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刺啦」一聲。
一根長長的面劑子被放入油鍋中,立馬引出無數小氣泡,將面劑子裹了個嚴嚴實實,你追我趕好不熱鬧。
那面劑子先是從頭到尾浸泡在油里,炸一會兒后浮了上來,氣泡卻不見少。此時面劑子米白色的外皮變得微黃,在一雙木筷的波動下,於油鍋中均勻翻面。
隨著面劑子在炸制的過程中不斷蓬鬆變大,外皮顏色也跟著慢慢變深,漸漸由淡黃變成漂亮的金黃色。
「炸油條最要緊的就是給它不停翻身,讓每一面都能均勻炸制……」孟桑緩聲向阿蘭解釋,又往鍋中放入一根瘦長面劑子。
此時,油鍋中躺著五六根油條,由左至右,熟的程度不一。
孟桑極為耐心地依次為每一根翻面,不停來回重複,絕不厚此薄彼。每當最右邊一根油條熟了,就會被立即撈出去控油,同時再扯著新的面劑子放入鍋中,整套動作下來井然有序。
「除了翻面,另一要點就是油溫,像現在這般是恰好的。灶火過旺,則油條容易炸老,油膩有餘,酥脆不足。」
「好了,你來試試,」孟桑將手中木筷遞與阿蘭,又低頭交代,「柱子,灶火記得控住。」
看火的柱子連忙應聲:「孟師傅放心,我曉得!」
站在一旁的阿蘭接過木筷,心中默背了一遍方才孟桑所言,十分拘謹地為鍋中油條翻面。
「炸油條僅需仔細小心,沒什麼難的,放輕鬆些。」孟桑拍拍阿蘭肩膀。
正在說話時,有兩位監生走入食堂。
孟桑有些詫異,下意識瞄了一眼窗外。
現下還未到卯正,怎得就有監生來食堂了?未免也太早了些。
孟桑下意識看向來者,意外發現其中一位監生頗為眼熟,好像他昨日也是第一個來食堂的。
她笑著招呼:「今日朝食剛做好,兩位稍等,這就為你們盛來。」
來者正是許平和薛恆,前者神采奕奕,後者眼皮子還耷拉著,似還沒睡醒,睏倦不堪。
許平目不轉睛地盯著阿蘭炸油條,順手去扯薛恆地袖子,很是興奮:「安遠兄,你快來瞧瞧這新吃食。剛放入鍋中不過瘦長一根,出鍋時竟能變得這般大,看著好生有趣。」
而薛恆敷衍地「嗯」了一聲,看都不看一眼,顯然對食堂的吃食興緻缺缺。
昨日他受了田肅等人的激將法,下學后立即找人回去傳話,說無須家中日日再送吃食來,以後與許平共進退。
然而此番壯志豪情,等嘗了一口食堂的暮食之後,頃刻間轉為後悔,恨不得將那傳話的人喊回來。
真的是太難吃了!
白飯煮得夾生,咽下去時如同砂礫刮過喉嚨;紅燒鯉魚,魚肉都燉老了,嘗著還有堪比黃連的苦味;就連最不容易出錯的清炒時蔬,都做得軟爛寡淡如嚼蠟……
一回想起來,薛恆硬生生壓下想吐的衝動,長長嘆了口氣。
據他所知,長安城裡的名廚,最頂尖的留在皇城,次一點的不是在各大酒樓,就是在高官貴胄府里,再次一等的好歹能自己支個小攤、開個食肆賺銀錢,手藝最差的才會進各個府衙公廚食堂,每月混個養家錢而已。
眼前這位被許平等人誇上天的新廚娘,或許做出來的吃食稍微正常一些罷了,而許平他們又一直在食堂受苦,所以相較之下,才會覺得驚為天人,實則平平無奇。
正出神想著,身前突然傳來孟桑輕快的嗓音:「每人一碗豆漿、三根油條,請慢用。」
聽見了陌生的吃食名字,薛恆下意識瞄了一眼,看見盤中油條之後,眉頭微皺。
遍數各類麵食,他不喜捻頭。此物吃著口中全是油膩感,即便是用最爽口的茶湯漱口,仍覺得那難受勁兒揮之不去。
而這油條的做法,瞧著和捻頭很是相似,同樣是炸制而成的面點,只怕入口也是一般膩味。1
身旁是許平在急聲催促,薛恆只好端起盛著朝食的碗盤,跟在好友身後尋了一處桌案。
坐下后,薛恆很是嫌棄地將裝著油條的盤子推到一邊,恨不得離它遠遠的,隨後漫不經心地端起豆漿。
豆漿剛從鍋中舀出,此時還冒著隱約熱氣,其漿液泛著淡淡的黃,色如暖玉,質地乾淨,倒是勾起薛恆一絲興趣。
以免燙唇,薛恆先是吹了吹碗邊,方才抿了一口。
漿液湧入口中的瞬間,醇厚的豆香席捲整個口鼻,細品還有一絲絲不可忽視的甘甜。
一口咽下,微燙的液體順著喉嚨滑入胃腹,暖意以胸腔為起始,不多久就奔向四肢和五臟六腑,只覺得異常舒坦。
這種飲子的濃醇絲滑完全超出薛恆預料,來不及細想就一口接一口地喝著,到後來甚至顧不得有些燙口。
一旁,許平卻是先夾起炸至金黃色的油條,毫不猶豫地咬下。
清脆的「咔嚓」一聲,酥脆外皮應聲而裂開,露出內里的蓬鬆氣孔,與此同時,一股鎖在裡頭的熱氣跑出,帶著微微濕意。
外皮嘗來脆而不焦,微硬,但內里卻十分柔軟,絲絲縷縷粘連在一處,在口中被津液沾濕后逐漸變得濕軟,自帶的小麥香氣沁人心脾。
酥脆與柔軟兩種完全相悖的口感混在一處,別有一番新奇滋味。
僅這一口,許平就深深喜歡上了油條這種吃食,「咔嚓咔嚓」聲中,飛快把兩根大油條吃完,意猶未盡地舔走唇上殘留的細碎酥殼。
喝了小半碗豆漿潤口后,許平的手又伸向盤中僅剩的一根,心中很是不舍。
只剩一根了……
眼下小半監生都已來了食堂,在孟師傅那兒排起了隊,待會兒只怕人更多,想領第二盤不易啊……
忽而,許平掃到一旁被薛恆嫌棄的油條,靈光一閃,懷抱期待地問:「安遠兄,這油條你若不吃,我便拿走了?」
薛恆正沉迷豆漿無法自拔,自是樂得送這個人情,毫不猶豫地點頭:「此物瞧著就油得很,你儘管拿去,我可不願受這罪。」
許平聽了,當即反駁了幾句「此物並不油膩」。奈何無論怎麼說,薛恆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許平便不再多費口舌,徑直將盤子拉過來,繼續豆漿、油條交替著吃,舒坦極了。
就在薛恆慢慢飲著豆漿,自得其樂時,一些周遭監生的交談聲不免傳入薛恆耳中。
「敦平,這油條吃著忒酥忒脆,裡頭又綿軟可人,你快嘗嘗!」
「我平素就不愛吃炸制而成的面點,譬如捻頭,吃下總覺油黏嗓子,這油條……還是算了吧。」
聽到這裡,薛恆深以為然,這種炸的面點最是難吃。
「哎呀,敦平你就嘗一口,當真是一點也不油,配著豆漿更妙!」
「……當真沒有誆騙我?」
「騙你作甚?你且試一試再說!」
接著就沒有交談聲了,應當是名為「敦平」的監生正在嘗試吃油條。
對此,薛恆有些同情「敦平」,怎就耳根子這般軟,當真聽了旁人的勸呢,等會兒必然會深深後悔,再喝兩碗可口豆漿都壓不下那難受勁兒……
下一瞬,卻聽見那位名為「敦平」的監生驚呼:「竟真的一點都不油膩,確如愚之所言,配著豆漿,別有一番滋味啊!」
「嘿嘿,讓你方才不信我!」
與此同時,不少讚歎油條美味的聲音,從食堂各個方位傳入薛恆耳中。
聽著這些毫不掩飾的讚歎,薛恆的眼中閃過一絲掙扎和躍躍欲試。
這麼多同窗的口徑完全一致,應當是可信的吧?況且光飲這碗豆漿,確實無法果腹……
念及此處,薛恆感受到腹中傳來的飢餓感,敦促著他快些做出選擇。
耳畔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響,那是許平不亦樂乎地啃著油條,毫不掩飾對這種吃食的喜愛之情,惹得薛恆更餓。
猶豫許久,薛恆輕咳兩聲:「子津,我拿一根油條嘗嘗……你放心,就一根。」
許平已經在吃第四根大油條,已是有些飽了,隨意點了點頭。
取了一根油條過來,薛恆內心還存著猶豫,索性將一整根油條撕成一塊塊的,浸泡在最後小半碗豆漿中。
夾起一塊送入口中,奇妙口感與動人的混合香氣,使得薛恆倏地睜大了雙眼。
吸飽豆漿的油條失了先前的輕盈,但帶來妙不可言的口感。
隨著唇齒的擠壓,油條中的豆漿迫不及待湧出,在濃醇豆香的基礎上添進油香、小麥香氣,越發誘人。原本酥脆的油條外殼被泡得濕軟,吃著分量十足,全然沒有薛恆想象中的油膩之感。
待薛恆回過神來時,碗中僅剩的小半碗豆漿又少了一半,吸飽豆漿的油條小塊已被吃得乾乾淨淨,他握著的木筷下意識伸向僅剩的一根油條。
可薛恆的木筷還未碰到那油條金黃外皮,就在半空中與許平的筷子撞在一處。
許平瞥了一眼薛恆嘴角的豆漿漬,挑眉:「不是說就拿一根,還說不願受這罪的嗎?」
薛恆默了片刻,大義凜然道:「賢弟,私以為,這份罪還是由為兄來擔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