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前路漫漫
尋春問道:「太子殿下身為一國儲君,這樣尊貴的身份,身先士卒的守護皇宮,肯定會得到大家稱讚,也不負他的賢名,公主為何說他做錯了?」
楚意望著面前的尋春和枕雪,她知道枕雪聰慧睿智,做事沉穩,許多事情不必多說便明白。
尋春不一樣,她只是個普通的宮女,生性單純,從未想過朝堂與後宮中的彎彎繞繞。
楚意垂下眸,問道:「尋春,在你心裡,太子與母后關係如何?」
尋春想了會兒,遲疑的說:「太子每月都會給皇後娘娘請安,這些年從未間斷,他們雖不是親生母子,但關係應當不差。」
楚意又看向枕雪:「枕雪以為呢?」
枕雪的表情平靜,雖然是回答楚意的問題,眼睛卻看著尋春:「太子殿下是皇後娘娘照看著長大的,可自從他十三四歲懂事後,便只是月初和十五到永華宮給娘娘請安而已,在許多人眼中,他們的關係已經比從前冷淡了許多。」
同樣一個請安,在枕雪口中卻是另一種說法。
尋春很是驚訝,圓圓的眼睛瞪大:「竟然如此,奴婢只是見太子殿下關心公主,以為他是在意公主和皇後娘娘的呢……」
「你沒錯,兄長的確在意我們,但他護著我們的方向錯了,他以為一味退讓便能平安,又或許,由於他這幾年與母后的冷淡,舅舅他們已經不把他當成顧家人,他也在心中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不幸,不爭?」尋春仍舊一臉迷惑。
楚意摸了摸尋春的髮髻,紅唇微啟,神情正色了許多:
「尋春,本宮要走條不一樣的路,這路艱險,我予你兩個選擇,一個,是繼續做本宮的宮女,如往常般照顧本宮起居,你還是未央宮的一等宮女,等過了二十五歲,本宮會安排你出宮,為你尋個如意郎君,保你一世富貴——」
她話音未落,尋春已經跪倒在地,堅定的說:「奴婢選第二個!」
楚意笑道:「你還未聽我說第二個。」
「奴婢聽出公主要做的,大概與從前的安穩日子不一樣,可公主既然說了艱險,那奴婢怎能舍下公主,只求自己安危,做個旁觀者呢!」
尋春的眼中閃爍著淚光,她跪下來,磕了一個頭。
「哪有主子衝鋒陷陣,奴婢卻貪生怕死的道理?奴婢是公主救的,沒有公主,就沒有如今的奴婢。」
尋春說著,想起很多年前。
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在上京城街頭,是公主可憐被生父賣身的她,將她帶回宮教導,公主告訴她不必妄自菲薄,也從沒把她當做奴僕,而她雖知自己不配,但心裡,早已偷偷的將公主當成至親。
「奴婢曾經陪公主讀書,所以僥倖識得幾個字,還記得一句詩,'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即便是飽受風吹雨打的幽草,也會得到雨過天晴的垂憐,公主,您就是讓奴婢雨過天晴的那個人。」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楚意自覺自己沒有尋春說的那樣好,她不過是覺得世間萬物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人無高低貴賤之分,天地仁慈而殘忍,即使是自己,也只是,走在路上。
唯前行而已。
她抬起手將她拉起來,笑著道:「傻瓜。」
尋春抹了一把眼淚:「總之奴婢選第二個,公主要做什麼,奴婢萬死不辭!奴婢知道自己蠢笨,不如枕雪姐姐聰慧,也沒有飲冰那樣的武功,但從今日起,奴婢願意跟枕雪好好學,不管是學什麼,一定,一定有一日能幫到公主的。」
「本宮不會讓你用到萬死不辭這四個字,你啊,以後跟枕雪學些賬目之事,本宮的小金庫便交給你們來管理,好不好?」
尋春聽到這話,又要哭,楚意連忙往她嘴裡塞個酸李子。
末了,枕雪奪了兩人的李子:「李子傷脾胃致體虛,公主少吃些吧。」
楚意吧唧著嘴巴里的味道,這才解釋之前未說完的話:「你們說,如今朝中那些彈劾顧家,試圖將母后拉下馬的人,可曾想過母后在父皇心中的分量?」
枕雪本就是能直接做朝中女吏的頭腦,立即明白過來:「陛下待皇後娘娘之心,那些臣子永遠不會明白,所以陛下是站在顧家這邊的,並且希望太子殿下也如此。」
當年皇后嫁給還是王爺的皇帝,三年無子,王妃之位不穩,陛下為了穩住她的地位,將生母早逝的楚曄安置在皇後身下為嫡子,他登基后,也一視同仁,立楚曄為太子。
楚意道:「兄長作為皇后嫡子執掌羽林軍,站在顧家這邊,讓顧家止住頹勢,這才是父皇的目的。」
尋春努力追著這兩人的思維,迷迷糊糊的點頭。
楚意清楚,即使顧家後來真的退出了這大燕朝堂,即使帝后關係冷淡到一年不相見一面,她這爹娘,心裡也都是彼此。
父皇臨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人是母后,母后則選擇追隨父皇而去,這是前世慘痛的證據。
「陛下將羽林軍交給太子,是希望他能幫皇後娘娘……」尋春腦海中靈光一現,終於想明白了一切。
「我們尋春一點也不蠢笨,」楚意的雙眸彎成了月牙,道,「當然,父皇還希望他能順便整頓羽林軍,總之,不是做個值守侍衛。」
楚霆驍將羽林軍交給楚曄,希望他能幫顧家。
可是最終,楚霆驍,楚曄,母后,顧家本身……每個人都選擇了退讓,以為如此就能解決紛爭,平息風波。
但這個選擇,是錯的。
沒了顧家的大燕就像一盤散沙,不用風吹,走兩步就散了。
而楚曄,他是合格完美的儲君,是她敬愛的兄長,然而他和楚霆驍一樣,都喜歡將所有的感情都藏在心裡,從不顯露。
年少時她也曾以為楚曄是個薄情寡義,內心冰冷的假人,他的關心就如今日的披風一樣浮於表面。
後來,她見到楚曄抱著母后屍身,像個孩子一樣痛哭,也被他拚死護在身後。
楚曄說,本宮是太子,是兄長,一定會保護好弟弟妹妹,就是死,也要死在你們前面。
這一次,他不必死了。
兄長保護了她這麼久,應該很累吧,這一世,換她來保護兄長。
有些事楚曄沒有做,便由她來做。
「還得是本宮。」楚意喃喃道。
枕雪:「公主若決心摻和官場之事,勞心勞神,要更注意自己的身體才是。」
楚意毫不在意的說:「本宮如今已經大——」
殿內忽然暗了一下,下一刻,一聲悶雷響起。
楚意渾身一震,僵硬起來,硬生生將「好」字憋了回去。
枕雪已經反應過來,立即關好門窗,忍著笑道:「公主莫怕,只是打雷而已,而且,公主如今已經大好。」
「本宮沒怕!」楚意咳了咳,告訴自己不過是下一場雨,又不是讓自己被淹。
須臾,外面響起簌簌風雨聲。
楚意咬了咬牙,抿唇道:「本宮柔弱不能自理,還是先睡了,晚膳時候再叫,那時父皇大概也來了。」
「奴婢遵命。」
她看見搭在旁邊的蟒袍披風,又吩咐:「尋春,你叫人把披風送還給兄長,再給他送去兩個湯婆子,還有蓑衣。」
枕雪沒有拆穿楚意平靜外表下的懼意,又用帷幕蓋住明窗:「春雨寒冷,奴婢再給殿下添一盆炭。」
楚意內心一動,視線微凝,好像看見了殿外呼嘯的風雨聲。
她是怕水的,從身到心。
楚意幼時曾掉進過水裡,大概是年歲太小了,她自己都記不清是何原因,也不記得掉的究竟是湖還是河。
這事,還是因為她被暴雨聲嚇哭后,聽楚霆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