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裹著灰色寬袍的柳二公子,同身穿精美華服的柳二公子,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公子,至少十面谷的百姓都是這麼想的。驍王殿下對懶蛋的精心打扮明顯成效顯著,因為在消息傳出去后,前來湊熱鬧的百姓數量翻了何止兩倍,都是趕來看神仙兄妹的。
自然,當中也混了不少白福教的信徒,有一部分甚至還曾親眼見過聖女。在邪|教的教義里,聖女是世間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自然也應當擁有常人所難企及的、無與倫比的美麗容貌——而她也的確是美麗的,幾乎所有見過她的信徒,都會為那包裹在重重聖潔白紗中的冷漠少女如痴如醉。
所以當他們聽到在十面谷中,竟然出現了一名號稱比聖女更加美麗,並且也同樣能驅魔除災的少女時,便紛紛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人們各自懷著不同的鬼胎,有單純想要一探究竟的,也有想藉機鬧事,好向白福佛母表忠的,更有狂熱信徒磨好了鋒利的匕首藏在袖中,打算找機會殺了那膽敢將她自己與聖女相提並論的拙劣模仿者。
於是這群可悲而又失去理智的惡徒,握著刀,揣著即將為聖教獻祭自我的悲壯感動,踏上了前往十面谷的山路。
沿途聽到的卻都是歌聲。
一方面是當地百姓真的高興,另一方面也是梁戍的有意引導,總之這段時間的十面谷,用五彩會是沒法描述的,得是赤橙黃綠青藍紫會,少年少女們穿著漂亮的衣服,山道兩旁擺滿了果酒,誰都能張口唱上一段山歌,就連躺在擔架上,不幸摔瘸了腿的大嬸,也是「哎呦」一路,唱了一路。
邪|教的信徒們就是在這種歡樂的氣氛下,見到了柳南願,她坐在花叢中,正大大方方地與所有人聊天,容顏果然美得驚人,但比美貌更有衝擊力的,卻是那綻放在陽光下的笑容,就好像是一朵擁有頑強生命力的花,正在蓬勃地開放著,不必躲躲藏藏,也不會高高在上。
與信徒記憶中那陰暗的房間與壓抑的氣氛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有哪裡不舒服?」她問。
「我……頭疼。」男人慌亂地接話。
「頭疼啊。」柳南願站起來,「躺在這裡吧,我先檢查一下。」
柳弦安也伸手去扶他,難得勤快一回,病患卻還不領情。男人趕緊把衣袖捂住一躲,側身躺在床上。
一旁的侍衛早就覺察出了此人的異常,手放在刀柄上,隨時準備出鞘。但直到柳南願替他看完了診,男人也沒做出什麼出格之舉,只是接過藥方,小聲問道:「多少銀子?」
「方子里並沒有什麼值錢藥材,你若是手頭不寬裕就算了,若是手頭寬裕,那就給臨近城鎮的粥鋪里送幾袋米,幾斤臘肉吧。」柳南願坐回桌后,「回去記得準時吃藥,忌生冷辛辣,三天就能起效。」
葯童帶著男人出去取葯,柳弦安道:「他不對勁。」
柳南願卻道:「這兩天不對勁的人,難道還少嗎?又不奇怪。」
柳弦安答曰,嗯,確實不少,也不奇怪。
而所有這些人,駐軍都會暗中盯著他們,這回的男人也不例外。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回鄉,而是住在十面谷,吃了三天葯,醫好了頑固的頭痛,也被村裡的小夥子們拉著唱了好幾場歌。沒有人會拒絕陽光和美好,男人圍著篝火跳舞,大口吃肉,覺得自己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少年時分,那時候的自己,不需要為任何人犧牲和奉獻,生活中沒有恐懼,只有對明天的無限嚮往。
聖使曾經將自己三不五時尖銳綿延的頭痛,解釋為上天的降下的罪過,說在腦髓中正有一隻巨大的白蟻在四處啃噬,總有一天會蠹空軀殼,唯有慈悲的白福佛母能使它平靜,但現在,頭痛卻似乎已經被那幾副沒有花錢的湯藥給連根拔除了,而生命里也出現了久違的快樂。
他猶豫數日,還是一咬牙,去了駐軍大營。
結果被告知要排隊。
「沒事,不著急,你先在這裡坐著。」小兵態度良好地將他引到一處帳篷里,還端來了幾杯甜滋滋的梅子茶,「先拿一個號,等輪到你了,自會有人來喚,別亂跑啊,省得到時候錯過時間。」
男人看著手中已經排到百餘號的牌子,再看看周圍坐著的、手中同樣捏著號牌的男女老幼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與思考。他以為在坦白了自己與白福教的關係之後,會在軍中掀起一陣……不說狂風暴雨吧,但至少也會引發一輪騷動,因為朝廷對白福教向來是視為洪水猛獸的,可現在看來,好像現實要寡淡無趣得多。
前來主動交代罪行的「同行」實在是太多了,眾人無一例外,都是懷揣敵意而來,卻被漫山遍野的美酒與歌聲打暈了頭。人吃五穀雜糧,總免不了各種頭疼腦熱,聖女把所有的痛苦都歸於罪,可另一個同樣美麗的少女,卻溫和可親地細細解釋,你這是因為肺淤,你這是因為濕熱,天吶,你這純粹是因為吃得太多,開些健胃消食丸吧,不要錢。
這讓大家覺得,自己或許也沒有那麼多的「罪」,也不必傾家蕩產,一味犧牲奉獻。
一旁的大嬸勸男人,你這都三百開外了,還是先找個地方睡一覺吧,我是一百五,剛剛問了,都得到晚飯後。
就這樣,在百姓的通力合作下,白福教的隱線又被揪出來了一批。高林又喜又嘆,主要是嘆可惜苦宥不在,搞得大家都很難縱情狂歡,還得時時刻刻記掛著。
遠在深山中的苦宥被這份不知是關懷還是埋怨的複雜念想,生生激出了一連串的噴嚏,一直在屋外徘徊的蜡月聽到之後,心中暗自一喜,看吧,我就說我肯定能將苦統領給帶回去。
至於冒牌的苦宥,也醒了,被柳弦澈精心扎醒的。
常小秋嘀咕,外頭不知有多少人想求診,便宜這孫子了。
阿寧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小點聲,小心被他聽到,壞了王爺的計劃。
常小秋「咳咳」兩聲:「走,我們也進去。」
屋裡已經守了不少人,除了柳弦澈,還有高林與程素月,柳弦安也在,畢竟「苦統領」九死一生蘇醒過來,是大事,人員得齊。
高林搶先往前一衝,抬手就是一巴掌,喜不自禁道:「你小子,可算是願意醒了!」
袁彧手腕還捆紮著,肋骨也沒長好,被他如此大力一拍,臉色煞白。程素月上前將自家兄長趕走,抱怨道:「小苦才剛醒來,你亂碰什麼,當心碰壞了,王爺找你算賬。」
「他又不是豆腐捏的,在西北時什麼苦沒吃過。」高林一屁股坐在床邊,「喂,怎麼樣?」
袁彧看著滿房間的人,腦子漸漸記起事情,心底卻一片驚疑。他以為那日在密林湖畔,梁戍已經識破了一切偽裝,才會在短短瞬間將自己打暈,可眼下……他提高警惕,不動聲色地繼續假扮瞎子,構思著接下來的應對方式。
「喂,喂!」程素月道,「苦宥,苦宥!」叫了幾聲,見對方依舊沒有反應,不由苦了臉,回頭問,「柳二公子,這……你不是說沒事嗎?」
「確實診不出哪裡有傷,蠱蟲也未發現。」柳弦安走上前,「況且王爺那日只是折斷了他的幾根骨頭,並未傷及大腦。」
「王爺出手也忒狠。」高林不贊成地搖頭,「本來人就在魔窟里受盡折磨,都渾身是血半死不活被掛在湖上了,盪得跟個鞦韆似的,還要再額外多斷幾根骨頭,當時就該由我去救。」
「當時王爺又不能確保對方一定會交出小苦,萬一又是個易容貨呢,不先打暈,萬一中途偷襲怎麼辦?」程素月道,「只是沒想到木轍這回倒還守信。得了,不管怎麼說,人能回來,總歸是好的。」
兩人一唱一和,將計劃中該演的戲演完,躺在床上的袁彧也聽清楚了。可能是因為對他自己的易容術過於自信,也可能是梁戍殘暴之名在外,所以使得「先將部下打殘了再救」這件事莫名就顯得無比合理,他居然信了,並且開始隱隱竊喜。
「苦統領,你還能聽出我的聲音嗎?」柳弦安站在床邊,擔憂地問,見對方依舊沒有反應,便問大哥,「會不會是白福教對他施以酷刑時,傷了腦子?」
這話簡直在往袁彧心頭上拋,因為他的確也是如此計劃的。畢竟就算能天衣無縫地模仿出苦宥的聲音與容貌,但一個人的脾氣秉性絕不可能被完全複製,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準備裝做痴傻失憶,只是出師不太利,才在湖畔傻了一句,就被當場打個半死。
柳弦澈冷冷嘆氣:「不好說,先觀察幾日再說。」
「別觀察啊,不會真傻了吧。」高林語氣焦慮,「喂,小苦,小苦!」
袁彧木訥地「啊」了一聲。
高林殷殷誘導:「你可別嚇哥哥,說兩句話,說什麼都行,可千萬別被打傻了啊!」
他還惦記著自家王爺說的那句「一開口就一股不知從哪裡學來的詭異腔調」,抓心撓肝十分想聽,其餘人也想聽,於是都站著沒走。大家一起看著袁彧強撐起上半身,屏氣凝神,等了半天,等來一句:「這是……哪裡,你們,咳,你們是誰?」
常小秋差點沒憋住笑,結果被程素月一腳踩了回去,表情瞬時糾結痛苦,眼睛也瞪得十分到位。
阿寧倒吸一口冷氣,扯起嗓子嚷嚷道:「了不得,苦統領他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