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柳弦安被按得直發困,趴在軟塌上看著窗口落下的幾隻粉蝶,梁戍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道:「軍中這幾日的蝴蝶,是越來越多了。」
「嗯。」柳弦安懶懶答了一句,「往後還會更多,若是阿願在就好了,她最喜歡蝴蝶。」
西南蝴蝶多,並不算奇事,大多數人都這麼想,袁彧亦不例外。他拄著拐杖,頂著苦宥的面龐,在大營里不停遊走穿梭。高林跟在一旁,口中叫苦不迭,你這看起來半死不活的,怎麼體力竟如此之好,是要將方圓百十里都用腳丈量一遍不成,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
袁彧自不會理他的喋喋不休,他繼續踩過濕濘的土地,透過遮眼的銀紗,看著月影之下,正在草叢樹蔭間高低翩躚的白蝶,他以為自己成功引來了毒蠱,但其實全是白鶴山莊弟子用花蜜招來的粉蝶,二者樣子大致相同,繞是有一些細微區別,在夜色與銀紗的干擾下,幾乎等於無。
再加上高林還要時不時地抱怨兩句頭暈腿軟,沿途偶爾遇到幾名兵士,也因為濕重咳嗽要去醫館求診,更像極了毒瘟即將蔓延的前兆,總之所有的一切,都在照著袁彧的戲本走。
而隨著出現癥狀的兵士越來越多,這一帶清熱解毒的藥材需求量也大漲,藥材商在送葯時,往往都要關切問一兩句,消息就這麼傳了出去,不過倒沒引起恐慌——畢竟西南濕氣重,瘴氣也重,夏季稍有不慎,頭疼腦熱是常事。
……
鳳小金撫著脹痛的太陽穴,試圖從床上撐坐起來,只覺渾身筋骨無力。他意識到不對,扭頭看了一眼柜上擺著的解藥,又咬牙試著往床下挪,卻僅僅只移動了不到兩寸距離。
運功再試,氣脈亦散而不聚。鳳小金虛握住拳頭,面色發青,他曾經以為自己還有時間,以為只要梁戍依舊活著,那麼自己的一身武功,對木轍而言就始終是有價值的,但現在看來,那瘋子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瘋。
鳳小金翻身滾落在地,一寸一寸爬向櫃邊。
而那由南洋女子假扮的烏蒙雲樂,此時已經端著葯碗,走進了烏蒙雲悠的房間。守在其中的巫醫們見到她后,紛紛起身行禮離開。烏蒙雲悠扭頭一樂:「怎麼了,一臉不高興的,苦宥又不理你了?」
「沒有。」
「沒有你哭喪著臉,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吧,何時出發?」烏蒙雲悠坐起來,伸手要去捏妹妹的臉,卻被對方躲開。南洋女子側過頭,幽幽道,「教主讓我這次多去二十座城。」
「二十座?」烏蒙雲悠皺眉,「這也太多了,而且梁戍時時刻刻盯著我們的動向,你出去的時間越久,危險就越大,教主為何會如此安排?」
「因為柳南願,現在整片西南都對她萬般追捧,梁戍想讓她取代我的地位。」南洋女子恨恨道,「他為她撰寫了許多美麗的故事,將她與能使亡者復活的神女相提並論,金光閃閃地推往萬丈雲巔之上,又放出謠言踩我入泥,說我並非白福佛母的繼任者,說我……說我與苦宥私定終身,早已懷著身孕逃向了十面谷。」
「胡言亂語!」烏蒙雲悠握住她的手臂,「欸,你別哭啊,教主就是因為這個,才讓你多走二十城的?」
「是,梁戍為了能使流言更可信,甚至找人偽裝成我,對柳南願頂禮膜拜。」南洋女子看著烏蒙雲悠,雙目委屈通紅,「哥,你替我殺了她吧,殺了柳南願,我一刻都不想等,就現在。」
「好吧好吧。」烏蒙雲悠答應,「我替你殺了她。」輕飄飄一點頭,因為在他心裡,那的確也只是輕飄飄一人命,柳南願也好,柳北願也好,都只不過是輕飄飄一刀。
巫醫捧著瓷罐,低頭躬身走了進來。南洋女子拉著他的手,又叮囑:「小叔叔不會答應你用綉傷蛛娘的,你千萬別告訴他。」
烏蒙雲悠稍顯猶豫,但最後還是架不住妹妹的懇求,道:「好,不過將來小叔叔若是因此生氣,你要幫我說話。」
他躺回床上,看著巫醫從瓷罐中倒出了那隻碩大的蜘蛛。這黑紅相間的怪蟲在嗅到鮮血的氣息之後,立刻亢奮地將毛爪刺入血肉,緩緩向前蠕動著,用含有毒液的牙齒,將皮膚一寸一寸咬合。
南洋女子站在床帳外,看著賬內少年忍痛蒼白的臉頰,俏生生一笑:「多謝哥哥。」
烏蒙雲悠意識逐漸模糊,不過經過短暫的昏睡,很快又重新蘇醒過來。他低頭看向自己腰間的傷口,四周雖泛著黑色詭異的光澤,但已經被徹底「縫合」,也於行動無礙,便拿過床頭佩劍,一刻不歇地離開了密林。
南洋女子問:「倘若他完不成任務呢?」
「殺一個柳南願,對他來說綽綽有餘。」木轍看著叢林中少年的背影,「退一萬步講,即便他行動失敗,為梁戍所殺,也沒什麼好惋惜的,留他在此,遲早要為了他的小叔叔、為了他的妹妹與我作對,倒不如打發出去,自生自滅。」
南洋女子搖頭:「就是可惜了那張臉。」
「你已扮作阿樂,將來最不會缺的就是男人,此時惋惜,未免短了見識。」木轍轉身往回走,「酬金既然已經收了,就從明日開始做事吧。」
南洋女子抬起手,看著自己新塗的黑色指甲:「好說。」
等鳳小金運功調息完畢,趕到烏蒙雲悠的住處時,院內已是空空蕩蕩。
苦宥雖說篤定鳳小金會與自己合作,但沒想到對方會是一路踉蹌地滾進暗室。四周一片黑暗,苦宥全憑耳力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問:「木轍——」
「木轍沒有發現這裡。」鳳小金滿頭冷汗,強硬截斷話頭,將袖中厚厚一摞紙張胡亂拍在他懷中,「雲悠失蹤了,我懷疑木轍已派他前往十面谷,這些是你要的東西,我放你走,你答應我,饒他一命,也饒阿樂一命。」鳳小金眼前發黑,緩了一陣,又繼續道,「他與阿樂皆身中劇毒,多年以來,我一直在尋找解藥,但至今未能找全,僅有的幾樣,我全寫了下來。你……或許白鶴山莊能有辦法,讓他們活著,或者,或者至少讓他們少些苦難。」
苦宥扶著他坐在牆角,伸手一探脈搏,道:「蝕骨散?」
「木轍想將我製成傀儡,他只需要這張臉,能動最好,不能動,也比失去要強。」鳳小金仰頭靠著石壁,苦笑,「但他低估了我的功夫,你走吧,不必管我。包袱中有面具與藥丸,能減林中瘴氣之毒,朝著北狼星的方向,路的盡頭,就是你們大琰的軍營。」
苦宥抬手封住他兩處穴位,能暫緩毒藥擴散:「你知道我能看見?」
鳳小金並未回答,只是拼著力氣道:「記住你答應過我的事。」
他摸索著扣住機關,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扣板翻轉,將苦宥送了出去。
外頭是一片鬆軟潮濕的林地。
子時,木轍端著托盤與工具走進小院,本打算親自動手,永遠留住對方的臉,推門卻只見一片狼藉,人早已不見了蹤影。若說烏蒙雲樂的失蹤使他震怒,那鳳小金的失蹤,就使他感受到了發自內心的恐懼與惶恐,手中托盤瞬時跌落,各種器具叮叮噹噹摔成粉碎,門外的弟子循聲趕來,結果剛好接到一聲狂怒的暴呵:「去,去將他給我找回來!」
銀白的火把幾乎點亮了整片密林。
但最終毫無所獲。
木轍先是焦急地等待,然後又獃獃地坐在房中,口中由哭訴到咒罵再到哭訴,如困獸在房中來回走。一想到自己可能會永遠失去記憶中的戀人,他便渾身血液倒流,臉色蒼白得像是紙。
「你怎麼敢。」他一遍遍地重複著,「你怎麼敢!」
沒有弟子敢再靠近教主,整片密林人心惶惶,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掉腦袋,而就在這不安情緒四處蔓延的時刻,忽然有人發現,劉恆暢也離奇失蹤了。沒人能說得清他究竟是自己跑了,還是跟著鳳小金一起跑了,總歸是消失得乾乾淨淨。
「咚」一聲,像是有一團重物落在了地上。
鳳小金意識渙散地聽著,而後便是一聲細微的呼喚:「鳳公子,鳳公子!」
劉恆暢順著一根繩索,身手敏捷地溜了下來,又將地上的包袱撿起,拍乾淨後放回桌上,順便點亮火折:「鳳公子,苦統領讓我過來。」
鳳小金並未說話,也沒有什麼力氣再說話。劉恆暢試了試他的脈象,手腳麻利地打開針包,備好藥膏,扶著人躺在了一張小床上。
……
在這片土地上,完完全全快樂著的,似乎就只剩下了柳南願與西南諸多百姓。
就像柳二公子說的,樂不思歸,連一封書信都想不起來寫,全靠著常小秋與程素月往回傳書。柳弦安看了一遍又一遍,梁戍在旁問:「怎麼,一遍還背不下來?」
「阿願不會是遇到了她心儀的病秧子吧?」柳弦安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不低。梁戍卻道:「我覺得未必,不說別的,就憑小常在信里的歡欣鼓舞洋洋洒洒,也不像是失戀模樣。」
柳弦安還是嘆氣,唉唉唉的,很有幾分兄長模樣。
梁戍將人拎回自己懷中:「實在想阿願,我便讓高林送你過去,順便散散心,省得一天到晚悶在軍營里,稍微偷懶躺一會兒,還要挨訓。」
「大哥這兩天沒空訓我。」柳弦安道,「烏蒙雲樂就足夠使他頭疼。」
一是頭疼解藥,二是頭疼對方的精神狀況。木轍曾用了大量蠱葯,使她在身中劇毒的前提下,依舊能擁有正常人的體貌,而現在一旦藥物中止,種種惡果便逐一出現,最為明顯的,是她變得不再美麗了,白皙皮膚如同被噴塗上一層黑黃染料,鼻翼兩側也出現了醜陋的斑點。
烏蒙雲樂尖叫著打碎了眼前的鏡子。
柳弦澈皺眉:「你冷靜一些。」
「你,你嫉妒我!」烏蒙雲樂試圖撲上前,卻被士兵攔住,她口中不停咒罵著,「你的妹妹嫉妒我!」
「阿願根本就沒有見過你。」柳弦澈道,「我是大夫,只要你願意配合治療,這張臉——」
話未說完,烏蒙雲樂已經低下頭,狠狠咬上了擋在自己面前的一隻手。那名兵士慌忙掙開,倉促間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臉,不輕不重一巴掌,卻刺激得烏蒙雲樂越發失控。從來沒有人膽敢打自己的臉,也從來沒有人膽敢質疑自己的美貌。她拚命掙扎著,頭髮散了,衣裳散了,柳弦澈側過頭,負責看守她的婦人為難道:「柳大公子,勸又不聽,只是一天到晚地照鏡子,這……萬一當真瘋了呢?」
「你們放開我!」烏蒙雲樂仍舊在尖叫,「我要和柳南願站在一起,我要和她站在一起,讓所有人都看到,你們誰都別想毀了我的臉!」
她的嗓音尖而銳利,刺得屋頂都要穿了。兵士們壓制著她,一個個累得氣喘吁吁,心中萬分不解,這瘋婆子一般的古怪型格,怎麼就能引得數萬教眾為她如痴如醉,也沒見美到哪裡去啊?但想是這麼想,說是萬萬不能說的,並且還得時不時地安慰,是啊,你是這世間最美的女人。
烏蒙雲樂看著自己烏黑的指甲,以及銅鏡中難看的臉,再度哭了起來。她能聽出他們語氣中的敷衍,但又覺得這種敷衍是理所應當的,因為自己的容貌已經快被毀了,失去了美麗的自己,是不會擁有任何優待的。
柳弦安也站在院外聽著,他覺得這件事無解,因為自己的大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用蠱葯救人的,但不用蠱葯,烏蒙雲樂的臉就沒法恢復如初,臉沒法恢復,她就會一直瘋。
阿寧提議:「公子不如給她講一講廣闊美麗的天道和宇宙呢。」
「講了。」柳弦安揣著手,「我說萬物皆會衰老,「不美」其實也是自我保全的途經之一,結果她完全聽不進去,還對我破口大罵,問我為何不毀了阿願的臉。」
阿寧:「……」
柳弦安道:「她一直吵著要見阿願,可我覺得她就算見到阿願,癥狀也不會有所緩解,只會越發失控。」
「因為她確實不如三小姐好看的嘛,現在還能自我安慰,見到之後,就連最後一個理由都失去了。」阿寧道,「可若不讓她見三小姐,由著這麼一路鬧下去,不吃不喝總不是辦法,會死人的。」
柳弦安道:「大哥會想主意的。」他想了一會兒,「你告訴劉嬸,讓她將這間房屋的窗戶用輕紗蒙一層吧,晚上的燭火也撤掉些,讓光線越暗越好。再送些好看的新衣與胭脂水粉進去,尤其是粉,多少能遮一遮那些斑點。」
事實證明這方法的確是有些用的,昏暗的光線模糊了臉上的缺陷,烏蒙雲樂的情緒總算稍微平復一些,但也平復得很有限,柳弦澈問:「阿願幾時回來?」
「三四天吧。」柳弦安道,「差不多是時間了。」
駐軍營地里「中蠱」的氣氛已經很到位了,該暈的暈,該吐的吐,正是缺大夫的時候,所以哪怕柳南願這趟籠絡人心之旅進行得再順利,梁戍於情於理,也「必須」得將她與其餘弟子都喚回來,戲才更真。柳弦安問:「大哥要讓烏蒙雲樂見阿願?」
「木轍的蠱葯兇險,她的身體狀況已經在急速惡化了,又不肯配合治療,加之心魔作祟,實在難醫。」柳弦澈道,「到時候讓阿願打扮得樸素一些,少些光彩。」
柳弦安點頭:「好,到時候我親自去接她,會事先叮囑好。」
能讓懶蛋公子主動往營地外走,可見是實打實地想妹妹了。到了出發當日,梁戍在身後扯住他的髮帶,酸溜溜地問:「怎麼沒見你如此急切地思念過我?」
「也思念,也思念。」柳弦安口中敷衍,抱著衣裳就鑽進了馬車。
跑得分外快。
梁戍:「……」慣的!
柳南願的隊伍已經行進到了十面谷附近,這一趟的行程極為順利,先前所擔心的刺殺並沒有發生,每一天都風平浪靜,最大的紛爭,無非也就是有人為爭排隊位次而打架,還被官兵當場喝止。常小秋道:「有這百餘人的護衛,還有王爺派的御前侍衛,木轍若是不傻,肯定知道即便派來殺手,也是徒勞無功。」
「不僅有護衛,有侍衛,還有你,你的表現相當不錯。」程素月側頭問,「怎麼樣,有沒有進展?」
常小秋答:「有的,我已經不臉紅了。」
程素月費解:「這隻能說明你的臉皮越來越厚吧?」
常小秋:「……也對。」
程素月深深嘆氣,除了王爺,怎麼驍王府的隊伍里凈出光棍,還都不太聰明的樣子。
正苦惱著,就把驍王府里第一聰明人給苦惱來了。柳南願從火堆旁站起來:「二哥!」
程素月與常小秋也迎上前去,但考慮到最近出了一批擅長易容的南洋人,柳南願在不遠處停下腳步,問:「譬道之在天下,然後呢?」
柳弦安答:「猶川穀之於江海。」
「惚兮恍兮,其中有什麼?」
「象。」
「恍兮惚兮,其中又有什麼?」
「物。」
柳南願放下戒備,十分高興,這就是我神叨叨的二哥!
程素月與常小秋雙雙站在原地,面色冷靜,別問,問就是聽不懂。
阿寧已經在先前的書信中,將烏蒙雲樂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柳南願問:「只要我比她丑,就可以了嗎?」
「多少能安撫一下情緒。」柳弦安道,「衣服我都給你帶來了,是大哥親自備下的。」
阿寧將包袱抱了過來,打開之後,那叫一個樸素,比白鶴山莊弟子看診時的衣著打扮還要更樸素,與柳二公子的平時的大袍差不多。但寬袍既然擋不住懶蛋的神仙氣度,自然也就擋不住懶蛋妹妹的美麗容顏,布衣荊釵,人反被而襯托得越發楚楚可憐。
柳弦安道:「算了,到時候我給你易個容吧。」
雖說很麻煩,但誰讓烏蒙雲樂目前是大哥的病人呢,白鶴山莊上下還是要盡一盡醫者本分的。
柳南願對這位傳聞中的「聖女」充滿好奇,而烏蒙雲樂亦是片刻不願等地想要見到她,嫉妒如毒藤牢牢捆住了整顆心,以至於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精心修飾自己的臉,將胭脂仔細塗抹了一層又一層,指甲也染成最艷麗的紅色。
婦人擔憂道:「這種舉止,會不會已經瘋了?」
「提前讓她見到阿願吧,我去請求王爺派兵護送。」柳弦澈道,「見到阿願,除去心魔,或許還能有救。」
於是當天晚上,一隊馬車便隱秘駛出了十面谷。
烏蒙雲樂手持鏡子,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換上了最美麗的一套裙裝,又在發間別滿了簪子,像蝴蝶落於雲間。厚厚的脂粉遮去了不健康的臉色,她入神地欣賞著,覺得自己依舊是美麗的。
而柳弦安也給自己的妹妹戴好了易|容面具,將她一雙黑葡萄似的杏核眼捏了捏,捏成倒三角,唇色發烏,頭髮泛黃,最重要的是大裙子胡亂一穿,問:「舒不舒服?」
柳南願道:「這有什麼可舒服的,快彆扭死了,要不是為了替人治病,我這輩子也不可能穿成這邋遢模樣。」
柳弦安:「但王爺——」
「王爺喜歡你,當然怎麼都好啦,但這種衣服就是丑的要命嘛。」柳南願跳下馬車,「什麼表象什麼從心的,我沒記住,但你肯定懂我的意思。」
柳弦安:「哦。」
兩人正在說話,常小秋一路跑了過來,道:「烏蒙雲樂已經來了。」他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易容后的人,柳南願便問:「怎麼,不好看嗎?」
「不不不,好看的,我覺得沒怎麼變。」常小秋趕緊擺手,「衣服也好看。」
柳南願:「……」
柳弦安在旁邊「咳咳咳」了一下,聽到沒有,他說好看,他喜歡你。
柳南願覺得她哥真的很無聊,不想搭理,於是拎起丑裙子,去前頭見烏蒙雲樂了。
林間空地,烏蒙雲樂已經等了許久,等得神思恍惚。或許是因為在暗房中待了太久,又或許是因為毒發,總之她最近有些畏光,所以裹了一件鮮紅色的斗篷,戴著帽子,將刺目陽光遮住大半,只在臉上留下一片陰影,襯得紅唇越發艷。
程素月提醒她:「柳三小姐來了。」
烏蒙雲樂猛地回過神,抬頭看向路的盡頭,
柳南願大大方方道:「雲樂姑娘。」
烏蒙雲樂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眼前這面容平凡的女子就是傳說中的第一美人,她只是盯著她看,不眨一下眼睛地看,腦海先是空白,而後便湧上勝利的狂喜,她就知道,知道這世間定然沒有誰能比自己更美。
柳弦安站在柳南願身後,看著烏蒙雲樂神情的變化,知道大哥這法子是有效的,便也稍稍鬆了口氣。而此時,烏蒙雲樂或許是想看得再仔細些,突然就朝柳南願撲了過來。護衛自然不會允許她靠近,正欲阻攔,林中卻閃過一道銀光!
「小心!」御前侍衛最先反應過來,兩人護住柳南願,另一人將柳弦安拽離原地,常小秋帶著阿寧飛身避讓,程素月本能地要去拉烏蒙雲樂,手伸出去卻又瞳孔一縮,迅速後退兩步。
那銀光竟不是刀劍,而是一條正張大嘴的毒蛇!程素月飛速拔劍,將毒蛇一斬為二,她已經看清了偷襲者的臉,正是烏蒙雲悠,所以第一反應,對方八成是來救妹妹的,於是反手執劍,橫在烏蒙雲樂脖頸間想威脅對方,另一道銀光卻已經如閃電而至!
「撲」一聲,沒入了烏蒙雲樂的心口。
所有人都為這場變故而驚了瞬間。程素月一把撈住烏蒙雲樂癱軟的身體,鮮紅斗篷垂落,露出少女那張塗抹了無數層脂粉的臉,在刺目的陽光下,顯得有些僵硬斑駁,如同被扣了一張劣質面具。
烏蒙雲悠看清對方的長相,眉心稍稍一皺,但他並不覺得那是自己的妹妹,只是想起了出發前那句「梁戍為了能使流言更可信,甚至找人偽裝成我,對柳南願頂禮膜拜」,所以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痛心,只是有些懊惱,懊惱自己苦心準備許久,到頭來竟然只殺了一個替身。
他並不認識柳南願,僅僅根據先前搜集到的情報,殺了人群中穿著最美麗,也最喜歡蝴蝶簪子的艷麗少女,現在雖然殺錯了,但也沒時間再做糾正,便轉身向著林深處逃去,準備再找尋下一次機會。
護衛們紛紛追上前去。
柳南願用一大塊乾淨的布紗按住烏蒙雲樂的傷口,卻並不能減緩生命流逝的速度,顏色不正常的血液很快就將布紗完全滲透了,草地被染成深色,腥味引來許多骯髒的飛蟲。
烏蒙雲樂依舊看著她的臉,嘶啞地說:「你不漂亮。」
「嗯,我不漂亮。」柳南願說,「你是最漂亮的。」
烏蒙雲樂將視線緩緩移到她的頭頂上方,看著那透過樹影的太陽,看了一陣,忽而一笑:「我是最漂亮的,哥哥也這麼說。」
在咽氣之前,她抬起手,費力地去擦嘴角的血液,想要使自己更乾淨些,卻將臉塗抹得越發狼狽。柳南願擰了一條幹凈的帕子,幫著將她的臉擦了擦,又合上那雙圓瞪的眼睛,深深嘆了口氣。
柳弦安道:「至少在臨死前,她依舊覺得自己是最美麗的。」
柳南願問:「殺她的人是誰?」
程素月答:「她的哥哥。」
柳南願吃驚極了:「怎麼會有這種哥哥?」
「誰知道呢。」程素月懊惱道,「我也沒想到,甚至還試圖用她來做人質,結果……邪|教的人,可真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