眾鈺命運的探索當中,暫時無暇過分考慮祁文景的心情。
好不容易穩定了情緒,她再次確認:「這麼說是曾祖母偷偷將姑祖母送走了?畢竟是個大活人,就算是詐死,府里也要辦後事的,事後祖父就一點也沒懷疑?」
祁文景也勉強整理好心情,續說下去:「姑母從信王處逃回來時受了打擊,幾乎崩潰,甚至拿刀砍到了父親面前。祖母借故說送她去莊子上散散心,冷靜冷靜,然後就在離京的路上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投的河。屍首隔了幾日才打撈上來,已經泡的面目全非,只能靠著衣著首飾辨認。」
一姓之人的互相較量甚至是屠殺,不僅不光彩,還叫人感覺到窒息一般的恥辱。
祁文景的情緒低迷:「畢竟是親兄妹,父親當時應該也被嚇到了,勒令草草就辦了後事。之後沒多久,信王逼宮謀逆事敗,所有和信王府有瓜葛的人家和朝臣都受了牽連,咱們府上卻因為姑母的『不識抬舉』得罪了信王,早了幾個月被他踢出局來,這才險險的逃過一劫,父親嘴上雖然不肯認輸,但實際卻是后怕的利害,自此就更是絕口不提姑母有關的一個字了。」
祁文景說著,都悲憤的忍不住冷笑出聲:「或者,他是連在心裡也都不敢再回想有關姑母的任何了吧。」
自欺欺人,才能繼續安享太平的過日子。
而這老頭子的運道也的確是不錯,後面這三十載,他還當真是過得平安順遂。
祁文景道:「你看他雖是極力想要推著老二往上爬,又因為你三……又因為最有出息的文晏不肯聽他擺布懷恨在心,可是你們姐妹幾個明明樣貌都生得出挑,是聯姻權貴的好材料,他卻從沒打過你們的主意,也就說因為你姑祖母的舊事吃了教訓。人吶,可以偽裝出來騙別人,可總騙不過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他到底還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也是真的怕了。」
「只是依舊不思悔改罷了!」祁歡嘲諷的冷嗤一聲,不留情面的做出總結。
祁文景與她對視一眼,並沒有或者或者否定女兒,而只是消極默認。
這就是他一直沒辦法與祁正鈺親近,也無法釋懷的地方。
從祁正鈺這些年的行事來看,他的的確確是明白自己做錯了,差點帶領全家踏上一條不歸路,可即便這這樣,他卻依舊不對他所傷害過的人懺悔、道歉。
甚至於——
後續這些年裡,依舊照著他自己的私心與想法,繼續傷害利用身邊剩下的親人與家人。
他就不提了,橫豎是個沒出息的,老頭子看不上他他無話可說,想把爵位謀給更有出息的老二,他也認了,可是他對祁文晏,對楊氏母子三人也全都毫無顧忌的打壓迫害……
這不是一個一家之主,合格稱職的長輩該做的事。
祁歡吐出一口濁氣,暫時將這些悲憤的私人情緒拋開,繼續追問下去:「那姑祖母後來去了哪兒?」
祁文景道:「沒人知道,你曾祖母當年打發她走,也只求她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到了那個份上,又匆忙之間的,其實哪兒又能有什麼穩妥的打算和安排?更怕被你祖父發現她還活著,再做出什麼更加喪心病狂之事,就囑咐她離家之後就莫要再聯繫。」
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小姑娘,又是個高門大戶養出來的千金小姐,別說獨立生活的生存技能了,長那麼大,家門都出不了幾次,突然橫遭變故,即使給她準備了銀錢傍身……
想也知道她可能是連活著都艱難了。
「說到底,也就等於是放她去自生自滅了是嗎?」同為女子,祁歡對祁眾鈺的遭遇由衷的感到凄涼,「不聯繫,總歸還能留下個念想,騙自己說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感慨過後,她仍是追問:「那後來呢?三叔是怎麼回來的?這些前因後果都是他告訴您的?」
話都到了這個份上,祁文景也沒必要繼續隱瞞任何。
他又再次沉浸到了對往事的回憶當中:「姑母沒的那年我也才只是個孩子,並且又是如此機密之事,祖母和父親他們自然也不會容許我知道。是後來……姑母走後祖母深受打擊,之後又日夜牽腸掛肚,身體很快就不行了,可是她到臨終都還惦念著姑姑。」
想起自己祖母彌留之際的情形,即便過去了二十多年,祁文景依舊悲從中來,直接紅了眼眶,「她繞開了父親,單獨叫我到了床前將姑母可能還在世的秘密告知了我,我想她當時也沒指望姑母尚在人世,只是做為一個母親,臨終之前始終牽挂,想給自己留個念想。她說不用我去找,只要記著姑母還在人世就好,萬一哪一天姑母回來了……得叫她進門。」
人人都以為祁家的那位姑奶奶已經亡故,老太太在臨終前將此事告知祁文景,一來等祁正鈺百年之後祁文景會是祁家的一家之主,祁眾鈺若是尚在人世,將來回來必定是找他的,二來他性格和善老實,當是不會泄露秘密,叫祁正鈺知道了這事兒。
「然後您就獨自守著這個秘密到現在?」祁歡此事再看祁文景,也突然開始有幾分能夠理解他了。
畢竟這麼些年……
他就一直在祁正鈺的夾縫裡生存,也挺不容易的!
「十七年前……哦不,現在應該說是十八年前了。」祁文景默認,回憶著繼續往下說,「那年也是年關剛過,文晏突然找了回來,在我出門回家的路上攔了我。當時他七歲,我看他的第一眼就猜到了他的身世,那時候他母親已經不在了,他一個小孩子卻是千里迢迢送了他母親的屍身回來……」
想到那天的情景,年僅七歲的孩子,瘦弱漠然,雖然有幾個下人追隨,卻是跋涉將近一月之久扶著自己母親的棺槨跋涉回來,祁文景終於抑制不住的熱淚盈眶。
可是為了維持身為男人和父親的尊嚴,他並不想叫女兒看到自己這副窩囊的樣子,於是趕緊朝旁邊別過眼去,飛快拿袖子抹掉了水漬。
但是再開口時,他聲音里依舊不可自控的帶了哽咽:「他說那是姑母的遺願,做夢都想回到祖母的跟前,他來找我,是希望我帶他們去祁家祖墳將姑母下葬。而祖母的心裡的確也是一直惦記著這個女兒的,當年找來頂替的假屍首最後她沒讓下葬,姑母的墳塋其實只是一座衣冠冢,就置在她與祖父邊上。文晏該是不想私自開棺驚動了先人,這才找的我。」
祁文晏對整個祁家都沒什麼感情,尤其痛恨祁正鈺,但是他的母親至死都惦念著遠在京城拿她當命一樣疼愛的親人,他該是為著他母親,這才愛屋及烏,沒捨得私自去動祁家的祖墳。
祁歡瞭然:「在那之後,你就對祖父謊稱他是你欠下的風流債,帶回了侯府?」
說起這件事,祁文晏臉上就流露出更加明顯的愧疚情緒來,他澀然開口:「這事兒說起來是我對不住你母親,可是你祖父的脾氣你也知道,我不這麼說,他是絕不會接納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入府的。」
當年的祁文晏只有七歲,父母雙亡。
照著他所說的,他母親還不被他父親的家族所容,那就極有可能他也是不被父族承認的。
現在他,的確是無所謂的,那時候的他舉目無親孤苦伶仃……
依著祁文景的性情,確實做不到袖手旁觀。
可是在祁家,又絕對據對不能暴露他是祁眾鈺兒子的這個身份,否則一樣會招致殺身之禍。
祁文景想出的這個法子,的確是權宜之計,算是可行的最好的方法了。
前提是——
得瞞著楊氏一輩子,並且他在祁正鈺面前也別翻船。
卻奈何,他千算萬算,該是沒算到祁文晏一身反骨,翅膀剛硬就把老頭子狠狠給得罪了,然後就造成個水火不容又水深火熱的局面,把他都一起架在火上烤了。
直至——
老頭子對楊氏的親閨女下手,把楊氏也惹急了,招致了老頭子的瘋狂報復,揭了祁文晏的所謂身世。
整個事件的輪廓逐漸清晰,祁歡心裡唏噓,面上卻是不顯。
她再問:「那三叔的父親呢?姑祖母後來究竟嫁給了什麼人?我聽他隱約透露像是什麼高門大戶吧,否則何至於尖酸挑剔姑祖母的身世?」
祁文景本以為話題已經到此為止了,怎想到她會不依不饒的還繼續問這一茬。
並且——
還搬出了祁文晏的原話出來。
祁歡更是敏銳的注意到祁文景神情閃爍,擱在桌上的右手,手指都下意識的攥緊。
她登時更加警惕起來:「怎麼?三叔父族的身份也不一般?」
應該是了,祁文晏總是弄得神秘兮兮深不可測的,單憑著祁文景給他提供的出自祁家的資源門路,他哪兒來的這麼強硬的底氣,這至少說明他生父是給他留下了不薄家底和資本的。m.
祁文景依舊在猶豫。
祁歡索性威脅:「我只是看三叔今天的心情不好,所以才沒當面問他,父親您若有難言之隱,那回頭我再直接去問他好了。」
說著,還作勢就要起身。
祁文景自然也深知自己那個表弟的脾氣,生怕女兒拔了虎鬚。
倉惶之下,趕忙半起身,伸手將她虛攔了一下。
重新坐下之後,祁歡就好整以暇的等著。
祁文景心中糾結再三,終還是凝重道:「我告訴你,但是你得發誓,這事兒也就你知我知,尤其是顧世子,將來就算你嫁過去,也絕不可以叫他知道了文晏的身世。」
他說的這樣鄭重其事,祁歡已經鮮明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
她點頭:「好,我不說。」
祁文景這才艱難說道:「據文晏的說法是,當時那個情況,信王位高權重,你姑祖母一個孤弱的女子走投無路,適逢大成在我朝為質的那位太子回國,你姑祖母與他身邊伴駕的姬家小公子以往經常在各種局子上賽馬打馬球,略有幾分交情,就混在他們的隊伍里跟隨去了大成。」
姓姬!姬姓?
這不就對上了么?
祁歡瞬間興奮到感覺渾身的熱血都被引燃了。
她絞盡腦汁,尋尋覓覓找了一大圈的原書男主,所以得來全不費工夫,居然一直以來就藏在他們自家門裡,她的眼皮子底下?
怪不得,曾經一度葉尋意對她這三叔那麼感興趣,都不顧女子矜持,也不怕野心暴露的親自登門來拉攏……
說白了,就是男女主之間氣場相投,要拉開沒羞沒臊的勾搭劇情了唄?
只是可能因為中間出過某些微妙的偏差,導致她那次勾搭沒有直接成功,而後來祁歡這邊警覺起來,又開始嚴防死守的故意攪局,拚命扯拖後腿,再加上祁文晏又陰差陽錯偏離原著劇情和小公主雲澄邂逅並且看對眼……
所以現在,是她提心弔膽害怕會從天而降的男主終於顯露廬山真面目,並且開了個大殺招劇本,入局即終局直接把命定的女主給干廢,送去領盒飯了?
這劇情反轉,突如其來的都有點玄幻劇那意味了好么?
祁歡的腦子高速運轉,思緒卻十分混亂,只是抑制不住激動顫抖的聲音最後一次確認:「所以,姑祖母最後是嫁給了那位姬家小公子?就是大成的鎮國公府沒落衰敗之前的最後一位家主?」
大成方面的歷史顧瞻曾經給她惡補過歷史常識,祁歡尤其特別留意記得有關鎮國公府姬氏一族的沒落史。
如果祁文晏真是那位據說驚才絕艷的姬氏家主的兒子,那麼就當真和原書對上了,姬氏一族被宇文滄打壓沒落,他對達成宇文氏皇族恨之入骨也就合情合理。
只是,祁歡又突然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大覲與大成兩國勢同水火,甚至十六年那一場邊境之戰後更是不共戴天,祁文晏如果真是大成貴族門閥的血脈,現在祁文景把他藏在祁家,祁家全家上下可都是死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