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 136 章
後來好幾日,師昭都與鳳無咎走得很近。
鳳無咎總愛主動邀請她去修仙界有名的地方賞景飲酒,或是拿出什麼靈器法寶來一同品鑒,無論美人如何婉拒,他都都不曾罷休,直到有一天,師昭突然答應了。
得知鳳落城中確有鎮魂石之後,她又推拒兩次,勉勉強強鬆了口。
鳳無咎知道她是別有目的,但他樂於與她做戲,給她一個合情合理的台階,讓她順理成章地與他接近,再從不溫不火的勉強相處之中,逐漸暴露試探的目的。
她笑著說:「少城主在我靈墟宗停留多日,我倒是擔心鳳落城事務繁重,耽誤了少城主。」
她開始提及鳳落城。
看看,這心機深沉的女人,又要開始打壞主意了。
鳳無咎不動聲色,「我鳳落城安逸了數百年,不涉塵世,也沒什麼要緊事。」他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拉長語氣,「不過,阿昭要是對鳳落城好奇的話,不如隨我一同回去,便當是散心遊玩了。」
他在給她機會。
她心思百轉,表面上欲拒還迎,故作苦惱:「少城主的好意心領了,只是作為宗主,靈墟宗事務繁忙,豈能擅離職守。」
他更進一步,笑道:「靈墟宗那些雜七雜八的內務,交給其他長老就好,能有多大點事?要真有什麼棘手的難題,阿昭也不必一個人硬扛著,儘管與我說便是。」
她還在推拒:「這樣似乎……不太好吧……」
鳳無咎:「你我之間,何必客氣?或許這將來,靈墟宗和鳳落城也能有聯手的一日。」
師昭以袖掩唇,輕笑,「與鳳落城聯手,當是我們高攀。」
兩人你來我往,一言一語之間皆是不動聲色,既不暴露太多目的,又在無聲無息地拉近距離,其間多少真心實意,幾乎可以忽略。等這一番談話結束之後,靈墟宗與鳳落城聯手之事已然快要定下來了,鳳無咎甚至邀請師昭前去鳳落城,話中含著些許別的意味。
「靈墟宗與鳳落城聯手,不若你我聯手,屆時兩方勢力不分家,亦是一舉兩得。」
分開之際,男人微微俯身,湊在少女的耳畔,「我乃鳳族之中最尊貴的血脈,總好過阿昭那個修鍊無情道的大師兄。」
話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兩人聯手。
親上加親。
師昭揚眉,像是覺得怪異,又像是覺得有趣,並未直接拒絕。
「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就憑他鳳無咎,也配提與我聯姻之事,鳳族這些年來徒有虛名,若不是他鳳族之類有鎮魂石封印,我倒是懶得與他浪費時間。」
宗主書房之中,師昭負手站在窗前,淡淡吩咐身後的弟子,「你去籌備一下,通知幾位長老,過幾日我便以靈墟宗宗主的身份前去鳳族探訪。」
「是。」
那弟子領命退下。
師昭回身,看到坐在一邊的清言,少年微微垂著眼睫,似是在出神。
她不由得眯起眼睛。
「師兄。」師昭喚他,「師兄,師兄?」
她一連叫了三聲,少年似乎才回神,抬眼看了過來,淡淡道:「師妹,怎麼了?」
「我瞧著,師兄有些心不在焉。」師昭緊盯著他的臉,慢慢走過去在他面前,在少年快要起身之時倏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讓他穩穩坐著。
少女低頭湊近他,聲音困惑而委屈,「師兄在想什麼呀?我說的那些話,師兄聽到了嗎?」
清言回視著她漂亮的眼睛。
無辜清澈的杏眼,經過時間的洗禮,上挑的眼尾愈發嫵媚動人,帶著勾人的凌厲,仍然是杏眼的形狀,卻彷彿深淵一般誘人沉淪。
清言與她相伴數十年。
恍然一回顧,從未如此清晰地發現,她比他所知任何人都要看不透。
——「清言,你真不覺得蹊蹺?」
——「你清清白白的小師妹,會殺自己的親姐姐嗎?」
清言驟然額角發痛。
他猛地閉目,避開師昭的目光,睫毛迎著窗欞吹進來的風顫了顫,以一種自己也微不察覺的聲音問:「師妹,一直以來,我有一個問題遲遲未問。」
「嗯?什麼呀?」師昭眨著眼睛,彷彿毫無戒備。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姐姐的下落,藺揚的事到底與你有沒有關係?
話到唇邊。
少年話鋒一轉,「……你化神期的修為,這絕世根骨,可是魔神給你的?」
「……」
空氣安靜了一刻。
師昭靜靜注視著他,當氣氛壓抑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之時,她倏然噗嗤一笑,「原來是這個問題,我當是什麼嚴肅的難題。」
「是他給我的。」她承認得乾脆利落,毫不避諱,「我天生根骨極差,連凡人都不如,修鍊對我而言只是痴心妄想。重塑根骨之事是一開始我求他的,他逼迫我至此,我活得如此艱難,找他要一要根骨又有什麼錯?只不過他還沒有應允給我想要的根骨,我就被殺了。」
「後來他復活我的時候順便贈予了我絕世根骨,可是我已經丟了一條命了,根骨是根骨,他還要補償我的修為才行。」
師昭起身,淡淡道:「他以為我到化神期便知足,因為我拒絕突破大乘期。可是他不知道,對我而言,如果不能強過他,是化神還是大乘,於我並沒有什麼區別。」
清言抿唇望著她,
她的語氣理所當然,回身看著他,「師兄,既然我能改變我自己的命,改變這一身根骨,那為什麼凡人不能超越神呢?萬年前的凡人,不也是把他封印進了幽月山?」
「是。」清言嘆道:「只是,神與人之間的鴻溝仍是難以跨越,你既已死過一次,這一回,你必須要小心行事。」
師昭又笑,「師兄,你知道為什麼我毀了巫羲一條手臂,他至今都沒有來找我麻煩?」
「為何?」
還能為什麼?
她轉身,冷笑道:「因為他愛我。」
神要麼學不會愛。
要麼愛得比誰都要凄慘。
師昭太懂如何傷害一個人的心了,也懂什麼樣的感情,才能讓驕傲的魔神一步步妥協,打從他發現手臂被銷毀的那一刻沒有殺她之時,她就知道,她已經徹徹底底是贏家了。
幽月山之中,收到師昭即將出發去鳳落城消息的黑蛟,盯著手中的密信沉默了很久。
師昭居然敢和鳳無咎談聯姻。
這女人還嫌自己瘋的不夠徹底么?!
「大人……這是……」身邊有魔君觀察著他的臉色,遲疑道:「難道師昭真要與神尊作對?」
「她不是與神尊作對,她是知道,神尊不忍心真的與她為敵。」黑蛟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入魔宮之中。
那王座之上,青年一手支著額角,白的不正常的臉隱在黑暗之中,黑如鴉羽的睫毛沉沉下垂。
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身後,遮蔽了半張臉,黑袍迤邐在王座之下,猶如一副黑白的美人圖。
魔神保持這樣的動作,整整一個月沒有動過。
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其實這才是從前的常態,在愛上師昭,被那丫頭引誘之前,從封印之中蘇醒的魔神百無聊賴,喪失對一切的興趣,除了偶爾被殷離攛掇著出去滅門那些仙宗,便是這樣冰冷地坐著。
神,就是這樣坐著讓人膜拜。
萬年前的神尊,想必也是從未離開過那祭壇,他的生命之中,只有被世人供奉膜拜,以及令世人恐懼逃離。
偏偏就,遇到了師昭。
一張白紙,最難添色,也最易添色。
黑蛟悄悄上前,連腳步聲都不發出絲毫,低低伏跪在下面,雙手捧起密信。
密信在掌心自動起火,焚落成灰燼。
黑蛟起身,悄悄退下。
「鳳落城……」
一道極低極冷的聲音。
黑蛟動作一頓,倉皇抬頭,看到那上方許久未動的魔神緩緩收回手臂,他抬起眼瞼,金色的瞳孔忽明忽暗。
不知怎的,黑蛟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可怕威壓。
魔神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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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昭抵達鳳落城的那一夜,她同時收到了許多的消息。
來自靈墟宗諸位長老的,勸她回去的消息。
來自藺揚的,約她當日見面、查探封印的消息。
甚至還有來自魔域的,警告她的密信。
很是熱鬧。
鳳無咎盡地主之誼,伴著她在偌大鳳落城走了幾遭,眼看時辰已快要到她和藺揚約定的時辰,師昭找了個託詞,轉身離去。
在她離去之後,鳳無咎回身,對身後的人淡淡使了個眼色。
師昭獨自走到無人處,有人來接應她,來者聲稱是藺揚事先安排好的內線,師昭不疑有他,隨其慢慢進屋。
那人奉上熱騰騰的茶水,低聲道:「他馬上便到,宗主稍等片刻。」
師昭隨手拿了茶水飲了一口,那人正要退下,以餘光掃了她一眼,心裡暗暗竊喜。
須臾之後,還無人前來。
師昭有些犯困,起身往外走,揚聲道:「怎麼這麼久了還——」
話未說完,她眼前一黑,下意識撐住牆壁。
頭忽然很暈。
還很熱。
她感覺到眼前的門被人推開,隨即有人緩緩入內,那張臉在她的眼前十分模糊,聲音透著嘲意,「想不到這麼聰明的阿昭,也能栽在我的手上。」
是鳳無咎。
她下意識去摸玉簡,他卻抓住她的手腕,俯身湊到她耳邊說:「我答應清言,今夜之後會給他證據,讓他知道你利用脅迫藺揚的前因後果,還有你姐姐師窈的下落。」
「而你。」
鳳無咎看著猶在掙扎的小美人,她的力氣很微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輕輕一按,便把她放倒在了軟塌之上,俯身道:「……你背叛魔神,欺騙那麼多人的感情,又為了得到鎮魂石,主動提及與我聯姻,為了達成與我聯姻的目的,不惜在這裡下藥勾引我,等到生米煮成熟飯,這鳳落城和封印都是你的……」
師昭眸底濺火,死死瞪著他。
鳳無咎憐惜地看著她,「嘖嘖嘖,你說,魔神若是知道你如此,會不會氣得殺了你?如果你日後肯跟著我,我倒是能替你求個情……」
「哧。」
鳳無咎身體一僵。
他緩緩低頭,看到一把匕首,倏然刺穿他的小腹。
眼前的少女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面露嘲諷,「果然,你們這些人,沒有一個是靠得住的。」
她猛地使力,男人應聲倒地。
他捂著流血的小腹,想要催動靈力,師昭驀地揮袖,他便動彈不得。
鳳無咎瞪大眼睛。
同為化神期,她怎麼……
「你是不是在想,同為化神期,我怎麼就能一招制服你?」少女微微蹲下,拔出他小腹上的匕首,又狠狠捅了下去,嗓音冷靜得近乎無情,「因為,現在的我,根本不是化神期。」
她拔出,再次捅下。
「你既然調查了我那麼多,怎麼就不知道,我吸收了魔神手臂的力量,如今的修為已遠過飛升?」
又是一刀。
「清言問我那些問題時,我就已經警惕了,你們這些男人,果然沒有一個靠得住。我這麼信任清言和藺揚,把他們利用得這麼好,你居然敢攪我的局?」
最後一刀捅下。
「不過,還要多謝你。」
少女臉上濺了血,她慢慢起身,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淡淡道:「……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意識到,這世上最好利用之人,或許還是最開始的那個。」
最開始的那個,有愛,只有愛。
她為什麼要鋌而走險過來?因為她知道聯姻之事,一定會驚動巫羲。
鳳無咎死死瞪著她,目眥欲裂,身上大股大股地湧出血來。
師昭指尖的匕首還滴著血,她慢慢地,將那些血往自己的身上抹,又打散自己的髮髻,微微撤散衣帶。
她閉著眼睛,慢慢催生體內的藥效。
又狠狠扎了自己一刀。
終於支撐不住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