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她臨死前看到的
他的話,把楚昭想說的都堵死了,讓楚昭無法拒絕。
片刻后,押送楚昭的一行人重新動身,隊伍中多了一個談風。
楚意站在原地,抬起頭,望著馬背上的青年,雙眸在漫天飛雪中清亮而澄澈。
她說:「四哥哥,願你一路順風,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楚昭點頭,說完,他勒著韁繩轉身,踏入白茫茫一片的風雪裡。
若後會有期,人生百年,他們總還有再見的時候。
楚意望著他們的背影,望著雪地里那一行馬蹄印,直到他們變成了一個個小小的黑點,她才也上馬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們回去吧。」
蕭晏拉住她的手,展開她的手掌。
楚意白皙嬌嫩的指尖和掌心上,有著極其微小的傷口,都是雕刻裁切木頭時所致。
「為何不告訴他,那木頭風箏從頭到尾都是你親手所做,我從未教過你什麼木工。」蕭晏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難掩的心疼。
楚意收回手,笑容狡黠:「只願楚昭以後看見這隻風箏,就能想起我開開心心的樣子,想起我們小時候的美好,還能想起你,而不是後來那些事。」
押送隊伍行進了一會兒,談風上前到楚昭側後方。
他不解地說:「公子,您早已和范家劃清界限,而且當初是您寫信給蘇景淵,告訴他范家在北府做的孽,才讓他選擇回京。
您若是將這些功勞告訴陛下,為自己辯白一番,斷不會和那些范家人一樣,三十年苦役,您怎麼受得了啊……」
一輩子能有幾個三十年,若殿下真的做滿三十年苦役,那可就年過半百,垂垂暮年。
談風選擇追隨楚昭,就不會懼怕那三十年,可他卻為楚昭痛心疾首。
楚昭騎在馬上,回眸望去。
穿著白衣的楚意已經徹底看不見了,唯有蕭晏坐下的霞影馬,像風雪中一團搖搖欲墜的火苗。
他輕輕地摸了摸胸口放置的木頭風箏,眼中釋然而平靜,道:
「我寫不寫那封信,蘇景淵都會幡然醒悟,所以,我並沒有做什麼。可我這些年犯下的罪孽是真實的,我本就該受到懲罰。」
何況,他心裡總有一個念頭告訴自己,這已經是他最好的結果。
從此以後,他有她親手做的風箏相伴,他永遠是她的四哥哥,也……只是她的四哥哥。
「楚意,唯願你歲歲平安,常安康,多喜樂。」
楚昭低聲喃喃,聲音在風中消弭。
返回上京時,大雪終於停了。
城門口,守城軍見到楚意出現,立即放行,周圍來往的百姓得知了她的身份,一個個都有些激動。
忽然,蕭晏眉頭一皺,他感覺有人在暗中窺視,不動聲色地望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個頭戴斗笠,穿著粗布長衫的男子正望著城門的方向,彷彿在送別離去的楚昭。
楚意順著蕭晏的視線望去,就見那名男子似乎有所察覺,驀地低下了頭,轉身離去。
「那是……」楚意震驚的睜大眼睛,想要找目力更好的蕭晏確定。
蕭晏點了點頭。
男子的背影略顯佝僂,步履緩慢,漸漸在人群中消失。
楚意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眨了眨眼,笑意粲然:「走吧,本宮要去一趟長樂坊。」
蕭晏眉頭緊皺:「嗯?」
「楚昭不是說有件事他也不確定嘛,我要去問問風眠姐姐,了不了解七年前梅夫人的事。」
蕭晏不情不願,直到楚意走了,他才無奈的跟上。
「你只要確定,自己真的是去找陸風眠打聽事情,而不是去喝酒聽曲就好。」
楚意:「去都去了,怎麼能不喝一杯呢。」
蕭晏:「那你為何要聽曲?」
楚意又道:「來都來了,怎麼能不照顧照顧風眠姐姐的生意呢。」
蕭晏咬著牙,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那好像,是你自己的生意。」
「那就更需要照顧啦。」楚意認真地說。
「……」
兩人吵吵鬧鬧著往長樂坊走,此刻的冷宮之內,卻是另一副光景。
今日,是楚昭流放的日子。
范瓊然獃獃地坐在冷宮屬於自己的房間里,望著從門縫透進來的一縷陽光。
「辰時了……」她喃喃道,這個時辰,楚昭已經離開了上京。
「為何昭兒還是不見我,為何他要走了,都不來見我?」
范瓊然想不明白。
她回想起幾天前除夕那日,回來的宮女給自己通傳的話。
楚昭說,他與她此生不復相見。
他們不是親生母子嗎?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他嗎,為什麼他現在連見自己一面都不肯,要眼睜睜看著他們范家人一個個離去,要治他的舅舅於死地!
「楚昭,你好狠……你和蘇景淵,你們好狠啊。」范瓊然的眼中鍍上了一層猩紅,漸漸布滿怨恨。
她忽然僵硬地站起身,走到屋門口,從門縫用力往外看。
屋外大雪紛飛,沒有一個人,屋內的炭火不足,她冷得瑟瑟發抖。
「我是范家嫡女,我是楚王妃,我是……我是宮裡人人敬重的賢妃!」范瓊然說著,解下腰間的白色帶子,「我還要做太后呢!大燕太后!」
她越說越激動,幾乎是咆哮著嘶吼出那句話,蒼白的臉都漲紅了幾分。
「這不是真的,這是夢,我,我是太后啊,顧桑桑那個女人,永遠也比不上我!」
范瓊然將帶子穿過屋內的橫樑,然後費力地爬上木椅。
曾經的花容月貌已經被歲月無情腐蝕,現在的她骨瘦如柴,面色慘白,沒有人能想到,這居然是當年的上京第一美人。
「顧桑桑,永遠也比不上我!永遠!」范瓊然說完這句話,抬起手,扒著帶子,將自己的頭放進圈內。
「啪——」
她蹬翻了腳下的木椅。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看見一片火海。
那難道,是她的來世嗎……難道,她終於做了太后?
這般想著,范瓊然原本潰散的眼睛忽然睜大了,幾乎要把眼珠子瞪出來,想要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
火舌那麼炙熱,像是真實經歷過的情景。
忽然,一個身穿玄黑龍袍,渾身是血的人影,手提著滴血的長劍,走到她面前。
那雙琥珀色的鳳眸中燃燒著滔天恨意,像是暴虐的野獸,沒有一絲理智。
「你是蕭……」
范瓊然還沒來得及說話,男人已經一劍揮下。
下一刻,她的頭顱衝天而起,世界顛倒。
為什麼?!
為什麼殺她的人,是那個雍國質子蕭晏?!
又為什麼,他會穿著龍袍?難道,他回到雍國成為了皇帝嗎!
范瓊然帶著無盡的不甘和痛恨,頭一歪,呼吸斷絕。
不知過了多久,一名給她送飯的小太監敲門后,屋內久久不應,他只好推門進來。
小太監看到那個懸挂在房樑上的屍體,差點嚇得魂飛魄散,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扔掉餐盒叫喊起來。
「罪妃范氏……歿了!范氏歿了!」
楚意和蕭晏剛回宮,就得知范瓊然懸樑自盡的消息,立即趕到冷宮。
「這女人……」
親眼看見范瓊然死不瞑目的屍首后,楚意嘆了口氣,不知說什麼好。
此前范家和范瓊在暗堂審訊中交代的自己的罪行中,都沒有提及有關貞夫人與梅夫人的事,畢竟,她們已經去世多年,當時去世的原因也都疾病。
現在范瓊然一死,更是查無可查。
「范氏畢竟是四哥的母妃,將她安葬了,再傳信給四哥吧。」楚意無奈地交代。
楚昭剛離京兩個時辰,范瓊然就死了,不知他心裡是何滋味。
「至於那兩位夫人的死……暫時也只能將其認為是,病逝。」
蕭晏則看著地上蒙白布的屍體,若有所思。
前世這個女人也死了嗎?他不太記得了。
*
冬雪消融,萬物回春。
蘇白已經抵達北府,接替蘇景淵的位置,並且繼承了蘇景淵的關內侯爵位,他從蘇景淵的侄子,變成了蘇景淵的繼子。
他的官位暫時只是偏將軍,若是重大決策,還得讓大皇子負責。
蘇景淵一死,北府邊境的蠻戎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楚意不禁有些擔心,前世蘇景淵並沒有死,蠻戎三年後才會突襲劍北關,但這次,蘇景淵的死,說不定會讓他們提前行動。
但還好,蘇白初到北府,親自到劍北關練兵,要求嚴格,巡守認真,蠻戎也不敢輕易偷襲。
楚凜見北府有蘇白在,伊雲又得容太后喜愛,於是心安理得的賴在了上京,和伊雲一起陪楚意去上林苑騎馬射箭,不亦樂乎。
——順便還拉上了一直最不喜歡習武的楚曜。
有的時候,長大或許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楚昭離京已經半個多月,楚曜聽從他的話,順藤摸瓜,處置了幾名范家最後隱藏在宮裡的人,然後默默地找到楚凜,希望他能教自己武功。
楚凜說,自己過段時間就得回北府,若要習武,還是找一位長年在京中的老師為好。
最後,楚曜找到岑霄,按部就班地開始學武功,比之前的楚意還要刻苦。
楚曜說:「四哥不在了,以後就由為兄保護小六。」
楚凜楚曄和楚昀沒理他。
這段時間的雍國格外老實,但是晉國,卻因為老晉皇的死,徹底亂了起來。
蕭晏接到江沐帆消息的時候,正和女扮男裝的永寧公主,在茶樓聽說書。
「且說那關內侯大戰單于莫頓,一騎一槍,橫掃百人,令蠻戎聞風喪膽,不敢進犯劍門關半步!莫頓大怒,親自披甲上陣……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說書先生說得口乾舌燥,台下的人正聚精會神,聽到關鍵地方,沒想到他居然停了下來,一個個又氣又急。
楚意扯了扯自己的小辮子,道:「這說書先生有做話本先生的潛質,真想介紹給陸如霜,讓他們成為朋友,一起胡編亂……著書立傳。」
「你說的有道理,說不定這位先生,還能激發出陸如霜的寫作靈感。」蕭晏笑了笑,這時,一名陌生男子向他們走來。
蕭晏看見男子腰間的獨特標識,道:「是無愧樓的人。」
楚意點頭:「控鶴司,放人。」
男子將一張紙條遞給蕭晏就匆匆離開,蕭晏看完后,猛地站起身:「出事了。」
楚意連忙問:「怎麼了?」
「魏遠山奪位失敗,危在旦夕,銜影的哥哥江沐帆已經護著他來到了上京,現在正在京中無愧樓的暗點。」
「魏遠山?那位晉國大皇子?」
「正是,他還是魏如黛的同胞兄長,最開始,銜影便是他留在雍國保護我的。」蕭晏眉頭緊皺得說道。
魏遠山果然奪位失敗了,他之前心中便隱隱感覺,他想要繼承帝位不會這麼順利。
楚意回想著前世的事,她不清楚晉國的奪位之爭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後來晉國的皇帝,就是晉國大皇子。
後來蕭晏能順利從燕國回到雍國,似乎也有魏遠山的幫助。
至於無愧樓說他現在的奪位失敗,應該只是一時的。
或許,前世他也曾來上京找蕭晏求助呢?
她立即道:「魏遠山身份特殊,他只要還活著,就仍是晉國皇位最有力的競爭者,別管我了,你快去救他!」
這可是天大的人情。
蕭晏笑了笑,楚意就差把「魏遠山就是以後的皇帝」告訴自己了。
他反手拉住楚意,與她十指相扣,道:「臣自然是要去救他,但是臣現在是公主的侍衛,做任何事,都該上報公主,取得公主的同意才行,走吧。」
「本宮沒說不同意啊,等等,你是說……我也去?」
蕭晏點頭。
楚意連忙從口袋裡摸出一錠銀子,正要放到桌上,想了想又塞回懷裡,重新拿出幾枚銅板,放到兩人飲茶的桌上:「等下次這說書先生不卡文了,再給他銀子。」
蕭晏帶她走到茶樓門口,直接摟住她的腰肢,毫不費力的將她抬到馬背上,然後自己也騎上去。
「公主當然要去,」他炙熱的呼吸落在楚意耳畔,語氣低沉,「魏遠山是臣的舅舅,臣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他了,公主得為臣壯膽。」
楚意:「壯壯壯什麼壯啊!」
她從來沒見過魏遠山,本來還好,但聽到蕭晏強調魏遠山是他的舅舅,她更緊張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