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烤鴨

第30章 烤鴨

國子監後門,孟桑右肩背著輔料箱,左臂夾著銀錢箱子,從馬車上下來。

車內,姜老頭跟尋常長輩一般,細緻叮囑:「租屋舍是件要緊事,魏老兒住在務本坊多年,儘管去尋他掌眼。你一個女郎孤身在外住,記得找個穩當些的屋舍,莫要心疼銀錢,不夠就來尋我……」

話音未落,只見孟桑用手指輕點裝有四十兩白銀的木箱,跟個撿到錢的土財主似的,眼中放光。

姜老頭這話一時就說不下去了。

畢竟若是正經算個賬,他那些攢了多年的棺材本,也沒有桑娘手裡的豐厚。

孟桑努力憋笑,故作正經道:「好啦,您快些家去,素素定在門口等著呢。」

話音未落,只見姜老頭綳著臉,一言不發將車門合上。

孟桑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嘿!這老翁越活越回去了,不就揶揄了他一下,怎麼還跟個孩童似的鬧脾氣!

杜昉立在一旁,笑道:「往常與我家阿郎來國子監,都是從大門進,今日多虧有孟師傅,才得以一窺後門熱鬧。」

孟桑掃了一眼對街的小攤,挑眉:「其實前些日子我剛來國子監時,對面還要更熱鬧些,便是過了用朝食的時辰,少說還有五六個攤子守在那兒。如今幾日下來,僅剩二三。」

國子監食堂難吃的名聲,幾乎傳遍了整個長安,前段日子鬧出靳廚娘的事,更是「美名」遠播。

身為國子監司業的侍從,杜昉多少有些耳聞。

「如今國子監食堂有孟師傅坐鎮,監生自然不會出來多花銀錢買吃食,」杜昉說罷,叉手行禮,「既已將您送到國子監,杜某這便送姜師傅回宣陽坊。」

孟桑笑著點頭,透過車窗與車內綳著臉的姜老頭道別。她目送馬車漸漸離去,方才轉身往國子監後門走。

後門閽人已經記熟她的長相,堆起笑來問了一聲好,連忙開門放她進來。

眼下這時辰,諸位監生已經上了好一會兒的早課,監內各處空空蕩蕩的,幾乎不見人。

步入食堂,雜役們在清理桌案上的殘羹冷炙,很是忙碌。他們餘光瞧見孟桑身影,忙不迭打了招呼。有機靈些的雜役奔至小門,告知裡頭陳廚子他們「孟師傅回食堂」的消息。

阿蘭率先迎出來,伸手幫孟桑卸下肩上輔料箱,溫聲道:「師父,我來拿著罷。」

紀廚子等人也不甘落後,噓寒問暖起來。

孟桑掃了一圈食堂,挑眉問:「今日朝食如何?」

阿蘭淺笑,回道:「按師父昨日提前定下的食單,油條、豆漿、肉糜粥等一應俱全。」

孟桑又問了諸如「監生可滿意」「可有忙亂出錯」的問題,得到「滿意」「稍有忙亂,但不曾出錯」等等的答覆,終於安下心。

她和顏悅色地誇道:「你們做得很不錯,待會兒教你們做烤鴨。」

得了誇讚,五個徒弟皆面露欣喜之色。阿蘭與紀廚子向來穩重,面上倒還穩得住;陳廚子和柱子喜形於色,嘴角都快提到耳朵邊,就差沒傻笑出聲。

至於文廚子,他明明眼中儘是欣喜得意,卻死命壓著上揚的唇角,硬拗出了一副四不像的淡定樣兒。

這時,魏詢和徐叔也從后廚過來。

孟桑笑著迎上,與魏詢說了要出去租屋舍的事,想尋對方幫忙。

魏詢頷首:「此事你問徐老兒,他在坊中結識的人多,人脈也廣。」

一旁的徐叔樂滋滋地搓手,笑眯了眼:「恰巧曉得坊內一牙人,性子靠譜,等會兒便帶你尋他去,定要讓咱們孟師傅租到稱心如意的屋舍。」

孟桑聽了,安下一半的心來,輕快道:「那我先去把鴨子處理好,午後空暇,勞煩徐叔陪我走一趟。」

徐叔自無不可,笑呵呵道:「正巧公廳爐昨日晚間就已改好,等租完屋舍回來,還能嘗到孟師傅做的烤鴨。」

三人都算是爽利性子,三言兩語將事情說定,各自分開去做事。

文廚子五人尚且恭恭敬敬候在一旁,見孟桑招手,立即跟上。

孟桑抬腳往後廚走,一邊問道:「鴨都處理好了?」

這回是陳廚子搶答:「按師父昨日交代的,拿筒吹足氣后,再封住縫,正吊在小院里晾著。」

一說起吹氣,徒弟五人面上都閃過一絲尷尬。

孟桑瞧見,笑著問:「怎麼了?」

不提還好,一提出這茬,五個徒弟面上更窘迫了。

柱子訕訕一笑,摸著後腦勺道:「我們給鴨子吹氣的時候,恰巧被徐監丞撞見了。」

孟桑琢磨了一下那場景——

食堂中,五人身邊堆著一隻只去毛鴨子。每人都拿小筒堵著鴨脖,拚命往裡頭吹氣,而這時門口來了徐監丞,見著了五人對鴨子實施如此慘絕人寰的暴行……

「噗嗤」一聲,孟桑忍不住笑了,頂著徒弟們羞憤的目光擺了擺手,好容易才憋住。

進后廚,繞過房屋牆角,小院便在眼前。

小院兩側架起一行行桿架,僅留中間一條過道去庫房。桿架上頭掛著一隻只冒油的肥鴨,皮色白中泛著粉嫩,軀幹微微鼓起,俱是一副被卡住脖子的弔死鴨模樣。

孟桑見了這麼多「凄慘可憐」的鴨兄鴨姐,尚來不及為其鞠一把淚,就已期待起晚間會嘗到的烤鴨滋味。

畢竟這些鴨子瞧著忒肥,烤出來必定滋滋冒油,香得嘞!

粗略看過,確認這些鴨子第一步處理沒出錯,孟桑安下心來回后廚做皮水。

皮水是烤鴨一大要點,想要烤出色澤紅潤油亮的鴨皮,此物必不可少。

食材都是早早準備好的,碗中下糖、開水、酢,慢慢攪拌,使之完完全全融在一處、不分彼此。隨後端著皮水去後院,給每一隻鴨子均勻刷上淡黃色皮水,繼續晾胚這一步。

之後須做的,便是每隔一個半時辰塗一次皮水,不斷晾乾。這事不難,剩下的皮水也夠多,孟桑索性都交給五個徒弟來做。

恰巧徐叔也安排妥當庫房的事,摸著圓滾滾的肚子過來尋她。兩人與魏詢打個招呼,就正大光明出去看屋舍了。

-

要不怎麼說,有熟人好辦事呢?

一出來,徐叔就領著孟桑找到相熟的牙人,言簡意賅道明來意。

那牙人見是孟桑要租屋舍,當即拿了幾串鑰匙,領著二人去看宅子。

前兩間都是一進民居,布局中規中矩,帶一個小院。屋舍的牆是黃土夯實的,牆邊布著凌亂草叢,瞧著蔫頭蔫腦,忒沒精神。

孟桑都進去轉了轉,但沒說一句話,也沒問價錢。

牙人眼尖,看出孟桑不滿意這兩間,笑道:「倒還有一間小二進宅子,離國子監不過幾步路。院中挖了一口水井,另栽一棵百年聖果樹,除此之外,屋主還將床榻等一應物什家當都留給房客,無須再另外購置。」

孟桑眨眨眼,心中瞭然:「就是價錢有些貴?」

「是了,一月租金六百文,」牙人笑笑,作詢問狀,「女郎可要去瞧瞧?」

六百文,一年就是七兩銀子並二百文,光國子監給的每月工錢就足夠應付,遑論她手中還有四十三兩熱乎銀子。

孟桑自覺她現如今也算是富裕人,當即毫不猶豫地拍板。

「走,瞧瞧去!」

於是,二人又被牙人引著穿過重重街道,來到位於國子監南邊一座白牆黑瓦的素凈宅子前。

到了這處,徐叔雙眼亮了,樂呵呵道:「這宅子與我家不遠,沒幾步路就能走到。」

牙人與之相熟,笑道:「確是與徐老宅子離得很近。」

三人由東南角的烏頭門入院。2

甫一進去,先瞧見的是外院。院中左邊是給僕役住的低矮小屋,院子偏右挖有一水井,緊挨著井的是水缸和兩張石桌,再往右是一間靠牆大庖屋。周遭種了些鬱鬱蔥蔥的竹子和矮灌叢,綠意喜人。

再往裡頭走,便是內院。地面鋪有半舊青磚,院子正中堂的台基之上設一正堂,四面無牆,卷著一面面竹簾。正堂旁邊傍著一棵長勢極好、兩人高的銀杏樹,投下一隅陰影。此處既可用來待客,也能讓主人家在此午睡,偷得半日閑。

孟桑方才反應過來,面上流露笑意。

原來這牙人說的什麼聖果樹,竟然是會結果子的銀杏樹。

那要是她真租下這屋舍,豈不是到了每年秋日,都能打了白果,擱在炭爐上烤著吃?

妙極!

四周還有正屋並東西廂房等四間大小不一的屋舍,裡頭床榻、坐榻、矮櫃一應俱全。

只要再買上布被、米面油糧等物,便可挎著她的小包袱款款入住,無比便利。

一旁陪同的徐叔不禁贊道:「果真各色物什家當都齊全,廚下還留著鐵鍋與極少乾柴,屋主有心了。」

牙人面上堆著笑,不疾不徐地開口:「這屋主是國子監司業,近些日子快要致仕,已搬去兒子兒媳的宅子一起住。孟女郎也瞧見了,屋內家當齊全,模樣雖用舊了,但仍然結實好用,只要寫了契書就可入住。」

孟桑隱隱瞭然,這牙人口中的國子監司業,必然是那位年過花甲的盧司業了。

牙人似是又想起一事,又道:「不瞞女郎,其實這宅子可租可買。若是租,則一月六百文;若是買,僅需七百兩。」

聞言,孟桑眼皮狠狠一跳,瞬間覺得渾身上下僅有四十三兩的自己,著實算得上窮困潦倒。

七百兩,按她八百文的月錢來算,那得是在國子監干滿七十三年,期間還不能有額外花銷,並且屋子也不漲價,才勉強買得起。

當真是,長安居大不易啊!3

孟桑露出得體微笑:「囊中羞澀,還是租吧。」

一錘定音,孟桑二人隨牙人回去,又等來盧司業家中管事。雙方三言兩語談定各項事宜,爽快簽下契書,又送去辦了公契。

孟桑一口氣交足一年房錢,一手摸著實實在在的銅鑰匙,另一手拎著裝滿她剩餘銀兩的大布袋,樂滋滋地眯起眼,活像終於吃到燒雞的小狐狸。

甭提窮不窮,在這偌大長安城,她好歹也算是有固定居所的人!

至於置業買房……一步一步來嘛。

咱買不起皇城腳邊務本坊的宅子,那去房價低些的南邊里坊買唄。畢竟這種工作在一線市區卻住在郊區的打工人生活,上輩子身為社畜的她早就習以為常啦。

-

風風火火租完房,又購置了一些必要物什,孟桑妥帖放好剩餘銀錢,鎖上家門,便與徐叔回了國子監食堂。

此時,鴨子已經刷了第二次皮水,只待晾夠時辰后灌進料水或新鮮果子,被送進公廳爐開烤。

烤鴨這道吃食,做法很多,但主要分兩種口味——北京烤鴨和南京烤鴨。兩種各有各的滋味,真正的好吃之人根本不挑,哪種都愛。4

南京烤鴨,妙就妙在最後澆上的滷水,堪稱點睛之筆。煮出來的高湯加上調配好的香料,糖和醬汁也必不可少,然後蓋上鍋蓋慢慢燜煮。直至香料、輔料與高湯各自的風味糾纏到一處,轉化為濃厚鹵香,這一碗咸甜口的滷水便做好了。

而北京烤鴨又有自己獨特的吃法,現下尚缺胡瓜絲、蔥白絲和餅皮。前兩者只是切細條,交給紀廚子三人或者幫工去做即可,無須孟桑親自動手;後者卻得由她親手和面,再擀出一張張圓圓的麵皮,每張之間塗上油后摞在一處,上鍋蒸熟。

幸好五個徒弟里,文廚子原先就學過一些白案功夫。孟桑耐心地教了做法,又手把手帶著他做了一遍麵皮,幾乎就能安心放手,將做餅皮的活交出去,自去熬甜麵醬。

忙活半天,就到了各只鴨子入公廳爐的時辰。那場面,說是萬眾矚目也不為過了。

公廳爐,實則也就是後世的大烤爐,一回能烤制大量點心糕點或者其他吃食。各府衙的公廚大多是設兩隻,而國子監食堂原先要供應上千監生的吃食,足足設了四隻公廳爐,便於做事。

眼下,也方便了孟桑同時烤制兩種不同風味的烤鴨。

烤之一事,著實沒什麼可說道的。

取來一隻只風乾后的肥鴨,或是灌料水,或是填些時新果子,接著送入爐子里烤制即可。做南京烤鴨的那一爐得費些心神,中途要開爐將之取出,從鴨尾排出料水,隨後再送回爐中烤上兩刻,即可出爐開吃。

公廳爐中散出猩紅火光,一跳一跳地,很是活躍。四爐齊用,更是讓整個后廚悶熱不堪,彷彿人也身處烤爐之中,額頭泌出細汗。

隨著日頭后移,烤鴨的香味越發濃厚,甚至能聽見鴨油滴落到燒到火紅的炭中,激起的一聲聲響。

孟桑站在離公廳爐不遠的一處灶台前,熬制明日做月餅會用到的糖漿,時不時就得分神去看一眼火候。

聞著滿屋子的烤鴨香,孟桑隨口問徒弟們:「你們昨日跟監生們說了,今日暮食是烤鴨吧?」

「說了說了,」柱子笑嘻嘻地切著胡瓜絲,言語神情誇張極了,「監生們聽見的時候,那眼睛都在放光,跟餓了好多日似的。」

孟桑笑了:「那咱們趕緊準備好,待會兒監生們快來了。」

只是不知北京烤鴨和南京烤鴨,哪種更得監生偏愛呢?

真是個無解的難題啊!

-

四門學講堂。

錢博士前腳剛出講堂,原本乖巧淡定的監生們後腳就躁動了,一個個飛快收拾桌案上的文卷筆墨,頭也不回地往外奔去。

其中,以許平和薛恆的動作最為迅速。

他們二人出了講堂,快步往食堂而去。在聽見後頭越來越靠近的腳步聲后,許平二人對視一眼,無須說什麼廢話,默契地加快了步伐。

聽說今日烤鴨是孟師傅把關,可不得搶個頭盤!

就這樣一人追一人,一堆人趕著另一堆人,紛紛越走越快。

如若不是憂心被主簿抓住,斥責行為不端、不合監規,只怕這群人能直接夾著文卷筆墨,不管不顧地撒腿開跑!

國子學講堂與太學講堂挨在一處,是六學講堂之中,離廨房與食堂最近的。

田肅等人剛慢慢悠悠出了講堂,正商議待會兒去東市哪家大酒樓用暮食時,就瞧見四門學、律學等四門監生,飛快掠過他們跟前。

這些人一撥一撥地連成長線,人人憋著氣綳著臉,頭也不回地往食堂而去,眼中再望不見其他。

感受著面前一陣又一陣帶起的風,田肅等國子監生面面相覷。

良久,才有人狐疑道:「不是說食堂的吃食難以下咽么?緣何他們看上去,皆是急不可耐的模樣,跟惡狼忽然瞧見獵物一般。」

此言打破平靜,諸人議論紛紛,其中已經有數位監生在猶豫,是否食堂的吃食當真變美味了。

領頭的田肅嗤笑一聲:「什麼急不可耐,臉綳成那樣,分明是痛苦不堪。一看就曉得他們是想早些過去受完罪,反正拖到最後還得去食堂。」

田肅乃是吏部尚書的親孫子,家世顯赫,因此才攏起這麼一波跟班。

如今他對此事已定論,其他人無論心中如何猜測,面上只有附和的份。

諸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嘲諷一番,結伴往監外走。

-

另一廂,許平與薛恆本想直奔食堂,無奈瞧見前面回廨房的錢博士,只好隨之放慢步伐。

他們慢了之後,身後那些如狼似虎的監生們雖然不斷逼近,但最終也不得不跟著慢下來,唯恐惹到那位以嚴厲而出名的鐵面錢博士。

薛恆二人落後錢博士五六步,一路盯著錢博士的背影。

忽而,許平皺眉,低聲問:「安遠兄,你覺不覺得錢博士的步子並不慢?」

聞言,薛恆定睛一瞧,不免也猶豫了起來,吞吞吐吐道:「瞧著……似是要比往常快些?」

何止是快一些啊,錢博士一路往廨房而去的模樣,堪稱健步如飛,全然瞧不出是一位半旬老翁。

許平猜不出其中緣由,索性拋開,搖頭笑了一聲:「錢博士最不重口腹之慾,總不能是跟咱們一般,急著去用暮食罷?想來是有什麼急事。」

薛恆聽了,狠狠點頭,深以為然。

此時,廨房就在不遠處,錢博士頭也不回地往院門而去。

一等到雙方擦肩而過,許平與薛恆互視一眼,復又撒腿快走起來。

他們走得急,不曾瞧見一腳踏入院門的錢博士頓了一下,撤出半個身子,往食堂所在眺望,口中還小聲嘀咕:「不是說今日暮食吃烤鴨么,怎得院中還不見食堂的雜役……」

話音未落,錢博士忽而認出了人群中領頭的得意門生,不由愣怔住。

看著許平急匆匆的背影,錢博士若有所思地捋了捋鬍子。

-

緊趕慢趕的許平二人,終是搶先他人一步進了食堂,尚顧不著大口喘氣,便飛也似地跑到領暮食的地方。

孟桑、阿蘭、柱子與紀廚子正候在此處,見許平二人來了,各自動了起來。

「孟師傅,烤鴨呢?」薛恆直勾勾盯著長案上空空如也的砧板,「怎麼只瞧見胡瓜絲和蔥絲?」

孟桑笑道:「烤鴨得趁熱吃,這就給你們切。紀山?」

一聽喊他,紀廚子連忙應了一聲,從桌下大桶中拎出一隻散著濃郁油香味的烤鴨,放到了大砧板上,隨後抽出菜刀,手起刀落開始片鴨肉。

旁邊的阿蘭竟也拎出一隻烤鴨,開始剁鴨塊。

許平啞然,猶豫問道:「看著都是烤鴨,緣何……」

聞言,孟桑輕笑道:「今日烤鴨共有兩種,范陽烤鴨與金陵烤鴨。前者片了鴨肉,蘸些醬,再與蔥白絲、胡瓜絲一併用餅皮裹著吃。」5

此時,落在後頭的監生們已經趕到,輕車熟路地排起長隊,食堂頓時熱鬧起來。

靠前一些的監生聽見孟桑所言,連忙搶著道:「這是春餅的吃法!」

「是極!」孟桑笑著點頭,繼續說另一種,「而金陵烤鴨是剁成塊,澆上滷水,可以配著白飯吃。」

「今日大家可兩種都領一份,不必憂心該擇哪一種。」

眾人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立馬喜上眉梢,不要錢似的說起好聽話來。他們從孟桑到五個徒弟挨個誇了個遍,惹得一貫沉穩的阿蘭都有些不好意思,抿起唇專心幹活。

許平二人來的最早,接過孟桑遞過來的托盤,頂著一眾同窗艷羨的視線,如常找了一張最近的食案坐下,開始用暮食。

正在排隊的監生們:「……」

看得到吃不到,許子津、薛安遠,你倆日日如此有意思嗎!

無論他們如何憤然,左右許平與薛恆是早就習慣了,半分不在意旁人目光,只盯著眼前的烤鴨。

因著范陽烤鴨是配的一疊餅皮,與看著「中規中矩」的金陵烤鴨相比,似乎更有趣些,故此是二人首選。

夾一塊連皮的烤鴨片,在深褐色的甜麵醬中一進一出,隨後被安穩放於輕薄餅皮之上。再加潔白蔥絲、翠綠胡瓜絲疊上,捲起送入口中。

咬下的那一刻,餅皮淡淡的甜香、烤鴨醇厚肉香味一併湧出。這鴨烤得表皮酥脆,可內里鴨肉卻很是細嫩,配上微辣的蔥絲、清爽宜人的胡瓜絲,瞬間解了大半油膩。

縱使是不喜油膩的薛恆,不免也為這范陽烤鴨所折服,一連吃了兩三塊。

若是再單獨夾著鴨皮在那小小一碟糖中翻滾一圈,吃時脆生生的,發出細微「嘎吱」聲。

鴨皮酥到極致,半分油膩都無。

薛恆斬釘截鐵道:「這范陽烤鴨當為天下烤鴨魁首!」

他一側頭,就瞧見許平竟然在干吃餅皮。

薛恆愣住:「你不包烤鴨,干吃餅皮作甚?」

許平理所當然道:「自是因著好吃啊!」

無他,這餅皮做得實屬一絕。薄而不破,尚且攜有出蒸籠時的一絲濕氣,卻並未軟爛,摸著溫溫熱。

單吃此餅皮,咬時能感受到微妙韌勁,咀嚼一番,漸漸回甘,品出最為樸素也最誘人的小麥香。一抹隱隱約約的甜,能直直透進人心裡去。

這種吃法落在愛吃肉的薛恆眼中,著實無法領會精妙。他搖了搖頭,轉而攻向一直受冷落的金陵烤鴨。

金陵烤鴨瞧起來也不賴,鴨皮色澤紅潤,泛著油光,而鴨肉呈淡淡褐色。因著淋了滷汁,整盤鴨肉塊顯得有些蔫蔫的,仿若穿上一層濕噠噠的深褐色外袍,那鴨皮一看就沒有范陽烤鴨來的酥脆。

還有那滷汁,聞著咸甜咸甜的,這能好吃嗎?

薛恆已經將范陽烤鴨一掃而光,腹中半飽,對這道看著不合眼緣的金陵烤鴨,不免有些意興闌珊。他漫不經心地夾著一塊鴨腿肉,抖掉肉上的滷汁,隨後低頭去咬。

僅一口,他就淪陷了。

如若說范陽烤鴨是憑藉將鴨皮之下的油脂,悉數烤化,以餅皮、醬料、蔥白絲等等為輔,才消去油膩。

那麼這金陵烤鴨,僅需一碟咸甜滷汁,就足以讓人傾心不已,再不覺有一分一毫的膩味。

鴨肉烤制時吸滿料汁的香,故而此時隨著不斷咀嚼,肉汁會從縫隙里溢出,在口中肆意流淌。而咸甜滷汁,簡直是神來之筆,鹹得恰好、甜得動人。

那鴨皮被滷汁泡得微微有些軟,失了剛出爐的酥脆口感,卻反而有了另一種獨特滋味,香徹人心,配著微甜白飯,簡直一絕。

隨著舌頭與牙齒的共同努力,細嫩多汁的鴨肉被從鴨骨之上全須全尾地剔除,經過多番的撕咬咀嚼,最後理所當然地被咽下。

如此美味的金陵烤鴨,吃完仍覺意猶未盡!

薛恆只感到驚為天人,誇讚之詞脫口而出:「金陵烤鴨之妙,再無能與之比肩的!」

一旁,許平悠悠開口:「哦?」

「須臾前,似乎正有人評了一句『范陽烤鴨當為魁首』。」

「安遠兄,這魁首二字,莫非是我一直領會錯意思了?」

薛恆僵住,吮著鴨骨頭,憋出一抹尷尬笑容來。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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