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番外
初春才至,葉娣拎著洗衣桶從堤壩下面上來,兩隻手已經凍得通紅。
她方才蹲的太久,腿發麻,一不小心踩到水塘里濕了半條腿。手背的凍瘡又疼又癢,她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李北鎮是很少有雨的,今年不知為何已連著好幾日的雨,下得到處濕噠噠黏糊糊的。濕冷的寒氣彷彿長了眼睛似的盡往人骨子裡鑽,凍得她腿腳發麻。
想起落水了生死不知的三姐,葉娣不免有點擔心。哪怕是家中最受寵的三姐,再被賣了大價錢以後爹娘也不管她死活了。大冷天的被張春芬推水裡,不曉得周家有沒有給請大夫?
心中嘀咕著,葉娣朝手心裡哈了一口熱氣,重新提起洗衣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
她才走到村子口,還沒進村子,就看到村口石碑的旁邊一群人正蹲在地上不知幹什麼。葉娣心裡一驚,立即垂下眼帘不敢往那邊看。村子里有不少混不吝的油子,葉家三姐妹相貌是出了名的好。葉娣哪怕年歲還小,也遇到幾次色痞的調戲。
不想招惹麻煩,她於是調轉了方向抄小路回村子。
只不過她才走兩步,那群油子就注意到她。其中一個正巧是往日調戲過她的,看到葉娣就跟狗看到骨頭似的貼上來。他們架也不打了,溜溜達達地就把葉娣給圍了起來。
「葉老三,你想幹什麼!」葉娣黑沉著臉,狠狠地瞪著面前的黑馬臉。
叫葉老三的小混子就喜歡她這橫眉冷對的樣子,齜開一嘴大黃牙就想伸手摸葉娣的臉。葉娣嚇了一跳,拎著洗衣桶咚咚地往後退了兩步。
她一退,幾個小混子就來勁了,賤兮兮地非往上來貼。
葉娣的汗毛炸起來,濕了半條腿的褲子冷得像冰,凍得她腿麻。眨眼的功夫,葉娣就發現自己被小混子給包圍了。既然說是混子,自然就沒那麼客氣。看到落單的俊俏小姑娘就伸手想摸,葉娣嚇得抬手就給了不規矩的手一巴掌。啪地一聲響,幾個本還笑著的小混子臉色頓時就變了。
葉老三一把拽住葉娣的頭髮,用力地往旁邊一扯。
葉娣疼得臉瞬間白了,沒忍住一聲尖叫。
旁邊小混子看老大動手了,嬉笑著也伸手一把攥住葉娣的手腕子,用力就想把人往懷裡扯。葉娣嚇得張口就想喊,但她才發出短促的一聲,嘴就被人給捂住了。葉娣已經不僅是流冷汗,拼力掙紮起來。但她越掙扎,這群小混子就越來勁。
就在葉娣以為這群小混子終於對她下手時,忽然拽著她頭髮的人飛了出去。一聲慘叫過後,葉老三重重地砸在地上。
不等她看清楚,就看到身邊人眨眼間就咻咻地砸到地上,嗚呼哀哉了起來。
葉娣不知發生了何事,下意識地蹲下身體抱住膝蓋就要喊。但她才喊出口,一聲短促的笑聲就砸到她的頭頂:「叫喚什麼?方才有事不叫喚,打完了你倒是曉得叫喚了?」
說完,他扭頭對著地上嗚呼哀哉的人呵斥了一聲,嚇得地上的人麻溜地爬起,一溜煙跑了。
「嘖,麻煩。」感覺身前一陣風聲,似乎有人靠近了。
葉娣愣了一瞬迅速從膝蓋中抬了起頭,只見眼前不知何時蹲著一個人。
她咕咚一聲吞了口口水,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樣。是一個穿著戎服的年輕男人。葉娣沒讀過多少書,說不上來。她只知道看到這男人的一瞬間,滿腦子就只剩下「俊」了。
「人我都給你丟出去了,快回去吧。」這年輕男人見葉娣呆愣,無趣地砸了咂嘴。
似乎沒工夫跟葉娣閑扯,他拍了拍膝蓋站起身來。
柳沅本來是奉命過來查看一下布防,警惕有馬匪活動的跡象。來巡過一回便打算回去了。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天空陰沉沉的,好似要下大雨。這破天氣下大雨是真的冷,比寒冬都要冷。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又要下雨」。他目光又落到一旁不知何時倒在地上沾了灰塵的衣裳上。
小姑娘估計是剛洗完,衣裳還滴著水。不過方才被那群小混混給嚇唬,衣裳掉地上又沾了灰塵,白洗了。
不管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好似聽不懂人話,他看到幫一把就已經仁至義盡了。柳沅可沒有撫慰小姑娘的心思,他手腳極快地將灑落的衣裳給撿回去,放到葉娣的面前就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了。
直到他人走出去好遠,葉娣才感覺自己的臉頰彷彿著了火一般,就這麼毫無預兆地燒了起來。
她捂著嘭嘭亂跳的心口,看向穩穩噹噹放在她面前的洗衣桶。心裡想的不是衣裳髒了拿回去娘會不會斥責,而是剛才那個男人穿著戎服,難道是駐地的兵嗎?
心裡感覺自己有點奇怪,葉娣深吸一口氣,難得沒有怨氣地拎著洗衣桶又回了河邊。
等她重新洗好衣裳拎回家,一場大雨又降了下來。葉蘇氏端著笸籮坐在門邊,嘀嘀咕咕的不舒坦。嫌下雨耽誤事兒,嫌葉娣懶要下雨了才把衣裳給洗了。以至於如今濕噠噠的衣裳沒地方晾,耽誤事兒:「你這時候才洗,等會兒你大嫂回來又要罵你。」
葉娣沒有反駁,她早就習慣了親娘這態度。正是因為親爹親娘都這態度,大嫂姐妹倆才可著她們三姐妹欺負。因為沒人疼沒人管。也不說話,她默默去后屋拿繩子在屋裡掛,把衣裳曬起來。
等她忙完,大嫂果然罵罵咧咧的回來。不曉得她又在外面被什麼事兒給惹了,嘴裡沒有一句乾淨的。估計全家人的嘴加起來都沒有大嫂一個人嘴皮子利索,整個葉家除了親爹,就大嫂最大。葉娣沒出去討罵,縮在屋裡默默想今天遇到的那個男人。她長這麼大沒有見過這麼俊的男人,就算鎮子里最叫認惦記的金龜婿程風也不及那男人俊,也不曉得那男人是誰……
葉娣知道只要大嫂回來一準沒好事,她乾脆沒有出屋子,省得受無妄之災。
果不然,大嫂又在家裡鬧起來。
張春芬推了三姐下水那事兒,她們就算不想給周家一個交代,也必須給出一個交代。以爹那愛臉面的性子,這件事就算他自個兒不想給個說法,也得為了外頭的風言風語給個交代。沒得被村裡人嘲笑葉家無情義,為了個外人不管親生女兒死活。
但是爹想得再好,到了大嫂這都不好使。
大嫂護張春芬護得幾個侄女都得靠邊站。為了這事兒,堂屋那邊都吵翻了天。葉娣聽不見親爹的聲音,大嫂那扎耳朵的尖嗓門卻聽得清清楚楚。
「爹,三丫頭那個要強的性子旁人不知曉你難道不知曉嗎?」
整個葉家就葉張氏敢大聲跟葉童生喊,「兩人鬧成這樣,肯定是三丫頭作的!再說,三丫頭都嫁出去了,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人周家都沒上門吵,肯定是三丫頭理虧。這會兒她都沒來,咱家難道還上趕著給她認錯?這也太沒道理了!」
葉張氏歪理邪說一堆,真吵起來就是葉童生都吵不過他。
葉娣豎著耳朵聽著堂屋那離譜的話,安靜地等爹這回能不能給家裡女兒做一回主。結果等了不消一刻鐘,就沒聲兒了。張春芬捧著個包裹笑眯眯地從門口經過,半點沒有被斥的樣子。葉娣木著臉看著張春芬從門口經過,嗤了一聲。鞋子一脫,往床上躺上去。
她就不該指望爹能給三姐做主。賠錢貨怎麼能跟給家裡生兒子的大功臣比呢?
早已經麻木的葉娣見慣不怪,一直躺倒門被推開,葉媛走進來才轉過身。葉媛不曉得從哪裡回來,袖子兩邊都沾了水。面上還殘留著沒消的笑意,一抬頭跟她對上。
「怎麼了?」葉媛收起了嘴角的笑,輕聲問。
「四姐。」葉娣緩緩吐出一口氣,看著整日什麼都不想的四姐,到嘴邊的話就這麼沒了。她忽然覺得說了也沒意思,四姐跟她不一樣。四姐根本不懂她天天煩什麼,覺得爹娘做什麼都是對的。
「沒事,」她垂下眼帘,「你出去見未來四姐夫了?」
葉媛面上一慌,連忙捂住她的嘴。
葉娣被她給逗笑了,咯咯地笑了兩聲。葉媛才羞羞答答地承認了,自己去了鎮上見未婚夫。葉娣嘆了口氣,偶爾也覺得自己想太多。鄉下姑娘不都是這個樣子么?在家給家裡當牛做馬,出嫁以後給夫家當牛做馬。人人都這樣,她不服氣才是不正常的。
「四姐,沒成婚前還是少去見四姐夫吧。」葉娣勸了一句,「雖然你倆定了親,但是你總這麼上趕著。會被夫家看不起的。」
葉娣被親妹妹這麼頂了一句,臉上有些尷尬。但她也知道葉娣就這性子,親姐姐才會說一嘴,旁人她是多一句話都懶得說的。她纖長的眼睫顫了顫,面上也露出了難色來:「我也知這個道理。但他總是來找。我若不去見,他便要生氣。一生氣就得氣好久,話也說的難聽……」
這事兒旁人不知,葉娣卻很清楚。那金家說是說家底殷實,金大成說是個老實的,其實脾氣也大得很。殷實人家的獨生子打小養得嬌,四姐看似定了門好親,但內里有多難只有自家心裡知道。
葉娣也說不出悔婚這種話,這年頭除非女方犯大錯被嫌棄,不然定了親是等閑不能悔的。再說,家裡還等著要四姐的彩禮錢呢,二十兩彩禮錢一般人家誰拿得起?
話說到這份上,葉娣也不想叫四姐不高興。隨便打了兩個哈哈把話題扭過去,問了別的事:「四姐,你說咱要不要去王家莊看看三姐?聽說三姐病的挺重的,昏迷了好些天還沒醒。爹娘這邊每個表示,也沒人說。咱們不然去看一眼也放心?」
「去自然要去,」葉媛也想去看看,雖說跟三姐不親,但是親姐妹,「我手頭存了點私房。」
說著,葉媛把嗓子壓得低,生怕被隔壁聽見了。
葉娣一聽也明白,四姐能從哪兒弄到錢,肯定是金大成給的。金大成脾氣大,嘴巴說話不好聽,但對四姐還是大方的。
兩姐妹這麼一合計,打算明後日事情做完就去一趟王家莊。
姐妹倆打算得好好的,本打算走。誰知道次日兩姐妹把家裡家外的家務都給幹完了,葉媛才收拾好準備出門就被葉張氏給攔住了。葉張氏昨兒跟葉童生鬧了,沒討找好。葉旺山別的都好說話,因為春芬推葉嘉那事兒被村子里的人給說到了,戳到了公爹的臉皮。公爹鬧著非得把春芬給送走。她心裡不痛快,就想拿葉家兩姐妹出氣。
一大早的,她去灶台喝了兩碗稠粥下肚。正好撞見兩姐妹,扭頭把自己屋跟兒子女兒妹妹屋裡的被子給拆下來,非得叫兩人給洗了。
倆姐妹最怕這個大嫂,葉娣還好一點,葉媛就跟老鼠遇上貓似的半句話不敢說。
葉娣看樣子又要被留在家洗被子,當即就頂了一句要去看看三姐。她不說這話還好,一提起葉嘉葉張氏就火冒三丈。在她看來,要不是葉嘉那邊出的事,公爹也不會把春芬送走。
當下就指著兩姐妹的鼻子罵起來。
她也不好揪著葉嘉的事兒,就光指責她們懶,吃白飯不幹活。那震天響的嗓門能在三里地外都聽得見。葉媛根本綳不住,紅著臉拎起被子就回了屋。葉娣氣得要命,正準備辯駁。就看到門口站著一群人,親爹帶著村長和兩個穿戎服的兵卒站在門口。也不曉得看多久了,葉媛一抬頭就對上其中一個人的眼睛。那人眼波流轉,她心咚地一聲跳動了起來。
「都吵什麼吵什麼!瞧瞧你們在幹什麼好事!吵吵嚷嚷的,像什麼樣子!」葉旺山氣得要命,叫人撞見家裡這麼不體面。他一張老臉紅彤彤的,瞪著葉張氏和葉娣,恨不得上來抽兩巴掌。
葉娣心口一縮,偷摸地瞥了一眼那男人,臉頰不自覺地有些發燙。
柳沅被小姑娘給逗得發笑,見那小姑娘不停偷瞄他,乾脆站直了讓她看。
小姑娘綳著一張小臉,裝的一副嚴肅的模樣。眉頭緊緊皺著,一雙眼睛藏不住的好奇,跟小孩兒撒謊兜不住一樣好玩。柳沅也忍不住的多看了她幾眼,還故意趁她看過來的時候看回去。見那小姑娘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還挺好玩兒。柳沅當然不至於覺得小姑娘對他有想法什麼的,他還挺有自知之明。自己都弱冠了,這小姑娘看起來都沒及笄,小孩兒。他哪裡有想法。
在那小姑娘第五次偷瞄過來時,他不僅懟上去,還故意眨了一下眼睛。
本以為會看到那小姑娘震驚的表情,就見那小姑娘跟被嚇到的小鹿似的,倏地扭過頭轉頭小跑著回了屋,啪地一聲關上了門。
柳沅無奈地摸了摸鼻子:「……」
……
柳沅被叫過來,純粹是剛好在村長家遇上了。村長覺得他駐地的官兒,這些農耕畜牧的事兒既然聽見了後頭都聽一下。駐地雖說不是當地的衙門,但李北鎮的稅收是被駐地收走的,也算是跟駐地息息相關。今年天氣反常,很可能會收成不好,該讓駐地的官兒都知道。
聽了一耳朵的閑話,柳沅也沒說什麼建議。看天色差不多,他稱還有要事便告辭了。
村長不敢攔,讓他就這麼走了。
葉娣到院子沒動靜了才出來。一出來,那個俊俏的軍官已經走了。不僅軍官不在,村長和葉旺山也都不在。葉娣看著被她丟在院子角落的被子,咬著牙就是不洗。
但又不敢不幹活兒,想想,轉頭去了灶下做飯。
……
這日夜裡,素來不做夢的葉娣做了一個美夢。
夢裡出現了一張臉,她多看一眼就臉紅。等她彎著嘴角醒來,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她對那個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軍官心生愛慕了。葉娣捂著臉在後廚發了好久的呆,忽然想到了很多的問題。那個人多大了?看起來比她大很多的樣子。成親了嗎?
他好像挺喜歡逗她的,這是對她也有意思的意思嗎?葉娣不知道,人生第一次有這種臉紅心跳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