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苦宥」昏迷不醒,看起來還要躺上好一陣子。柳弦安仔細檢查了他的面容,一時竟也未能找出易容的痕迹,翻開眼皮看其瞳孔,也是潑墨般的淡金。他心中詫異,拇指又在對方耳後搓了搓,依舊沒能揭
高林揣著手站在床邊,試圖提出假設,既然此人五官像苦宥,眼睛像苦宥,那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性,他其實就是苦宥?
柳弦安也問:「王爺為何斷定他是由旁人假冒?」
梁戍摘下手套:「故意裝出一副渾渾噩噩,因受酷刑大腦模糊的狀態,結果張嘴也不知是從何處學來的西北腔調,與苦宥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程素月「噗嗤」一聲笑出來,高林也嘖嘖感慨,沒有想到老實人還有這種心眼。早些年間,當苦宥還只是西北一個普通小統領時,經常被長官打發到周圍村子里,帶著兵推著車收購土產,再統一販賣給來往商販——沒辦法,國庫吃緊,地方軍隊也只能自己想辦法。一來二去,苦宥就練成了兩大本事,一是討價還價,二就是西北方言,不僅能聽懂,說也說得溜。
柳弦安道:「所以苦統領在他自己被綁架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用過平時慣用的聲音?」
「也不一定全然沒用過,至少在剛開始時,他還是和那假冒高林說過兩句話的。不過當時對方急於誘他出營,知道多說多錯,巴不得悶葫蘆憋到底,所以我猜兩人的對話內容不會超過五句,短短百餘字而已,苦宥後期若有心,還是有本事瞞天過海混過去的。」
「這裡有一些易容的痕迹,粘合處比牛毛還要更細不可見。」柳弦安手中拿著一把水晶磨成的嵌金絲透鏡,原本是梁戍送給他無聊時的玩具,現在正好拿來放大細觀冒牌貨。柳南願也湊上前去,看得眼都花了,方才找到那條接線,起身不可思議道:「能將人|皮|面具做得如此逼真,甚至還有方法改變瞳孔的顏色,這兩件事即便是我們白鶴山莊,也壓根沒法做到。」
「無法做到,是因為白鶴山莊不走歪門邪道。」柳弦安道,「若將蠱蟲植入眼中,別說是金瞳,就算是彩虹色的瞳孔,也能改出來。不過易容的手藝,是當真不錯,待他醒來之後,可以仔細問問。」
「可我覺得他一時片刻不會醒了。」柳南願試了試對方的脈搏,「應該是怕被我們發現,所以預先服用了能使脈象紊亂的藥物,想製造出受盡酷刑的假象。這人也算是下了血本,是實打實在將他自己的身體往空里掏的。」
所以才會被梁戍一膝蓋頂得險些命門淤塞,閉氣升天。柳弦安吩咐妹妹:「那你就儘快將他治醒。」
柳南願莫名其妙地問:「你為何不治?」
「因為他又不難治。」既然不難治,那就不是非得柳二公子本人親自上陣不可。柳南願還未來得及張嘴,梁戍已經道:「那就有勞柳三小姐了,我先帶小安回去歇著,他最近多有乏累,也沒什麼精神。」
現場眾人齊齊陷入沉默,主要是對這種明目張胆的偏袒真的沒什麼話好說,柳南願看著一派慵懶姿態的二哥,心裡湧上了一種與爹娘心情極為類似的擔心,原本就已經夠不愛動彈了,現在竟還多了個幫他撐腰的人,將來還不得吃飯都要躺著被丫鬟喂?
但其實也並沒有妹妹想的這麼誇張啦,至少給睡仙喂飯的活,驍王殿下是萬萬不會假手他人的。
待這二人離開后,高林道:「柳三小姐不必太過詫異,實不相瞞,我們已經習慣了。」
柳南願又看向程素月。
程姑娘也點頭,如實道:「比這更誇張的,也不是沒有。有一回柳二公子只是自己多爬了一截山,累得咳嗽了兩聲,王爺當時那架勢,說是要劈山也有人信。」
柳南願:「……」
所以大哥這一路都在親眼目睹二哥這種奢靡妖妃一般的待遇嗎,簡直與柳家克勤克儉、先人後己的家規背道而馳幾萬里,他究竟是怎麼忍著沒有掏出那把紫檀戒尺的?
佩服佩服。
柳弦安一邊走,一邊道:「我今天走了許多路。」
「走哪兒?」梁戍不解,「沒有在房中等我回來嗎?」
「就在等,但我坐不住,所以一直在院子里來回走動。」柳弦安拍了拍膝蓋,「先前沒覺得,現在才開始酸。」
梁戍想了想他如同一隻陀螺在院中遊走的場景,覺得還挺可愛的,便笑道:「那我抱著你。」
柳弦安等的就是這句話。他一隻手勾著梁戍的脖子,道:「我曾在夢中見到過一種風輪車,人坐進去之後,不靠牛馬,也能使車前行。」
「不靠畜力,靠什麼,僅僅是風嗎?」
「也有可能是別的什麼東西。」柳弦安懶得解釋,「總之跑得很快很快。」
於是梁戍也抱著他,很快很快地跑了一截,柳弦安被顛得直笑,拍拍他的肩膀道:「王爺還沒說今日去密林交換時,所發生的事情呢,順利嗎?」
「順利,一切都和計劃中一樣,金銀珠寶已經被悉數傾入湖泊,對方派出了一名年輕的女子,根據身形來看,應當就是那日老婆婆舉辦壽宴時,假扮成村姑要嫁給高林的人,說話時也帶了幾分南洋口音,與此時床上躺著的冒牌貨應當是出自同一個地方。」
「彎刀銀月族呢?」
「已經跟上了那名女子。」梁戍道,「瘴氣並不能阻礙他們,希望能儘快傳回好消息。」
兩人一路往住處走,沿途的小兵們撞見這親密一幕,慌得趕忙退到兩旁,眼觀鼻鼻觀心。柳弦安卻不覺得這有什麼,因為神仙都是很浪蕩,很不羈的,梁戍側身撞開房門,將側臉湊過去:「你還可以再浪蕩一點。」
柳弦安捏了一把他的臉,自己跳到地上:「那兩隻蠱蟲呢?取出來我看看。」
梁戍笑著將瓷瓶遞過去:「當時是沒動彈,也不知現在是死是活,你小心一點。」
柳弦安搖了兩下瓶子,硬殼碰撞的「咔咔」聲傳來,裡頭的東西依舊是活著的。他取出一個大的銀盤,又取出一個透明的冰晶罩子,將蠱蟲快速倒出來扣好。「砰、砰、砰」,黑色硬蟲一下又一下地碰撞著冰晶,留下一塊又一塊黑色粉末狀的痕迹。
梁戍嫌噁心:「這又是什麼蟲?」
「魂麻姑。」柳弦安道,「哪怕只是這些粉末沾到皮膚,也能快速滲透血液,流入心脈,在一個月內,輕則半身麻痹,失去自我意識,重則不治身亡,倘若被這根尖刺扎一下,更是神仙難醫。不過這蠱蟲毒性雖大,本身卻嬌氣難養,對環境要求極高,也只有生活在瘴林中的白福教,能有條件使它長得如此健碩。」
「怪不得他第一時間就掏出了這玩意,要是能咬我一口,他們血賺。」梁戍問,「你能想辦法將它們繼續養著嗎?」
「可以喂一些毒菇試試,不過可能需要動用上百兵士去替它們找食。」柳弦安封好冰晶罩,「不過話先說好,我也只在書中見過,沒什麼經驗,萬一養死了,可就死了。」
你千萬不要找我賠。
……
紅衣女一路似野雀,飛入了位於山腰處的一片蒼翠樹環中。
彎刀銀月族的人緊隨其後,他們身著黃綠翠衫,幾乎能與山巒融為一體,眾人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看守,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起伏的大片瓦屋田舍,一名少年道:「我當邪|教至少得有些數十丈高的黑紅大殿,再燒起十幾盆刮著拖鏈的熊熊大火,四處鬼哭狼嚎一片。」
婦人拍了他一巴掌:「說了多少回,少聽些柳二公子騰雲駕霧的鬼故事,若是實在閑得慌,就多向柳大公子學學。」
少年吐了吐舌頭:「那咱們現在要怎麼辦?」
「你們就待在此地不要亂動,我先去找找苦統領。」另一名男子站起來,「不過這片地方實在是太大了,估計得耗些時間。」
少年透過樹叢往外看,說了一句:「地方雖大,卻沒多少人。」
「邪|教籠絡信徒,是靠人心的弱點,武力反而是最不重要的。」婦人道,「他們並不需要要太多人,但卻要比千軍萬馬更加難以對付。」
男子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了。
鳳小金看著眼前的銀髮男人,道:「阿樂似乎真的鐘情於你,你卻不可能娶她,甚至連裝一裝,哄她開心都做不到。」
「她鍾情於我,只是因為她並沒有見過幾個正常男人。」苦宥道,「鳳公子應當比我更加明白,她這十幾年是如何度過的。其實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既然鳳公子如此在意他兄妹二人,為何卻要放任木轍將他們培養成一對不知善惡的殺人工具?」
「因為這世間本就善惡顛倒,不需要費心區分,也因為我並沒有選擇的餘地。」鳳小金道,「你是不會懂的。」
「大琰的軍營里,無論事情大小,人人都能自主決定要與不要,我確實不懂何為「沒有餘地」。」苦宥道,「不過鳳公子若是願意說——」
「我不願說,你也不必聽。」鳳小金打斷他,「我只有一個條件,你答應我,我便答應合作。」
苦宥問:「什麼?」
「娶了阿樂,讓她能有一個丈夫。」鳳小金一字一句道,「這是我唯一的條件。」
……
柳南願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那倒霉鬼將錯位的肋骨給接好,再把粉碎的腕骨給接好。傷得可真嚴重啊,所以她一邊接一邊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扭頭問:「程姐姐,王爺難道就不怕捏錯人嗎?即便說話時大不相同,可萬一苦統領當真倒嗓了呢,或者是服用了某些藥物,也是能使聲音短暫改變的。」
「哪怕只有一絲異常,王爺也不會考慮猶豫,因為多猶豫一瞬,自己的危險就會幾十數百倍地上漲。」程素月道,「他的傷雖重,但到底還是有救的吧?」
柳南願點頭:「嗯,只是動起來會有些麻煩而已,倒無性命之虞。」
「那這不就對了?」程素月道,「哪怕王爺判斷錯誤,他真的是苦宥,也無非就是斷幾根骨頭而已,有阿願你在軍營里,還有柳大公子與柳二公子,難道還怕接不回去嗎?所以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先捏斷了最省事。」
柳南願:「……這種事也能省?」
程素月點頭,能省,而且必須要省,我們跟著王爺這麼久,早就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