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 137 章
魔神降臨鳳落城前夕,黑蛟收到了來自鳳無妄的信。
上面將師昭的企圖寫的清清楚楚,還寫明師昭將於什麼時辰停留在何處,彷彿已經營造好了一場請君入甕的戲,就等魔神進入。
黑蛟盯著信看了很久,從鳳無妄的字裡行間看出一點不一樣的意味,低聲道:「這次只怕沒那麼簡單。」
「您此話……何意?」黑蛟身後的魔低聲請示。
黑蛟淡淡道:「鳳無妄信中反覆提及師昭,稱呼無禮,措辭粗蠻,可見此人並不太將師昭放在眼裡,只覺得師昭是魔族叛徒,聲稱師昭意欲與鳳落城聯姻,實則還大有誘騙師昭向我們邀功之意。」
「這……」那魔猶豫著問:「不是好事?」
「不是。」
黑蛟攥著信的手指緊了緊,低聲道:「師昭那女人絕不是可以輕敵的,他自以為自己佔據上風,萬一對方也只是演戲又如何?萬一師昭先一步猜到了他的行動,故意假裝自己被騙,又或者,她有什麼新的計策,是我們想漏了一步……」
那魔:「……」
從黑蛟的話來看,可見這位魔皇對師昭的陰影屬實不小,估計是被坑多了,現在明明什麼都沒發生,也能讓他腦補出一堆不好的情況。
但黑蛟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他能從區區小魔苟到今日的地位,絕不完全是靠運氣的,更多的是謹慎和直覺,如今和師昭博弈,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沉吟道:「……我只怕鳳無咎過於得意忘形,做出一些錯事來。」
譬如,單以為師昭背叛了魔神,卻低估了師昭在魔神心裡的位置。
黑蛟的擔心沒有錯。
後來的黑蛟,也很慶幸自己多擔心了一點點,才沒有造成可怕的後果。
魔神降臨之時,屋內只有奄奄一息的鳳無妄,和手拿匕首昏過去的師昭。
原本醞釀的怒火,在看清這一幕之後,忽然便蕩然無存。
巫羲以為是師昭辜負了他。
他以為師昭要背著他接近旁人。
魔神的威嚴不容再三挑釁,至今不曾對她做什麼,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耐心和仁慈,如果她靠近其他男人,如果她朝三暮四,將他的感情隨意拋棄,他一定會親手毀了她。
他不捨得讓她痛苦,因為看到她痛苦,他也會痛苦,或許又會心軟放棄。
所以,預想過的手段都被放棄。
他會殺了她。
不會有任何的猶豫。
已經做好這一切準備的巫羲在夜色中悄然來臨,他揮手殺死外面那些鳳族,面前緊閉的大門轟然震開,他看到了師昭無聲無息地倒在地上,手中還握著匕首。
鳳無妄的身上,全是血窟窿。
她刺的。
青年的睫毛顫了顫,微微俯身,湊近凝視師昭,確定她身上沾染的氣味。
並沒有過於逾距。
茶水中,有迷藥。
這一瞬間,巫羲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或許是鬆了口氣,又或許是更深的、沒能了斷的糾結絕望。
想斷情。
卻剪不斷,理還亂。
巫羲起身,廣袖一拂,地上的男子一寸寸化為灰飛。
守候在不遠處、心裡七上八下的黑蛟,遲遲未曾看到什麼大動靜,心裡稍稍放心了些,感覺到空氣波動,他恭敬上前,看到神尊緩緩走了出來,寬大的黑袖半掩著少女身形。
這一瞬間,黑蛟就知道完了。
情情愛愛,便是如此,明明理智上知道不應該再靠近,可卻還是在看見對方之時潰不成軍,無法自拔。
師昭知道他愛她。
黑蛟不明白,她既然這麼相信魔神對她的愛,為什麼要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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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昭覺得冷。
沾染被血污的衣裳被脫了,所以她冷,但是有人抱著她,她便不由自主地往那人懷裡蜷縮,把臉埋在對方的胸口。
熟悉的氣息。
氣味勾起的本能幾乎不需要偽裝,她熟練地抱緊對方,小聲嘟囔道:「好冷,再抱緊些。」
「……」
對方沒說話。
光滑的指腹在她唇上摩挲,他的指尖是涼的,她的唇也是冷的。
兩個生性涼薄的人抱在一起,怎麼可能捂出暖意來呢?
她等了許久,都沒有感覺到對方的動作,轉瞬驚醒,記憶回籠,意識到了什麼。
緊閉的睫毛顫了顫,她沒有睜開眼睛。
手臂卻摟得更緊。
像是怕被推開,她死死地抱著對方,用力之大,像是抱著救命稻草。
兩人都沒說話。
他知道她醒了。
「巫羲。」
靜了許久,她才輕輕叫他一聲。
「巫羲。」
「……」
「巫羲。」她低低道:「對不起。」
青年睫毛微顫,沒有說話。
「對不起,我不該傷害你。」她抱緊對方,聲音悶悶的,沒有哭,卻很真誠地對他說:「你是我唯一愛的人,我之所以那樣對你,是因為我知道,這天下所有人或許都會傷害我拋棄我,可是我的魔神大人不會。」
不會嗎?
或許是他寵她太過,對她太好了,她才那麼有底氣和他作對。
可是太愛一個人也有錯嗎?
巫羲睫毛微落,蓋住金色的瞳孔,面色仍如萬年冰雪,冷淡道:「你該走了。」
她卻拚命搖頭,「我不走。」
「我不走,我這次要是走了,一定就會失去你的。」
師昭伸手摟緊他的脖子,望著他流暢的下頜線,急切道:「我知道鳳無妄在設局害我,我知道他不是善類,可是我卻去了鳳落城,所有人都以為我是為了權利地位,可是為什麼沒人相信,我是為了你呢?」
「我知道你會去的,你一定不會看著我和他在一起,我不是去找他的,我是去找你的。」
她的手越來越往上,直到捧住了對方冰涼的臉,她微微仰著頭,眼睛一眨,滾燙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巫羲,我好想你,這一次分開之後,我的心裡一直空落落的,我知道,我已經不能沒有你了。」
他卻沒有看她。
她有一張會花言巧語的嘴,如果可以,巫羲寧可她是啞巴,這樣他就只能看到她做了什麼,而不是承諾了什麼。
人間話本,都是薄情男人總是辜負痴情女子。
這魔神竟有一種自己是凄慘女子的錯覺。
世上怎麼會有女子像她一樣,如此反覆無常,如此令人心冷?
「不能……沒有我?」
巫羲諷刺地笑了,笑著笑著,倏然嘆息道:「師昭,本尊不是可以任你肆意戲耍的。」
她愣住。
那隻冰冷的手擦去她眼睛的淚,慢慢收了回去,她想抓,卻沒有抓住,坐直了注視著巫羲的眼睛,「你不相信我?」
巫羲說:「本尊放你一條生路,往後你只要不靠近旁人,本尊不會對你動手。」
她咬唇:「我可以發誓,我今日沒有騙你。」
「黑蛟會送你回去,鳳落城你不許再靠近一步。」
「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
「自此以後,幽月山你亦不能踏入一步。」
「我不走。」
兩人各說的各的話,都極其固執,師昭緊緊抓著他的衣袖,難以置信般地問他:「你不要我了嗎?」
「是我欠了你,你想怎麼彌補都可以。」
「如果你不要我,何必還將我復活?」
她一遍又一遍地質問他,身上的人卻倏然化為透明,師昭跌坐下來,一件薄薄的衣衫落了下來,覆蓋住她光裸的脊背,她攏緊衣裳,睫毛上沾著淚,望著空蕩蕩的王座。
攥緊衣裳的手指越來越用力。
她閉上眼,微微低頭,碎發蓋住雙眸,額角的青筋漸漸浮起。
有人進來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黑蛟冷漠的聲音響起:「走,我送你。」
「別靠近我。」
師昭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冷意。
黑蛟被她異常的語氣震懾,竟真的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刻上前。
師昭眼睛有些發紅,她艱難地深呼吸著,慢慢抬眼,看著面前空蕩蕩的王座,「你以為到了如今的地步,我們之間是說斷就能斷的嗎?」
她知道巫羲聽得見。
越是在乎的人,才越會迫不及待地結束一切,以免讓自己的姿態更加狼狽。
她知道自己很可惡。
「其實你在意的這一切,都很好解釋。」
「從當年我為什麼要離開幽月山回到靈墟宗,再到我不在人前宣告我們的關係,最後,我毀了你的手臂,從頭至尾,都只有一個目的而已。」
師昭唇角翹了翹。
她緩緩抬手,掌心握住了一縷光,在這黑暗的魔宮之外格外明亮。
黑蛟驚訝地看著,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師昭,你……」
少女的長發無風自動,她掌心握著那束光越來越亮,尖削的小臉在光下越來越蒼白。
「因為我想要力量。」
「我如今活著,就是為了成為最強的人,登上修仙界的至尊之位,你永遠不懂看他人臉色苟活的滋味,就好像……我是生是死,只在你們一念之間,甚至到了現在,我也不能全然自由。」
「殺我殺得毫不猶豫,復活亦是輕輕鬆鬆,巫羲你知道……我是什麼感受嗎?」
「我不能再忍受被任何人踩在腳下,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一切,我寧願死。」
「巫羲,我的的確確是愛上你了。」
「但我可以沒有愛,不能沒有權利。」
如果愛和權利衝突。
她會選權利。
如果她的愛人不允許她得到一切,那她寧可賠上性命。
師昭將神魂命脈捏在掌心,手指緩緩縮緊,在黑蛟的驚呼聲中,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是我自私,對你做下那麼殘忍的事,你不允許,是理所當然。現在的師昭,本就已經是不該存在的……」
她緩緩閉目。
指尖突然用力一捏。
「砰」然一聲,那些白光散去,卻又立刻聚攏。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用力一攥。
力道極大,攥得她眼淚湧出,被迫身子往前。
巫羲的聲音帶著怒意,「你除了這些還會做什麼?!」
他聽了那些瘋言瘋語,簡直覺得她無可救藥。
他花了幾十年復活她。
她卻說自殺就自殺?還是又在以死相逼,吃定他不會坐視不管?
師昭睜開眼睛,清澈的雙瞳注視著他,眼淚卻止不住地流,她說:「從頭到尾,我就只有這些。」
巫羲幽暗的眸色,冷冷睥著她。
師昭坦然道:「我沒有跟你做戲,我就是要權利,你若不能接受這樣的我,大可以收回一切。」
攥住手腕的手指更加用力。
師昭痛得牙關打顫,再也堅持不住,錯開了注視他的目光,痛得低頭抽泣。
黑蛟幾近震撼地看著這一幕。
巫羲緩緩鬆開手指。
她無力地跌坐他的面前,那隻手捏著她的下巴,緩緩抬了起來。
他看著她。
這雙充滿野心、蠢蠢欲動的雙眼,只要他輕輕一捏,就再也沒有了。
可是一想到這世上再無師昭……
再也沒有在他懷裡安靜睡覺,笑著叫他夫君,抱起來香香軟軟的師昭。
巫羲沒有動。
這一瞬間的決定,彷彿比一生還要漫長。
一道聲音說,不能允許這麼有野心的女人存在,她最在乎的既然不是自己,那她未必不會再為了變強背叛他,那他不如殺了她。
另一道聲音說,她本就是這樣的人,一開始他不就知道嗎?只要她心裡只有他,永遠屬於他,他把她想要的一切給她又怎樣?反正他並不在乎那些名利。
殺了她。
滿足她。
他死死盯著她,雙瞳血絲瀰漫。
師昭抖著手,雙手摩挲著他的掌心,哭得停也不停不住,滾燙的淚一滴滴砸在他的掌心,比火焰還要灼人。
「如果你不信我……」
她緩緩伸手,雙手下落,牽著他在袖中的另一隻手,緩緩落到自己的小腹上。
「我願意為你生一個孩子。」
孕育魔神之子,獻出自己的神魂,此後生生世世,她都不會逃掉了。
她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