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父慈子孝
年幼時在王府,每個雨夜,顧桑桑都會陪著自己。
那個女人會靜坐在自己的床榻旁,盡量表現的很溫柔,有時會按著寶劍,說別怕,娘親會保護你,有時拉著自己數她的錢,問自己想不想要。
小楚意看著顧桑桑手裡的劍,很想問一句,你說我怕不怕?
而且,她還是個孩子啊,拉著她數錢合適嗎?
後來她跟著祖母去行宮住,遇見下雨,祖母會將自己摟在懷裡,給自己講話本子里千奇百怪的趣事。
老人本身就是一部活史書,有她一生也聽不完的故事。
等楚意長到十二歲,正式住進未央宮,既然成了一宮主位,自然不再需要祖母和母親陪著。
可能顧桑桑自己也覺得她拎著劍安慰女兒不太合適,祖母這兩年則一直在宮外禮佛。
再後來,她成了豫王妃。
蕭晏那麼恨她,除了逼她喝葯的日子,其他時候不常來她居住的宜園。
不過,他天天逼她喝葯。
偶有幾次夜晚遇見寒風暴雨,蕭晏會仗劍趕到,一臉冷漠的說:越是風雨交加之時越要防備刺客,本王大業未成,你要是死了,本王又多件麻煩事。
蕭晏準備造反,她一開始就知道,而在他還沒準備好如何造反之前,她就得尷尬的活著。
夜裡果然有刺客前來,楚意不知道這些人要刺殺的是他還是自己,她只知道他提著染血長劍,毫髮無損回來的時候,她會想起顧桑桑。
她多麼想對顧桑桑說,抱著劍也好,兇巴巴的也好,什麼樣子的她都是她最好的娘親,有娘親在,她就什麼也不用怕,她就可以一直做個不懂事的孩子。
可是,子欲養而親不待。
楚意明白那句話的時候,太遲了。
她已經沒有娘親了。
那日楚意哭得很兇,蕭晏得知因為自己讓她想起母親后,表情更是陰沉。
他面無表情的盯著她看,半天,大概是不耐煩了,扔給她兩塊她根本不喜歡吃的糖。
「楚意,別哭了,你哭起來怎麼這麼丑啊?」蕭晏冷冷的嘲諷,沒有一句安慰。
楚意記得自己翻了個讓自己頭暈眼花的白眼,狠狠地低吼:「你別是真的瞎了吧!」
……
楚意回過神,耳邊是未央宮外呼嘯的風雨聲。
她的食指蜷縮了一下,想起那些蕭晏在的日夜,道:「你去準備些治跌打損傷的藥物,煎的抹的都來點,晚些要用。」
「殿下受傷了?不,殿下是要……」
枕雪說到一半,便想起昨天飲冰的話——那雍國質子不知為何,身受重傷。
公主要救他?
「本宮不喜歡徐驤,公子晏似乎與他嫌隙叢生,同為雍人,公子晏應該很了解徐驤,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楚意說完這一句,便閉上了眼安然入睡。
她想,要殺徐驤,現成的大魔王,不用白不用。
至於蕭晏會不會領情……
她這麼一個絕世美人求合作,他不瞎吧?
瞎吧?
吧。
*
春雨下了半天,終於淅淅瀝瀝的轉小,將皇宮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中和殿的宴席和朝會已散,楚霆驍怒氣沖沖的走出大殿,一轉身就看見太子楚曄正在檐下值守。
楚霆驍擰著眉頭,俊臉扭曲了一下。
旁邊的張德勝內心「咯噔」一聲,立即摒棄左右,只留下暗衛與自己,小心翼翼的在一旁撐傘。
果然,下一刻,皇帝爆發出一聲熟悉的怒斥:
「楚曄,你這個逆子!」
楚霆驍心中怒氣未消,他滿腦子都是剛剛馮嘉等人,梗著脖子在自己面前彈劾顧太傅和自己小舅子顧成蹊的樣子,現在一出門看見太子在雨中瑟瑟發抖做侍衛,心裡更氣,毫不猶豫的罵了起來。
楚曄微微皺眉,雙手交疊在袖中,用楚意送給自己的湯婆子捂手:「……父皇,您有事嗎。」
這樣的動作,普通人做出來一定像黔首老漢,可楚曄的動作卻一點也不違和,反而讓人覺得公子如玉,溫雅隨性。
「嚯,你如今面對朕都不行禮啦?站在這裡有何用?宮中缺你一個侍衛嗎!剛剛殿內如何爭吵你可關心,你爹都被氣死啦你又可知道?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像個木頭一樣待在外面值守!你究竟什麼時候能向朕學習,能動動腦子,能像朕一些,否則朕要你何用——你不是逆子又是什麼?」
楚霆驍夾槍帶棒一頓輸出,張德勝習以為常,面露苦色的杵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是聾子,他什麼也沒聽見。
楚曄心道,他爹又開始了。
對此,太子早已習以為常,語氣平靜地反問:「兒臣既然是逆子了,那父皇想讓兒臣什麼時候逆?」
「逆子呀逆子!」楚霆驍翻了個白眼,作勢要暈倒,「張德勝,快,扶住朕,朕還年輕,朕不能被逆子氣駕崩……」
楚曄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露出一貫溫和的微笑,聲音很是關切:「父皇一定要保重身體,兒臣太子還沒當夠呢,不想登基太早。」
楚霆驍咬牙切齒,從牙縫中擠出話語:「……放心,朕長命百歲熬死你。」
張德勝嘴角抽搐,不忍直視鬥嘴的父子二人。
誰能想到,平時謙和溫潤,禮賢下士的太子殿下,對上皇帝便是氣死不償命還能早登基,誰又能想到,表面威嚴冷靜的皇帝,看見自己兒子就想罵逆子一點也不像朕,還越罵越起勁呢?
太子的日常——寵公主,懟皇帝,禮遇百官;
陛下的日常——寵公主,罵太子,怕皇後娘娘。
他心中暗想,說不定陛下當年叫太子過繼給皇後娘娘為嫡子,也是見太子……一看就是自己的種。
楚霆驍氣的要吐血,但是他身強體壯吐不出來,他憤怒的盯著楚曄,突然動手扯起兒子的衣袖。
「啪——」
「哎你怎麼還動手了!?」楚曄一時沒有防住他爹的魔爪,袖中的湯婆子掉到地上沾了泥。
「呵呵,值守還帶著湯婆子,好你個沽名釣譽的太子,很會享受啊!」楚霆驍終於抓到個楚曄的毛病,心情頓時好了幾分。
楚曄蹲到地上,親自撿起湯婆子,十分痛心地嘆道:「父皇,這是小六送給兒臣的湯婆子啊,怎麼能沾了泥呢。」
楚霆驍身心受到重擊,睜大眼睛,聲音都顫抖起來:「什麼?」
楚曄又從懷裡掏出另一個,全方位展示給他看:「倆。」
楚霆驍:「……」
「還有蓑衣也是小六送來的呢。」楚曄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轉了個圈。
「……」
他殺了這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