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日落西山,夕陽餘暉未絕。
孟桑踏著輕快的步伐,走進食堂。
正是用暮食的飯點,許多監生面如菜色地坐在裡頭,對眼前的兩素一葷興緻索然。
他們或是吃得十分艱難,或是干扒白飯,碰都不碰菜肴一下,唯有愁苦模樣如出一轍。
有監生瞥見孟桑進來,黯淡無光的雙眼陡然亮了,揚聲高呼:「孟師傅回來了!」
這一聲喊出,食堂中大部分監生都被驚動,或近或遠,或領暮食或正在吃,紛紛停下手中事,扯著嗓子和孟桑打招呼。
孟桑有些受寵若驚,連忙與諸位監生見禮:「你們快些用暮食,別餓著。」
話音未落,那些陡然興奮起來的監生,活像是被澆了一桶冷水,瞬間蔫掉。
有監生絕望道:「唉……孟師傅要是也負責監生暮食就好了。」
孟桑笑吟吟反問:「倘若我來做暮食,那你們的朝食又要誰來呢?」
聞言,周遭監生不約而同地嘆氣。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日子當真難受又委屈。
許平亦在其中,遺憾道:「孟師傅還是留在朝食吧!沒有可口美味的朝食,哪有力氣應付一整日的課業。」
坐在他身邊的薛恆也道:「也是,今早孟師傅不在,總覺得朝食沒以前香……」
孟桑無奈之餘,又覺得這些監生頗為可愛。
她來國子監食堂已有十日,今日正是頭一回休旬假的日子,故而朝食是交由阿蘭和柱子做。
阿蘭跟在她身邊學了多日,不說廚藝突飛猛進,但煮碗餺飥,再澆上已做好的澆頭,這種活是挑不出什麼錯的。
現下監生們覺得沒之前的香,大抵是心理作用。
孟桑還惦記著手裡事,歉聲道:「還有活要做,就不耽誤大家用暮食了。」
圍在周遭的監生們遺憾散去,繼續和今日暮食搏鬥。
此番熱鬧場景,自然也落入到一旁為監生打菜的陳師傅等人眼中。
食堂里的庖廚師傅們不少,但從未有一位庖廚被監生如此喜愛,彷彿一日吃不到孟桑做的吃食,監生們就會變得萎靡不振、痛苦不堪。
陳師傅看著孟桑走近,笑道:「孟師傅這手藝很兇嘛,我也吃過孟師傅做的朝食,巴適得很!」
跟他交情最好的紀師傅,跟著誇讚了幾句。他也嘗過食堂近日的朝食,對滑蛋粥讚不絕口。
未等孟桑開口,離她最近的文師傅倏地起身,冷著臉,一聲不吭地扭頭出去了。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陳、紀兩位師傅連忙找補幾句,免得引起孟桑不快。
孟桑有些詫異,向兩位師傅表示無礙,但心中有些莫名。
難不成她無意中得罪過文師傅?
不然怎麼回回見了她,對方都鼻子不是眼睛的,瞧著很是不滿呢?
-
后廚內,魏詢正急著準備監內大人們的暮食,一人看顧三口鍋,忙到腳不沾地。即便如此忙碌,他還能敏銳察覺到孟桑進來后廚,當即擰眉。
魏詢板著臉:「今日該是你旬假休息,怎得來了?」
孟桑眨了眨右眼,很是俏皮:「若是缺了一天,不就少了一天額外工錢?忒虧!」
魏詢滿是不贊同,但在孟桑軟磨硬泡的言語中,最終不再「責備」。
「還有一道炒菜,由你來做,食材儘管找老徐。」
孟桑洗乾淨手,接過阿蘭遞來的裝肉籃子,笑道:「早就和徐叔通過氣,食材都備好了。」
聞言,魏詢狠狠瞪了一眼笑眯眯的徐叔,嗤道:「就說你額外買豚肉作甚,原是和她串過口徑,光瞞著我一人了!」
徐叔攤手,難得笑罵道:「魏老兒你別得了便宜賣乖,可憐可憐你那老胳膊老腿吧!」
就著這兩半旬老叟的吵架聲當佐料,孟桑唇角微微翹起,開始處理食材。
上好的五花肉和裡脊肉切成薄片,分別放入不同碗中。五花肉片擱著不必處理,僅在裡脊肉片里依次加入鹽、醬汁、蛋清、干澱粉等,抓拌均勻,倒入些許素油封口后,放到一旁腌制。1
在等待肉片腌制的時間裡,孟桑飛快處理起其他食材。螺絲椒和辣椒切片,蒜苗切段、姜拍碎切細末……刀起刀落,每一樣食材都被處理得妥妥噹噹,等待以最完美的面貌,與豚肉在鍋中相遇。
「做這道菜時,螺絲椒、辣椒須得干炒才夠香,但也要注意火候別太旺,否則得不償失……」孟桑一邊熱鍋干炒椒類,一邊細細講給阿蘭聽。
將鍋洗凈,燒乾水分,先舀入了一勺油滑鍋,準備炒制。
頭一個進去的是五花肉片,大火翻炒,粉白相間的肉片顏色飛快變深,外皮泛起淡淡褐色,肥肉中的豬油盡數被煸出。
隨後再加入腌制好的裡脊肉片,用薑末、醬汁、少許糖等調味提鮮。快速炒到八成熟時,再先後添入干煸過的椒類和新鮮蒜苗段,猛火炒勻即可出鍋。
孟桑將鍋鏟交給阿蘭:「你來收尾。」
阿蘭接過鍋鏟,將炒好的辣椒炒肉盛入一個個空盤子,動作極為熟練。
此處已經不需要孟桑再盯著,她去後院井邊洗了手,回來與魏詢、徐叔站在一處。
魏詢睨了她一眼:「你這是要將阿蘭和柱子收做徒弟?」
聞言,孟桑忙不迭搖頭:「我年歲小,上灶時日也不長,哪裡就夠得上當人師父了?教他們廚藝,不過是為了讓我自個兒偷些懶……咳咳,能空出來做更要緊的事罷了。」
在場都是聰明人,哪個猜不出孟桑真實想法,但無論是魏詢,還是徐叔,都沒多說什麼。
畢竟阿蘭和柱子的脾性他們曉得,一沉穩一活潑,都是沒什麼歪心思的淳樸人,學會手藝后,即便沒有師徒之名,也絕不會越過孟桑,對其不利。
待到食盒一一送出,阿蘭遵循孟桑指示,又盛出兩盤辣椒炒肉分給徐叔和魏詢手底下的人。
領吃食時,這些雜役和幫工們臉上都十分期待,眼睛直勾勾往辣椒炒肉上頭黏,一刻也不想挪開。
見狀,徐叔笑眯眯打趣:「嘖嘖,從前啊,他們最喜愛咱們魏大師傅做出來的吃食。如今孟師傅才來了十日,你這就得給人家讓位了。」
魏詢有些煩他,撩開眼皮,不咸不淡地瞪了一眼。
忙活完食堂里的事,柱子和阿蘭勤快地跑去後院,收拾出乾淨的大方桌。先請孟桑、魏詢和徐叔去坐下,他們才一前一後去端菜。
「菜上齊嘍!」柱子臉上掛著璀璨笑容,將最後一道辣椒炒肉擺到桌案上。
辣椒炒肉這道菜,光是賣相就非常誘人——紅彤彤的辣椒、綠色的螺絲椒加上褐色的肉片,多種食材混在一處,每一根都均勻裹著油與醬汁。
整道菜油光滑亮,肉片肥瘦相間,光看著就覺得十分下飯。
徐叔急不可待地夾了一片炒肉,等不及吹涼,就火急火燎地往嘴裡送。
豚肉香混著辣味瞬間充盈口腔,其中螺絲椒的辣味刺激著味蕾,迫使之分泌出更多津液,極為霸道火辣。
徐叔夾的是五花肉片,半肥半瘦,肥肉中的油脂已經被完全煸炒入菜中,如今嘗起來肥而不膩。肉片伴著醬汁,微焦的瘦肉邊緣有些脆,每多咀嚼一下,就有細微肉汁溢出,引出人最深處藏著的食慾。
咽下后,徐叔忍不住贊了一聲:「爽快!」
說罷,他瞄見魏詢、阿蘭、柱子都在默不作聲地搶菜,連忙收起蕩漾心緒,抓著筷子加入。
唯有孟桑,作為掌勺的大廚,靠近她那處的辣椒炒肉沒人來搶,此時可以慢悠悠地享用。
感受著肉香與辣味的充分融合,孟桑美滋滋地扒了口白飯,吃得賊香。
原本食堂每日煮的白飯,水平忽高忽低,有時夾生,有時又很是軟爛。
孟桑發現此事後,為了自個兒的口腹之慾得到滿足,悄悄找專門負責煮飯的雜役,提點了幾句。自那以後,食堂中的白飯煮得越發地道,不軟不硬正將好。當日雜役便得了監生的誇讚,還特意找來向孟桑致謝。
待到八分飽,孟桑放下碗筷,遺憾道:「要真說配辣椒炒肉的,首選除了白飯,還有荷葉饃。」
「做饃的面醒發到位,便會有鬆軟口感,嘗來微甜之中還帶著醪糟香。蒸之前捏成荷葉狀,上桌后在中間開道口子,將辣椒炒肉塞進去,捏著兩端一口咬下。嘖嘖嘖……那才是真的又香又滿足,吃上三四個都不成問題!」
話音未落,桌上四人齊刷刷看過來,目光銳利極了。
徐叔癟嘴:「我的孟師傅哎,你光動嘴皮子怎麼成呢,倒是做出來呀……」
柱子和阿蘭面露不滿,惱道:「孟師傅總這樣!每當我們吃得正香時,你就說些更誘人的吃法出來,把我們的魂兒都勾過去了!」
而喜怒不外露的魏詢,雖然沒有開口,但眼中也儘是指責。
孟桑摸摸鼻子,訕訕一笑:「這不是今日回來太急,沒工夫和面嘛!下回一定,下回一定哈……」
聽了這話,眾人才消停下來,繼續方才的搶菜大戰。其中以徐叔最為誇張,恨不得將辣椒炒肉盤子的汁兒都刮乾淨。
酒足飯飽,柱子撤去桌案上的吃食,阿蘭則搬來一小爐子,在徐叔的指點下煮茶湯。
孟桑本在圍觀,懶懶打了個哈欠,忽而聽見魏詢出聲詢問。
「桑娘近日怎得一直睏倦不堪,是累著,還是遇到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