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料敵如神,將計就計
祁歡且在思緒混亂緊張之間,何太醫已經將那些東西逐一查驗完畢。
他從桌旁退開,再次鄭重給顧皇后與太子拱手作揖:「娘娘,太子殿下,果然這次大成呈上來的禮單和國書也是有問題的,這些紙張都是用特殊草藥糅合進去製成,又混進了一些別的藥材,只是最後用特殊的方法掩蓋了藥材的氣味。這前後兩份國書上夾帶的私藏,再加上今日燃在承天殿里的蠟燭裡面混入的材料,三種東西混在一起,就可催生劇烈藥效,重創心脈。」
顧皇后和太子等人都還沒接茬,何太醫自己說著就先後怕的唏噓不已:「好在是陛下英明,料事如神,提前有所懷疑和防備,早早調理,將第一份國書帶過來的暗毒先解了,否則……今夜就勢必已經釀成大禍了。」
雲湛的思緒很快,此時已經整合出了完整思路,率先發問:「如果當真被它暗算成功,那麼事後只依著病症是不能診出人為操縱跡象的,對嗎?」
何太醫謙遜點頭:「這方子調得很費心思,不是微臣自謙,若是叫微臣來調,微臣就是想破了腦袋也湊不出這麼厲害的一道方子,不僅可以傷人於無形,甚至這幾味葯都是由鼻息間吸入肺腑的,事後只要過上兩三個時辰,也就會隨著呼吸和小解等各種渠道再排凈了,很難發現。而且這個誘發病症的法子……臣斗膽,說句違禁的話,這還不像是純粹的醫道,反而更有點趨近於方士用蠱的套路。先用第一封國書暗藏的可以長久在體內留存的藥物做引,後期再用新的國書禮單還有燭火中夾帶的私貨激烈碰撞,激發效用。這手法,可謂極是精妙了!」
李公公沉默半晌,此時忽而開腔:「大成地處南方,那邊煙瘴林子多,據說深山老林里還專有幾個部族是專門鼓搗這些旁門左道的營生。可能……是那宇文滄身邊便豢養了精通此術的方士吧。」
他面色沉重看向顧皇后。
顧皇后與他對視一眼,卻是再問何太醫:「你予本宮說實話,陛下的身體確實並無大礙?」
何太醫道:「陛下是宿疾,身體抱恙與此番劫數無關。」
他身為太醫院院使,皇帝的病一直都是他親自照料的,關於皇帝真實的病情和確切的身體狀況,他對顧皇后和太子一直都是如實稟報的,是以此時便持保守態度,多一個字也不說了。
顧皇后心中瞭然,暗自微微吐出一口氣來:「知道了,你先去忙吧,好生照看陛下的身體,對外……除了陛下吩咐你的,其它一個字都不要透露。」
「是,微臣明白!」何太醫領命,起身收拾了藥箱先行告退離開。
李公公也道:「那老奴也先行告退,去陛下身邊守著。」
「嗯!」顧皇后頷首。
很快,屋子裡就只剩顧皇後母子與祁歡三人。
雲湛面容嚴肅的斟酌片刻,就再與顧皇后商量:「母后,既然是將計就計,那這戲就得做全套,回頭您還得吩咐一下太醫院,叫他們順著對方的意思調出幾個對症的藥方來。老四是個心思謹慎之人,在展開大動作之前一定會通過各種渠道再三確認自己是否已經得逞的。」
他母子二人之間,有些話不用特別細說也都默契的彼此各自心領神會。
是以,倆人並沒有圍繞皇帝具體的情況多言。
顧皇後點了點頭:「這些我與你父皇自會安排,倒是你……你一個人在宮外,最近也要額外小心,嚴防小人才行。」
雲湛便是咧嘴一笑:「兒臣已經很是防範了,日常出入都加到平時兩倍的護衛,可是惜命來著。」
自從大成使臣進京,他負責接待,然後就沒藏著掖著,走到哪裡身邊都多加了一倍的護衛,就明著告訴大成人他對他們戒心重,怕死的很!
他這樣沒心沒肺的一開玩笑,顧皇后臉上緊繃的表情也就跟著放鬆了幾分下來。
她佯怒嗔了兒子一眼,然後又重新整肅了神情看向祁歡道:「本宮知道你是個不怕事兒也能穩得住的心性兒,今兒個叫你在場就是為了讓你也心裡有數。眼前京城局勢緊張起來,這個節骨眼上顧瞻就更不可能趕回來,這其中的利害與道理你也自是懂得。」
祁歡屈膝福了一禮:「臣女明白。」
越是朝中局勢緊張,風波將近,這種情況下,各方邊境才越是需要嚴防死守,以防有人想趁著朝中人心惶惶進而鑽空子,反而擾亂了邊境局勢,再給搞出外患來。
只要邊境牢固守好守住了,朝中這邊才能壓服人心,集中精力關門打狗,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場風波平復下去。
「嗯!」顧皇後點點頭,又道:「你那還有什麼問題或者需要本宮替你做點什麼的嗎?近期太子已經往你們長寧侯府附近暗中調派了一批人手,以防萬一了。」
祁歡自己倒是還好,她主要也是前怕狼后怕虎,免不了要擔心一旦局勢真的失控,會連累到楊氏和祁元辰他們。
聞言,她心思稍定,又連忙謝恩:「娘娘和殿下考慮的周到,臣女謝過。不過提起此事臣女突然想……秦小侯爺如今正在雁嶺關領兵,他雖然不是主帥,但是因著老武成侯舊時的威望,他如今在軍中的地位也算舉舉輕重,再加上一些私事和舊事,就導致他的身份十分敏感了。他那個人臣女多少還有幾分了解,因小失大不至於,但是未免節外生枝……是否請娘娘安排一下將他家的婦孺也暫且看護起來?」
葉尋意之前就打過南境的主意,也打過秦頌的主意,現在秦頌偏還去了南境……
祁歡總覺得他們少不得要揪住秦頌做文章。
顧皇后與兒子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雲湛就自覺拍了胸脯:「這事兒兒臣來辦!」
這都已經下半夜,天色已晚,加上皇帝的情況也不太好,是以互相交換完了信息雲湛就領著祁歡從鳳鳴宮出來了。
三更半夜,大家都急著出宮,祁歡就顧不上避嫌和矯情,與他同上了等在外面的一輛輦車。
輦車上,她是規規矩矩,泰然處之,坐在對面的雲湛卻發起牢騷來,長吁短嘆的感慨:「這要是叫人瞧見三更半夜你坐了本宮的輦車,只怕當場就又要有人揪住不放,借題發揮了啊!」
「到時候再將計就計,您去和顧世子也唱一出反目成仇應應景?」祁歡木著臉回懟他。
這熊孩子就是嘴欠!
如今這麼個緊迫的局面,也得虧是他心大,還有心情開玩笑。
「也不是不可以……」雲湛被當場駁了面子也不生氣,反而見招拆招,笑嘻嘻道:「只不過現在唱這出,好像沒人信也沒人埋單,自娛自樂的唱獨角戲哇?」
那年除夕國宴上葉尋意玩過這一手了,可惜沒能成事。
同一個謠,在同樣的兩個人身上造兩回,只怕連造謠者自己都會先覺得尷尬,就更不能期待能煽出什麼陰風來了。
雲珩做為上輩子的最後贏家,斷不會像是雲崢那般天真和沉不住氣,他現在都已經聯合大成人直接對皇帝下手了,還哪兒看得上用女人來挑撥雲湛和顧瞻關係這樣的小把戲?
是的!祁歡這會兒已經捋順了思路,可以確認雲珩是和宇文滄聯手了!
出宮還有一段路,大眼瞪小眼的坐著也沒意思,她索性就把疑難問了:「何太醫說大成先後兩次遞送進京的國書都有問題,然後今晚燃在承天殿內的蠟燭也動了手腳,那兩封國書,前一封經手的人不少,但今日那份卻是由大成使者直接呈上給到陛下手裡的,所以,它們有問題就指定是大成宇文滄的手筆。但是國宴現場用的蠟燭……大成人的手顯然伸不了這麼長。由此推論,他們做這個局,之所以要分三步暗算陛下,除了分散線索證據更不容易被查出來之外,應該還有他們互相試探誠意和制約拿捏彼此的意思吧?」
如果這個下毒的過程,完整的由大成方面出面完成,那麼一旦雲珩出爾反爾,甚至有可能為了向皇帝邀功直接就把宇文滄給賣了,拆穿這個陰謀。
而現在,特意留出一個環節給雲珩來操作,事後雙方就互相拿住了對方在這件事上的把柄,誰都別想從對方的賊船上下來了。
只有大覲的這位皇帝陛下死,雲珩上位,這件事才能真的抹平!
否則,皇帝和雲湛都不可能放過他們。
雲湛聽著她侃侃而談,眼睛里閃現出明亮的光芒來,聽完之後就洋洋洒洒的笑了:「靠利益彼此勾連的人,自然不可能對彼此放心,也交不了心,只能通過互相算計做手段來維持關係。不過宇文滄能想到這一點,又可見此人粗中有細,除了暴戾好戰之外腦子居然也不差。」
最不濟,也是他身邊有一兩個得用的謀臣,可以幫著他查漏補缺,設想周到。
祁歡對這個素未謀面之人沒多少好奇心,她想了想,忍不住又問:「還有件事您恕臣女冒昧,殿下方不方便透露……大成在遞送進京的國書裡面夾帶私貨,這本身痕迹似乎也並不明顯,陛下他是如何察覺的?」
第一封國書送到皇帝手上時,皇帝可是沒有任何癥狀的。
並且何太醫也說了,那些暗藏的葯香用了特殊的方法掩蓋,根本聞不到。
雲湛約莫是發現原來她也有想不通的事,這一點上能叫他找回一點場子,聞言,表情就越是愉悅起來。
他頑皮的眨眨眼,興緻大好的立刻當面奚落起來:「居然還有事情是你想不通的啊?」
祁歡懶得跟玩心太重長不大的小破孩兒一般見識,誰叫人家是太子,誰叫人家身份高,又誰叫她好奇想打聽事兒呢?
她面上保持矜持禮貌的微笑,逆來順受,心裡卻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太子殿下炫耀嘚瑟完,找足了優越感之後這才十分驕傲的道:「這還得多虧了本宮那准妹夫,心細如髮、料事如神的看是他呢。」
祁歡:???
雲湛見她一臉的狐疑茫然,笑容反而越發歡暢起來:「大成的第一份國書進京之後昭陽就進宮找了父皇母后一趟,說本宮那准妹夫,哦,就是你家三叔,他倆閑聊起此事,祁大人提到葉氏曾經聯合大成人給蘇太傅的千金下過一味很是刁鑽的奇毒,他心生警惕就叫皇妹進宮提醒一下父皇,說大成皇帝身邊可能是有用毒的高手,務必防範自他們那邊過來的東西。父皇將信將疑的宣了何太醫,卻果然查出那封國書上面有貓膩。」
這種通過特殊渠道呈送到皇帝手上的物件提前也是要被驗毒的,因為如果當真有人居心叵測,紙張上面塗上劇毒,翻閱查看它的人沾在手上,再取用茶水點心等物就會中招。
一般這種會致人死命的毒,都是水裡化開一點用銀針測了。
那國書上塗的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毒藥,被查驗無毒之後就送到了皇帝的手上。
而彼時,那封國書已經分別過了皇帝、太子、顧皇后和幾位親貴重臣等人的手,幾人也全部中招。
何太醫於是找了太醫院裡比較擅長解毒配毒的太醫一起鑽研,一時也沒太明白夾帶在國書里的這幾味藥劑究竟何用,但不管怎樣也不能冒險,就先想法子配藥把其中幾味的藥效給化解掉了。
此後繼續不眠不休的鑽研,找出這幾味葯的共同點就是能作用於人的心脈之上。
出自大成方面的鬼祟,必定不會有好事,這才有了今日國宴之上皇帝將計就計演的一齣戲。
可如果祁文晏沒提前想到這一點,並且叫雲澄提醒了宮裡,那麼——
今日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雖然當面何太醫沒多說,但是以皇帝本來就不堪的身體狀況,祁歡覺得可能他當場就凶多吉少了。
現在逃過一劫,則是實屬僥倖。
這得感謝男主光環庇護啊!
祁歡感慨之餘都不由的后怕起來,沉吟:「這個局設的也不算不精妙了,第二封國書和禮單今日國宴之上面呈陛下,這樣的場合之下肯定不會傳閱,陛下看過之後一定會暫時收起,滿打滿算,有可能在場還有可能沾手的就只有李總管和皇後娘娘。再至於其他過手過第一封國書的親貴大臣,待到離席回去休息幾日,就算陛下傳召再把這第二封國書給他們看了,沒有宴會上燭火里暗藏的玄機加持,他們也一樣不會毒發。如此,只有陛下一人突發心疾,大家只會當他是因為公主殿下的事急怒攻心被氣病了。」
雲珩想弒君,但也不敢擔罵名,這藥用得便十分算計和謹慎。
顧皇后隸屬後宮,皇帝信任她,會私下與她分享朝政給她看國書,這種事有違祖宗規矩,不僅大成方面想不到就算雲珩也一定不知道,所以在他們默認的情況里顧皇后是沒接觸過第一封國書的,她沒有跟著一併有所癥狀,不足為奇。
再至於李公公——
個人體質不同,與那國書上所塗藥物的接觸程度不同,可能也不一定都得是同樣明顯的癥狀吧?
總之——
今日國宴之上公然放倒了皇帝,宇文滄和雲珩的目的就算達成了!
只是……
祁文晏雖然料敵如神,那他到底預知到沒有今天最轟動的新聞是他自己的後院起火,大成使臣是千里迢迢來挖他牆角搶他媳婦的啊?
雖然,對方並沒有什麼誠意真娶!
祁歡這裡正想著,輦車就已經出了宮門。
東宮就挨在皇城邊上,雲湛打算直接坐著輦車回去,看馬車已經等在宮門之外了就主動趕她下去:「你自己走吧,本宮就不送了,以後可別找小舅舅告狀說本宮不夠關照你,本宮這是避嫌,知道么?」
這位太子殿下,哪兒哪兒都好,就是容易嘴欠!
祁歡也沒法回他這話,從善如流的就從輦車上下來。
目送太子殿下的儀仗離開,她才剛轉身要上馬車,卻看停在不遠處的另一輛馬車上車門開著,高雲渺扒著車門沖她直揮手:「表姐!」
今日承天殿設宴,百官命婦走的都是前朝宮門,祁歡則是剛從後宮出來。
祁歡看她大半夜的居然特意繞到這邊等自己,不禁詫異。
再定睛一看——
陪著她一起過來,守在她馬車旁邊的居然是秦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