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楚昀咳嗽起來,鮮血從唇邊溢出,他望著楚凜,心中只剩下無盡的悔恨。
這時,楚凜好像聽到了他咳嗽的聲音,指尖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
濃墨似的黑眸中,滿是哥哥對弟弟的擔憂。
「為什麼?」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楚昀的眼眶滾落,他困惑地問。
為何他做出了這樣的事,楚凜仍如此看著自己。
楚凜唇齒染血,抬起手,似乎想要拍一拍楚昀的肩膀,卻因為沒有力氣而垂下。
他輕輕地說:「因為你是的我弟弟啊。」
楚昀淚如雨下。
楚凜勾了勾唇,笑容苦澀。
片刻后,得知大皇子舊傷複發的御醫趕來,抬走了他。
楚昀獃獃地癱坐在地上,直到飲冰把地上的木劍撿起來,還給楚意。
他這才注意到楚凜指著自己的劍,居然是木頭做的。
飲冰蹲到楚昀面前,小聲道:「我還以為,你會被揍。」
她跟著阿意特意前來看熱鬧,啊不,她和阿意特意查看情況,就是擔心楚昀會被暴怒的大皇子揍。
沒想到,大皇子自己反倒被他氣吐了血,被抬走了。
大皇子是眾皇子中武藝最高的人,楚昀能讓他暈厥,由此推斷,楚昀一點也不弱,他根本不需要她保護。
少女纖細柔韌的指尖,擦過楚昀臉龐掛著的淚珠,指腹沾染了一絲血跡。
楚昀回過神,聲音沙啞而低沉:「多謝你將事情告訴意兒和大哥……否則,我不知道還要在這條錯的道路上走多遠。」
「不用謝我,即便,我喜歡你,我也仍是,阿意的人。」
飲冰輕哼一聲,湖藍色的眸子堅定而認真。
楚意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說什麼?飲冰,你,你,你喜歡我?」
楚昀不敢相信地凝視著她,眼神充滿驚喜和複雜,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結結巴巴地問。
飲冰白皙的面容染上一抹緋色,垂下眸,看見他還在滴血的手掌。
楚昀心中複雜,更多的是黯然:「即便是這樣的我,你也喜歡嗎?我根本配不上你的喜歡。」
飲冰說道:「你說得對,那就換你,喜歡我吧。」
楚昀灰敗的眼眸,重新亮起星星點點的光芒。
他擦乾眼淚,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瓷瓶:「這是迷幻散的解藥,中了迷幻散的癥狀與醉生夢死幾乎一樣,卻不會危及性命,只是讓人產生幻覺,熟睡一場,意兒,你拿去給太后吧。」
楚意接過瓷瓶,有些不放心地問:「那迷幻散對祖母的身體,可有損害?」
楚昀道:「幾乎沒有,但太後年事已高,應該還是會有微弱的影響。」
「對了,杜院判雖然被我收買,但他只是一時糊塗,他一生痴迷解毒之法,所以想要研究我昔年無意間得到的七香斷腸散……」他又向楚意解釋杜院判的事。
「杜院判的事,自有廷尉審訊,他醫術精湛,是太醫院之首,又一直負責給祖母解毒,之後的事,或許還需要他。」楚意道。
「好,明日……我負荊請罪,不求大哥原諒,但求將所有罪責由我一人承擔,不要再冤枉伊雲姑娘。」
楚昀攥著的拳頭慢慢鬆開,又道:「待太后蘇醒,我願請父皇將我廢為庶人,閉門思過,此生不出府門半步,只專心著書立學,以求贖罪。」
楚意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只是轉身,低聲道:
「著書立學,閉門思過,可以。廢為庶人?三皇兄覺得,將你廢為庶人,大哥,父皇,兄長還有我,我們心裡會好受么?」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飲冰平靜地說,她不知從何處找來了繃帶與一盆鹽水,拉住楚昀染血的手,將其埋進鹽水中。
「嘶——啊——」
慘叫聲劃破天際。
楚意帶著迷幻散的解藥,馬不停蹄的趕到永壽宮。
給太後下毒的竟然是三皇子的事,並沒有公布出去,此事若是讓文武百官知道,楚昀就是第二個楚昭。
楚意對外解釋說,這是杜院判研製出的解藥。
她從瓷瓶中倒出一粒霜白藥丸,讓明鏡給昏迷中的祖母喂下,然後緊張地觀察著祖母。
半晌,祖母仍舊緊閉著雙眼,臉色沒有任何變化。
楚意皺了皺眉:「怎麼會這樣?」
御醫替太后把完脈,搖了搖頭,道:「既然是杜院判研究出的解藥,那應該是解藥發揮作用需要一段時間,或許得幾個時辰,公主不必擔憂,稍候片刻即可。」
楚意沒有疑惑,繼續耐心等待。
「公主先回宮休息吧,若太后蘇醒,奴婢一定會差人叫您。」明鏡心疼的看著公主,勸說道。
楚意想了想,揉著有些酸澀的眼睛,點點頭:「那我明日早晨來見祖母。」
一整日各種混亂的事情終於結束,祖母的毒也解了,楚意渾身鬆懈下來,回到未央宮,枕雪說大殿下已經沒有大礙,她便安心的陷入沉睡。
春夜清涼,院落外的桃花樹上,幾朵花苞悄然綻放,吹來一縷淡香。
蕭晏趕來的時候,月上樹梢,楚意仍在熟睡。
他阻止枕雪叫醒公主,捧著一枝最早綻放的桃花枝,躡手躡腳地走進內殿,將桃花插到花瓶內。
身後跟著虎視眈眈的飲冰。
要不是看在桃花的份上,飲冰才不會放蕭晏獨自一人進公主的閨房。
楚意安安穩穩的縮在被子里,只露出白玉般精緻明媚的容顏,幾縷烏黑的髮絲散落在枕上,伴隨著平穩的呼吸,臉頰泛著粉色,比早春的桃花更加動人。
蕭晏將花瓶擺好,無意間看見一旁書案上放著的魂鈴。
有這小東西在,她倒是睡的更安穩了。
蕭晏上前,替楚意塞了塞被角,悄然離去。
他剛回到明月閣,銜影就前來稟報:「公子,褚叔傳信說,十天前伊雲出宮買青稞的時候,曾在一個米麵店裡面待了整整半個時辰才出來,他懷疑伊雲給太後下的毒,就是從那裡得到的。」
公子前天還未回京的時候,得知太后中毒的過程后,就第一時間懷疑到了伊雲,於是讓無愧樓去調查伊雲前幾日的行蹤。
如今褚飛白查到一些端倪,立即傳信給銜影。
蕭晏皺了皺眉,道:「伊雲是被冤枉的,三皇子已經親口承認,給太後下毒的人是他,而且,太后現在已經服用了解藥。」
銜影驚訝地睜大眼睛:「三皇子?這……好吧,屬下知道了,這就轉告褚叔。」
既然毒是三皇子下的,那無愧樓也就不必再查下去,伊雲自然清白。
他就要轉身離開,蕭晏內心一動,叫住他:「等等。」
「不論如何,只是買點做點心的麵粉,怎會用一個時辰,這其中一定有問題,」他低聲呢喃,眼底晦暗,「容太后還未蘇醒嗎?」
「屬下剛剛路過永壽宮時,並未發現任何動靜,想來太后沒有醒。」
半晌,蕭晏抬起頭,沉聲道:「告訴褚飛白,不,我出宮一趟,親自去查看一番。」
「公子,深夜出宮,恐怕不妥。」
「此事涉及到伊雲,趁現在她還在昭獄查清楚為好,若大殿下將她救出來了,就不好再查了。」
說著,蕭晏已經起身,連夜出宮。
千里之外,北府。
一襲黑衣的楚昭站在月下,仰頭凝望著春日枝頭綻放的灼灼桃花。
銀白的月輝灑在桃花上,那片片花瓣像是晶瑩剔透的粉玉。
他記得,未央宮院落中,也有著兩棵桃花樹,此刻正是綻放的時候。
「信已送出,公子不必太過擔憂,而且,以之前的消息來看,那個女人如今被懷疑是下毒者,已經被關進了昭獄。」談風站在他身旁,低聲說道。
楚昭狹長的黑眸映著月光,語氣有些許愧疚,低沉無比:「怕只怕,大皇子不清楚,會將她帶出來。」
「只怪我之前竟沒有察覺,欒提蘭竟擅長易容。」
談風道:「公子何必要自責呢,您已經做的夠多了,誰也沒想到欒提蘭和欒提空兄妹倆一直沒回雪原,居然暗中埋伏在上京。」
楚昭垂下眸,拿起手旁的鐵劍,心中已經做好決定:「談風,幫我去告假些許時日。」
「公子您你是要——」
「一切因我而起,由我結束!」他認真地說。
次日,天剛亮楚意就醒了。
她嗅了嗅自己的衣衫,總覺得屋內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一抬頭,就看見花瓶內插著的一株新鮮桃花。
飲冰悄然出現解釋:「昨天晚上,蕭晏送的。」
楚意走上前聞著,讓飲冰給桃花枝換一瓶新的水。
枕雪見她醒來,侍奉著她梳洗,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楚意內心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怎麼了?對了,太后醒了嗎?」
枕雪搖了搖頭,道:「殿下,剛剛小年來報,大殿下今晨前往昭獄,接走了伊雲姑娘,徑直離京奔赴北府……」
楚意瞳孔一震:「大哥走了?!這麼快,什麼時候?」m.
「卯時,已經離京半個時辰,」枕雪說道,「奴婢也是剛得到的消息,和他一起走的還有之前那一百定遠軍將士,他有手令在,無人敢阻攔。」
「大哥昨日還舊傷複發,為何非要如此著急,而且,伊雲姐姐那麼喜歡祖母,怎麼會不等等,」楚意撓了撓頭,十分頭疼,「大哥莫非真的要回北府,永不回京嗎。」
大哥就這麼走了,可見他心中有多麼難過。
他甚至不願等祖母醒來,也不願接受楚昀的負荊請罪,只想遠遠地離開京城。
枕雪嘆道:「這是大殿下自己的選擇,只是,太后至今還沒蘇醒,咱們的人知道伊雲姑娘無辜,但許多人還是覺得下毒的人就是她。」
「那些流言蜚語不必在意,等祖母醒來后,自然能真相大白,」楚意深吸一口氣,披上外氅往外走,「祖母為何還未蘇醒?」
說著,她和枕雪一起來到永壽宮。
楚昀正守在容太後身邊,另一側,還有楚霆驍和顧桑桑。
「六六來了,坐。」
皇帝眼下有著淡淡的烏青,顯然一晚上都沒有休息好,他見到楚意,勉強露出一抹笑容。
楚霆驍剛下朝就來看望太后,沒想到太后仍未蘇醒,心中越發急躁。
「祖母如何了?」
顧桑桑搖了搖頭,道:「解藥已經服用六個時辰,可太后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不應該啊,不應該啊……」杜院判滿臉疑惑。
太后中毒一事一直由杜院判負責,所以,哪怕昨日杜院判被楚昀收買的事暴露,他仍從天牢趕來,再次給容太后把脈。
杜院判把完脈,原本的難看的臉色陡然蒼白,後退了一步:「太后的脈象竟更虛弱了……」
楚昀轉頭望著杜院判,聲音沙啞地問:「迷幻散不是難解的毒,服下解藥半個時辰就可以醒來,為何已經過去這麼久,太后還未蘇醒?」
之前雖然是為了陷害伊雲,但是,他下藥時很嚴格的控制著迷幻散的藥量,絕不可能出現任何差錯。
杜院判滿頭大汗,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殿下……臣,臣以為,太后中的,或許真的是醉生夢死!這癥狀與迷幻散契合,但更像醉生夢死……」
話音落下,滿座寂靜。
楚霆驍猛地看向楚昀,虎目壓抑著怒火,彷彿擇人而噬的雄獅:「豎子,你究竟給母後下了什麼毒!」
楚昀低下頭,口中瀰漫著腥甜氣息,已經包紮好的掌心再一次滲出血色:「醉生夢死是蠻戎才有的毒藥,兒臣根本沒有……」
他曾以為,自己做任何事都不會後悔,卻沒有想到,從他給容太後下毒的那一刻開始,事情就脫離了他的掌控。
「從太后昏迷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天五夜,醫術記載,從未有人能活過昏迷的第七日,」杜院判跪倒在地,其他御醫也跪下一片,「陛下,臣罪該萬死,臣救不了太后。」
「臣等罪該萬死——」
「廢物,一個個都是廢物!朕要你們何用!」楚霆驍憤怒地咆哮。
楚意內心驀地湧現出一絲不安,她想起楚凜已經帶著伊雲離京。
楚意猛地抬起頭:「若祖母中的是醉生夢死,那豈不是說明,給她下毒的人,真的是伊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