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吐血
這可是動了他心尖子上的人,大庭廣眾的公然拔他的逆鱗!
皇帝陛下當場就一個沒繃住,甚至都沒等那使臣把話說完他就黑了臉。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在這國宴萬眾矚目之下斷然拒絕:「尊使請坐吧,不必再說,朕的公主絕不會去聯姻外邦,家國大事、宿世的冤讎並不是用女子婚事做籌碼就能全部抹掉算清的。」
大成使者卻依舊面小微笑,大有幾分寵辱不驚的儀態,再次鄭重作揖:「覲皇陛下大可不必如此這般果斷拒絕,外臣的話還沒說完,您都不聽聽我朝陛下開出的聘禮和應親條件嗎?」
他是個極會察言觀色和掌握時機之人,眼見著大覲的這位皇帝陛下果然是如他來之前宇文滄提醒他的那般對昭陽公主殿下有關的事是一副絕不通融的姿態……
是以,搶在皇帝再次打斷他之前——
他緊跟著話鋒一轉:「為表聯姻的誠意,我朝陛下願意歸還十八年前取自貴國的包括建陽城在內的三座城池,作為迎娶貴國公主殿下的聘禮。」
此言一出,便是漫長嘩然。
祁歡也不由的緊蹙了眉頭!
十八年前的南境一戰,是大覲滿朝君臣百姓心中都越不過去的一道坎兒,大覲不僅葬送了包括麟王雲驤在內的過萬戍邊將士的性命,更是連丟三座城池,導致百姓流離失所,三城遷徙出來的百姓十幾年了都難以再歸故里……
這不僅是血仇,於大覲而言,更是莫大的恥辱!
許許多多的人,做夢都盼著有一天大覲的軍隊能收復失地,一雪前恥!
於大覲朝中,這是舉國上下意難平的恥辱,與此同時——
那一戰的戰果和邊境三座城池卻也等同於大成皇帝宇文滄的勳章!
尤其——
是在大覲朝廷面前耀武揚威炫耀的勳章!
而現在,這位大成使臣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明確提出願以三座城池為聘,來迎娶大覲的公主!
這條件開的……
表面看來這個條件開的極其大方,償了大覲朝中所有人的夙願,叫他們可以得回失地,兩國化干戈為玉帛,而實際上以對方施捨的態度,並且還要逼著皇帝以自己最疼寵的小公主做代價去換!
不答應,就彷彿是大覲的朝廷不識好歹,有些目光短淺或者不懂朝政與天下大義之人還會為人是皇帝為了一己之私,不捨得自己女兒遠嫁和親,進而不顧家國讎恨,將這樣收回失地了結無數人夙願的現成機會給拒絕了。
嚴重了——
甚至可能引發民憤。
而如果答應——
那便將是大覲朝廷和當朝帝王所經受的更大的羞辱與慘敗!
丟失的國土,不能靠著武力光明正大的收回,卻要拿著他的女兒做籌碼去贖?
別說大成開出這樣條件的本身在祁歡和許多明白人看來,這本身就是毫無誠意,分明為著挑事來的,就算是他們小人之嫌,對方是真的誠心誠意想以聯姻的方式修好……
這樣換回了三座城池,等那些短視愚笨之人以後慢慢冷靜清醒過來之後也會反過來質疑皇的能力。
滿殿的文武百官,此時已經各懷心思,在暗中躁動了起來。
旁人不論,只武成侯府的位置上,秦太夫人卻是目光充血,眼睛里幾乎能釘出釘子來一般,目光死死的等著大成試著在上方的背影,眼睛里滿是仇恨的血光。
她也許並不是個有多大見識的人,可是對十八年前的南境戰事她卻有著切膚之痛,以她的身份立場——
大成以這樣的方式要送回大覲曾經丟失的土地,是絕對不可接受的。
這一刻,她心血涌動起伏的厲害,甚至憤恨到想著如若皇帝肯於答應,她都恨不能衝上去將皇帝和大成的使者都一同咬死的悲憤又瘋狂的念頭來!
而她的念頭與想法,也恰是那些曾經在戰事中真正受到傷害的人所共有的想法,並不是另一些眼高手低之人所謂的感同身受。
秦碩此刻的心情與她約莫差不多,察覺到坐在身旁的母親情緒激動,他就在桌案之下握住了秦太夫人的手,試圖安撫對方的情緒。
同時——
也是面有憂色,神情忐忑又複雜的等著上首皇帝的反應。
而殿中,有些只一心想要收復失地之人,卻已經開始隱隱的期待。
皇帝的表情卻是越發的緊繃與晦暗。
「朕說過,朕的公主不嫁外邦!」這一次,他砰的直接將拿在手裡的那打厚厚的國書和禮單摔了,砸亂了面前桌上的美酒與美食。
這位皇帝陛下,一直以來都是最為寬和有涵養的,這彷彿是第一次文武百官看他在這樣的場合上當眾失態。
眾人大驚失色,紛紛起身就跪了一地:「請陛下息怒!」
祁歡站在顧皇後身側,只得也連忙退開兩步也跟著跪下。
整個大殿之上,除了帝后二人和暖閣里以太子為首的宗親貴族,已經幾乎齊刷刷跪了一地。
除了——
大成的使臣。
暖閣里的有些宗親當時也是下意識的就要起身跪下,只是看著太子云湛沒動,進而心生遲疑,然後就有人迅速反應過來——
他們這些人站在暖閣里,這一跪,跪的不僅是皇帝,也等於是跪在了大成的使臣面前!
這個份子,不能跌!
皇帝這時候的脾氣,卻是怎麼都壓不住了,他甚至是暴怒到腮邊肌肉痙攣的衝下面好整以暇的大成使臣道:「我大覲王朝建國百年有餘,江山自古以來都由熱血男兒守護,還從未出過以犧牲女子婚事換來的所謂安穩與和平,到了朕的這裡,就更不容許有此等事情發生。即使大成皇帝是一番好意,朕也不能應允。尊使若是再不適可而止,那即便是今日這等場合也休要怪朕不講情面,請爾等出去!」
大成的使臣面露難色。
但祁歡所料想的那般,他們也並非誠心求娶,就是居心叵測來挑事兒的。
此刻,那使臣也便見好就收:「是。外臣初來乍到,確實有欠考慮,今日是貴國辭舊迎新的國宴之上,不該議論國事掃了覲皇陛下的興緻,外臣領罪,願自罰三杯謝罪。」
言下之意,這事兒他們還是要談的,只是暫時擱置。
但至少明面上,這話題是暫時壓下了。
這人也算是個爽快人,坐回去之後,果然就是先行牛飲三杯,化解了殿內僵持的局面。
皇帝是被氣著了,全程臉色就沒再放晴過。
太子云湛打圓場,把跪著的眾人叫起來,之後又代替皇帝活絡氣氛。
與大成使者打交道時,他還狀似無意的提了:「尊使是從何處探聽到了我皇妹雲英未嫁?怎麼打探消息也不打探細緻些,本宮那個寶貝妹妹啊雖然目前的確還未大婚,可是已經有主兒定了婚事了。別說是沖著家國大義的前提,我父皇不能答應這門婚事,就是做家務事……這也得有個先來後到,這事兒一樣沒得談。」
大成使臣抵京已有兩日,本就是太子云湛負責接待的。
之所以沒讓雲珩去——
顯然是皇帝有意為之!
雲珩此人城府極深,大成與大覲朝廷之間這是自當年那位質子歸國之後,三十多年裡的頭次來往,算是一件舉足輕重的大事,若是不交給太子而特意交給他,他很容易便會想到是皇帝在懷疑他並且試探他。
一旦叫他警覺起來,後面有些戲就沒法唱了!
那位大成使臣也知道這是在別人的地盤,並且明顯大覲的皇帝陛下已經被他前面那番話激怒,所以這會兒明知雲湛是言語之間在斷他的後路,他面上也只客氣的笑笑,沒有立刻出言反駁,而將機會留待以後。
這場國宴,就在一種從頭到尾都不怎麼融洽和諧的氣氛中也算順順利利的進行完畢。
午夜的鐘聲和鞭炮焰火聲響起,昭示著又一年過去,這人世間又迎來了嶄新的一年。
宴席散后,皇帝因為生了氣,宴會上多喝了兩杯酒,此時便有幾分微醺。
顧皇后扶著他起身離席。
卻不想——
他才剛起身,卻緊跟著就是身形一個踉蹌,低頭咳了兩聲。
抬手去唇邊擋,手背上卻被濺了一片殷紅。
「陛下!」
「父皇!」
包括顧皇后和太子在內,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本來正略有走神事不關己的祁歡也嚇了一跳。
但是皇帝的反應很冷靜,他狗摟著腰身不動聲色直接用手背將唇邊血跡擦掉,然後繼續挺直了脊背,佯裝無事的繼續轉身自後殿離開。
可即便如此——
他離席時本就是個萬眾矚目的狀況,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他當眾吐了血,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顧皇后先陪著皇帝離開,返回了鳳鳴宮。
太子云湛留下來收拾殘局和主持大局,雲珩雲彭協同,也一併留下幫忙。
這邊回鳳鳴宮的路上顧皇后就緊急宣了何太醫。
祁歡膽戰心驚的跟著輦車快步而行。
等回到鳳鳴宮,從輦車上下來時皇帝就又是一個踉蹌,雙腿幾乎站不穩,是小苗子和顧皇后兩邊扶著,不動聲色將他給扶了進去。
顧皇后將他直接安排去了後面寢殿,又陪著等何太醫。
這種情況,祁歡也不敢冒頭多事,只是緊張的從旁陪著。
等了有一會兒何太醫才匆匆趕來。
又幾乎是前後腳,太子云湛也帶著雲珩和雲彭都過來了。
只不過何太醫看診期間顧皇后沒宣他們進來,幾人便等在了院子里。
何太醫給皇帝診脈,又跟顧皇后要了之前給皇帝擦過血的帕子仔細查驗,驗過之後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祁歡心裡咯噔一下,猛然意識到這是出事了。
顧皇后明顯是有些錯愣,平時那麼冷靜自持的一個人,這會兒應該也是聯想到什麼不好的事,居然瞬間失語,暫且沒了反應。
最後,還是躺在床上的皇帝虛弱不已的開口:「何太醫有話就直說吧,朕這一把年紀了,沒什麼是聽不得受不得的。」
何太醫依舊跪在地上,神色惶惶的不敢起身,思想鬥爭了好一會兒才一寸一寸緩慢的試著抬起視線,磕磕絆絆道:「陛……陛下,您這癥狀有些不對。雖然脈象上看急怒攻心引發的心火,咳出來的血乍一看顏色也正常,可……可是臣查驗……您這病情該是藥物衝撞給激出來的,絕非正常發病。」
「怎麼會?」顧皇後有些惱怒的板起臉來,「宮宴上陛下入口的東西都經過數次查……」
話音未落,她自己就先想明白了。
皇帝吐出來的血都是殷紅色的,不是中毒的癥狀。
若是有人看準了皇帝一向身體不好懷有宿疾這一點,鑽空子,往食物酒水中加一二味與皇帝日常服藥相衝的別的葯……
上菜前內侍試毒,也只能試出毒素來,大部分的草藥,只要本身無毒的,正常人吃了也不會有任何不適感。
可——
皇帝的身體就未必受得住了。
顧皇后一瞬間臉色就變了幾變,但她又飛快的冷靜下來,沉聲問:「那陛下有沒有大礙?」
何太醫偷瞄了皇帝一眼,也算見多識廣了,於是實話實說:「陛下的身子骨兒本來就弱,這樣的殤病雖不致命,但卻損傷表裡,擊潰了陛下的元氣,一時半會兒的也難……養回來,情況……情況是不太樂觀的。」
顧皇后看向了皇帝,嘴唇動了動,才要說話,皇帝卻應該是猜到她要說什麼,微弱的搖了搖頭,又兀自囑咐何太醫:「先別聲張,對外就說朕是急怒攻心,養養就好。」
「是!」何太醫應諾,趕著回去開藥方抓藥。
他出到院子里,果然遭到幾個皇子的圍堵,關切起皇帝的病情來。
屋子裡,待到何太醫走後,皇帝就又對顧皇后道:「大成的使臣在京,眼下非常時期,莫要大肆追究探查此事,先盡量隱下來。」
太子終究還是過分年輕了些,再加上今夜大成使臣的一番話掀起了軒然大波,後面怕是在朝中還要有一場硬仗要打,他現在若是倒下了就只會加重危機。
「臣妾明白。」顧皇后應了聲。
皇帝神情疲憊,就服侍他叫他先小憩片刻。
之後,祁歡跟著她自寢殿出來,她出來騰了地方叫雲湛和雲珩他們進去看了一眼,定了他們的心就也打發他們走了。
祁歡自知也該告退了,可雲湛跟雲珩走了一道,她又總不好追上去喊雲湛送她,就只能硬著頭皮眼睜睜看著雲湛離開了。
然後,她才遲疑著跟顧皇后開口:「娘娘,陛下他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您也不要太過憂心了。」
顧皇后扯了扯嘴角,卻是露出個淺淡的笑容來,一眼看穿她的意圖:「你先別急著走,陪本宮再待一會兒吧。」
祁歡只當她是因為皇帝的事心裡不安定,想留個人陪著定定心,只能順從的應承下來:「是!」
顧皇后領著她,卻是進了走廊盡頭的書房。
推門進去,就看李公公守著一個用黃布蓋著的托盤已經在那等著了。
祁歡狐疑不解。
顧皇后卻是遊刃有餘,只給對方遞了個眼色:「都拿過來了?」
「是。」李公公頷首。
然後,顧皇后便就近找了張椅子坐下了。
她閉上眼,捏了捏眉心,等緩過一些精神來,重新睜開眼,見祁歡還有些茫然的站著,就輕聲的道:「你也坐會兒吧。」
「不用,臣女站著就好。」祁歡推諉。
顧皇后也沒勉強。
又過了不多會兒,門外再次有腳步聲響起。
祁歡轉頭去看,就看那位太醫院院使何大人與太子云湛一起,雙雙去而復返。
兩人進門之後,何太醫見了禮。
顧皇后也不廢話,直接沖他抬了抬下巴:「東西都在那。」
「是!」何太醫心領神會,過去小心翼翼掀開黃布。
祁歡隔著老遠扯脖子看,就見那上面放著那份之前國宴上被皇帝扔到了飯菜酒水上弄髒了的國書和禮單,旁邊還有一份乾淨的應該也是大成來的國書,然後還有兩支燒了一半的蠟燭。
何太醫一一拿起這些東西,又嗅又聞,又是刮下一些蠟燭的粉末小心引燃。
祁歡看了一會兒心中就開始警鈴大作——
皇帝這次突如其來的病倒,難道是已經中了大成人的暗算?
不!也不對!
如果皇帝是被大成人暗算了,顧皇后和太子他們怎麼會這麼快反應過來,並且搜集到相關物品直接拿過來查驗?
一個巨大的疑團籠罩下來,祁歡鮮有的又開始覺得腦子不夠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