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116章
許是因為擔心說多了會露餡,袁彧並未多言,在問明了自己的身份與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便又虛弱地躺了回去,嘴唇乾裂地微微喘息著,一派半死不活之相。常小秋年紀尚小,定力不夠,所以早早就尋了個借口溜走,免得再度笑出聲。他懷裡揣了一點蕩漾的少年心事,原本想將這件好玩的事告訴柳南願,結果半路卻被宋長生叫住,道:「往哪兒跑呢?過來幫忙。」
「哦。」常小秋被迫收起心間粉紅小浪花,走過去問,「宋先生,要我幫什麼?」
「王爺要求五日之內交齊兵器,我們人手不夠了。」宋長生脖子上還掛著圍裙,「林子里有許多人連飯也沒時間吃,我是出來拉幫手的。」
「行,那我去搭個手。」常小秋答應下來,「不過我也幫不了多久,柳三小姐馬上就要去其餘城鎮義診了,王爺差我帶人保護她。」
僅僅待在十面谷,影響力畢竟是有限的,而現在正是整片西南大陸最美麗的時節,百花盛開蝴蝶翩翩,所以理應讓歡樂的河流沖刷至四面八方。柳南願本人對此並沒有什麼意見,她甚至還想拉著二哥與自己同行,結果遭到無情拒絕。
「為什麼?」
「因為沒必要嘛。」
沒必要的事情,柳二公子向來是能不做就不做的,況且扮神仙確實累,腰帶勒得飯都吃不下兩口,上面綴著的玉扣又重。柳南願被這種離譜的理由給震住了,你那玉扣只有三指寬半指長,再重能重到哪裡去?但柳弦安就是堅持很重,他迅速換回自己舒服的舊衣,在妹妹的注視下,很平整地躺到了軟塌上。
柳南願:「……」
怎麼王爺也不管管你。
但梁戍是不會管的,旁人愛看錦衣華服的神仙公子,他則是什麼樣的都喜歡,並且還被愛情蒙蔽了雙眼,覺得那玉扣果真重極了,往後不愛穿就不穿。這日他忙完手頭的軍務,踏著月露回到住處,將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從被窩裡討嫌地抱起來,問他:「怎麼又不等我?」
柳弦安糊弄答曰,在等,睡著了等。他使勁伸了個懶腰,勉強睜開眼皮子:「王爺去看過那假冒的苦統領了嗎?」
「看了,不看顯得多生分。」梁戍道,「不過我也沒空陪著他多唱戲,軍隊行進的路線已經定好了,多試兩趟確保安全后,大軍便能長驅直入,掀了白福教的老巢。」
柳弦安在再度睡過去之前,不忘強調一句,在長驅直入之前,最好能先把真的苦統領救出來。
而假的苦統領,很快也有了新的動作,他不再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而是強拖著病體,拄著一根拐杖,在軍營中四處遊走。
「別!」高林攔住他,苦口婆心地勸,就算你失憶了,也仍是西南駐軍的總統領,總統領就得身強體健威風八面,你看看你現在,這又瞎又病的,肋骨還斷了,佝僂宛如下了鍋的蝦,看著多磕磣,有損我軍士氣。
袁彧道:「我想聽一聽這裡的聲音,或許能想起更多事情。」
高林做出一臉為難而又充滿兄弟情義的神情,考慮半天,道:「那就在近處走走吧,別跑遠了,來,我陪著你。」
袁彧用棍子探著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他的步子很慢,高林也沒催,靜靜跟在後頭,等著看對方又要作什麼妖。袁彧透過遮在眼前的薄薄銀紗,看著四周的營房與將士,許久之後,嘶啞地問:「王爺在何處?」
「前頭。」高林爽快伸手一指,「就那棟黑頂竹屋,哦,對不住,哥哥忘了你眼疾未愈,來吧,我帶你過去走走。」
袁彧邁向前方的竹屋。
暮色低垂,營中一片夏蟲鳴,嗡嗡嗡嗡,吵得人心焦。
「怎麼這麼多蟲子。」程素月拍掉身上的黑點,「趕都趕不盡。」
「南洋秘術,叫蠱軍。」柳弦安舉著琉璃罐中的一隻蝴蝶,「這是我今天在王爺的書房中抓到的。」
程素月大感驚訝,主要是驚訝怎麼柳二公子還能抓得到蝴蝶,這也太靈活了。但其實還真是柳弦安親自兜到的,他特製了一些誘餌,舉著網子坐在椅子上,沒多久就捕到了兩隻白色粉蝶,屬於守株待兔式捕法。
「看起來很普通。」程素月湊近詢問,「跟油菜花田裡常見的那種有區別嗎?」
「只是樣子差不多,但它翅膀上的鱗粉是有劇毒的,人若吸入一定量,大腦會出現幻覺,痛不欲生。」柳弦安解釋,「不過大哥已經同彎刀銀月族的好幾位姑娘一道制出了解藥,這兩天會混在湯中,分發給將士們。」
程素月覺得自己今晚聽到的每一句話,重點都有些偏,柳大公子和彎刀銀月族的好幾位姑娘?
柳弦安「嗯」了一聲:「大哥全程沒有任何錶情,就好像是一塊冰,這幾天你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我本身要與常少鏢頭隨柳三小姐一道南下,柳二公子忘啦?」程素月道,「明日就得動身。」
她也因此多準備了幾套漂亮的裙裝,還有一匣子柳南願送來的首飾,怎麼穿怎麼彆扭。柳弦安點頭表示我懂,我明白,扮神仙確實是體力活。
但被淹沒在百姓的歡聲笑語間,也確實很快樂。
柳南願背著自己的小藥箱,騎著二哥的小胖紅馬,率隊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十面谷,初出發時只有百餘名官兵與白鶴山莊弟子,後來隊伍卻越來越龐大,不少百姓都加入進來義務幫忙,將他們送出一程又一程。
程素月嫌艷麗的裙子,與西南百姓的服飾比起來,簡直能稱得上是樸素。她每日都泡在山歌中,原本五音不全的嗓子竟然也能跟著唱上兩句,而柳南願的歌喉則要更加婉轉,村子的老婆婆們記不住她的名字,索性稱她阿鶯,誇獎說哪怕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黃鶯,也不如她的聲音甜美。
常小秋也學會了幾首歌,閑時自己哼唱,卻不想惹得許多少女紛紛與他相和,當場鬧了個大紅臉,跳下高高的大樹溜了,惹來身後一片笑鬧。
好像這支隊伍走到哪,快樂就會流向哪。
消息也傳到了瘴林深處。
侍女道:「現在整片西南都在盛讚她的美貌與仁慈。」
烏蒙雲樂坐在椅上,用力絞緊手帕,看著鏡子中自己蒼白的臉。
「聖女自然是要比她更美的。」侍女微微俯身,也看向鏡子中的人,雙手扶住她的肩膀,「放心,教主不會讓那個醫女得意太久。」
烏蒙雲樂不滿道:「可她已經得意得夠久了。」
侍女一笑:「那是因為有許多人都未曾見識過聖女的美貌,自然會被她吸引走目光。」
「教主不允許我輕易出門。」
「那聖女就去央求教主。」
侍女的聲音像是纏人的毒蛇:「教主最疼聖女,一定會放你出去,與那個醫女一樣,見很多很多的人,或者說得更確切一些,是同那個醫女一樣,見很多很多的男人,他們會為你發瘋的。」
烏蒙雲樂撫過自己的臉:「好,我這就去找教主。」
外頭鬧哄哄的,苦宥閉著眼睛,判斷著來人的腳步聲,輕得如同踩在雲朵上。
「苦統領。」蜡月側身「飄」進門縫。
這已經是兩人第二次碰面了。第一次時,蜡月也是這麼鬼魅一般地擠進房中,用一枚梁戍的兵符扳指獲得了初步信任。苦宥用拇指摩挲著熟悉的紋路,並未開口。蜡月見他始終沉默,以為心中仍有懷疑,便繼續道:「驍王殿下說過,倘若苦統領見到兵符后依舊心存疑慮,便提一提數年前在西北大營的那場蒙眼騎射,參加的將士們人人都有十環,只有苦統領脫靶兩次,還差點——」
「夠了。」苦宥實在忍不下去,「在那場騎射之前,我已經與狼族戰了三天三夜……算了,說正事。」
「我是來接苦統領離開這鬼地方的。」蜡月道,「路已經有了,今晚就能撤。」
苦宥卻道:「我還想再等幾天。」
蜡月不解:「為何?」
「這群邪|教徒最近正在整裝操練,應該會有下一步動作。」苦宥道,「我在這裡發展了一個眼線,對於要不要同我合作,對方還在猶豫,我想把他爭取過來。」他轉過頭,隔著銀紗「看」了對方一眼,繼續說,「既然來了,兄台不如也留下一起幫我了,對了,不知該如何稱呼?」
就這麼給自己多爭取了一個幫手。
蜡月身姿靈敏,比鬼影子還要更加能飄,他沒事幹就跑出去打探消息,收穫還不小,這回也是進門就說:「那個一心要嫁給你的妖女,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
苦宥猜測:「木轍又要用她去籠絡人心?」
「是,而且聽那個邪|教頭子話語中的意思,一直在煽動她奉獻出更多。」
「奉獻出更多?」
「用身體去俘虜男人。」蜡月解釋,「他說柳家三小姐就是用身體換取了人們的狂熱追隨,而她有著比她更為美麗的身體,還有些骯髒的句子,我就不細細描述了,意思就是這麼個意思,但那妖女居然對此並無反應,甚至都沒有生氣。」
苦宥道:「因為她並不知道這是錯的,只知道木轍說的,都是對的。」
「白福教大肆擴張,她功不可沒,現在卻落得此種地步,也不知是可恨還是可悲了。」
「可恨與可悲並不相悖,她雖然背負著許多罪責,作為木轍的劍,又殺了許許多多的人,但並不應當被如此凌|辱。」苦宥問,「你可有辦法帶她離開?」
蜡月不解:「有倒是有,苦統領要救她?」
「交給王爺,會有大琰的律法去懲治她。」苦宥道,「還有,她對於鳳小金來說,極為重要,握在手裡,我們也算是多一枚談判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