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前世今生
「真,真的嗎……咳咳咳……大哥,我醒了。」
低啞的聲音忽然響起。
楚凜盯著楚昀,就見他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一臉虛弱的露出笑容。
他的神情雖然萎靡,水墨色的眼眸中卻滿是執拗與堅定。
楚凜:「……」他現在把剛才說的話收回去,還來得及嗎。
楚昀艱難地從地上爬到樹下,靠著樹,又道:「大哥你原諒我嗎?」
說著,他順便吐出一口血。
「大哥你怎麼不原諒我?」他又問,清眸澄澈無辜。
楚凜咬著牙別過頭去,看見楚意手裡拿著另一枚黑紅色的小藥丸,立即轉移話題:「六六,這是什麼?」
他指的是蕭晏送給自己,據說是以他鮮血凝成的解毒丸。
楚意剛要說話,忽然感覺到側方傳來破風聲。
「六六!」
楚凜嚇得魂飛魄散,他在看見銀光的瞬間就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拉住楚意的手。
那是一根銀白色的長針,直衝楚意而來。
如此近的距離,即使楚凜的動作極快,也只是堪堪將楚意抱到自己懷裡,下一瞬,長針擦過她的左臂,劃破衣衫,落下一道血痕。
隨即,長針扎進旁邊的一棵桃樹。
還好只是一道血痕,楚凜注意到血痕不過拇指長短,而且細如髮絲,這才鬆了一口氣。
飲冰抽出軟劍,拖出一抹凌冽的寒光,循著施針者而去。
釋放銀針暗器的,竟然是那名剛剛被楚意刺中心臟的弓箭手!
他胸口處的劍傷還在流血,眼神卻極為瘋狂地盯著楚意。
飲冰的劍落下,霎時間,本就身受重傷的弓箭手脖頸多了一抹血色,只從喉嚨中發出「咕嚕」的一聲,就徹底斷絕了呼吸。
「六六,你怎麼樣了?」楚凜急忙問道。
楚昀伸長脖子,眼中是震驚與后怕:「意兒,身體可有異樣?」
「他竟然沒有死……我沒事,大哥傷還未好,別累著了。」
楚意從楚凜懷中出來,回頭看見弓箭手倒地這一幕,驚訝地皺起眉。
楚昀還沒有力氣起身,差點因為激動再暈過去一次。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楚凜也后怕不已地喃喃。
楚昀眯起眸子望著那個倒地的弓箭手,道:「以此人的出血量來看,他的心臟似乎與常人相反,所以剛剛意兒的劍雖然刺進去了,但他還一息尚存,故意等我們放鬆警惕——」
他說著,面色一變,猛地轉身看向地上那匹自己騎來的戰馬。
戰馬已經死去多時,從傷口流出的血呈現出烏黑的顏色。
「他的箭和針,有毒!」
話音未落,毒效發作,楚意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從手臂傳來鑽心的疼痛,像是要將她整個人生生劈開。
她悶哼一聲,咬著牙控制住身體單膝跪地,鬆開捂著傷口的手。
那道極細微的血痕,已經變成可怕的墨黑色,彷彿黑色的絲線般向兩邊延伸——
楚凜驚駭萬分:「我,我馬上去找定遠軍,軍中有隨行的軍醫——」
渾身冷汗,不斷顫抖的楚意,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
她一隻手按住楚凜攥的死死的手臂,擦了擦唇角的血,斷斷續續的低聲安撫:「沒事,我,我帶來蕭晏的解毒丸。」
她迎著大哥和三皇兄兩人一模一樣擔憂緊張的眼神,仰頭將解毒丸吞下。
這是蕭晏不知怎麼,用自己鮮血凝成的解毒丸,鐵鏽似的味道在口中蔓延,楚意感覺解毒丸的鐵鏽味,比她上次遇刺受傷時,被他喂的鮮血還要濃郁。
丹藥入口,手臂蔓延的刺痛頃刻消失。
楚意的身體晃了一下,頭暈目眩,但至少傷口不疼了。
那道黑色的血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回去,變成了淡淡的粉色。
昏迷的前一刻,楚意只來得及對兄弟倆露出一個笑容,道:「你們,還真是親兄弟——」
「意兒!」
「六六!六六你醒醒——」
「阿意……」
「妹妹!」
楚意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而她的眼前,卻只剩下一片黑暗,無論如何努力,她也睜不開眼。
千里之外的上京。
蕭晏坐在未央宮的桃花樹下,手中,是一枚銅色的鈴鐺。
他穿著紅衣,月白髮帶勾勒著眉眼,清風吹過,幾片淡色的花瓣落到他的身上,不及他驚艷絕絕的容顏,亦不及他鳳眸中深沉的情意。
前世喜歡穿黑衣,因為燕國尚黑,也因為他身上總是沾血,黑色輕易看不出血跡,不會讓楚意害怕。
而如今他喜歡紅衣,是因為楚意喜歡他穿紅衣。
此刻的未央宮庭院內,只有枕雪一人,外面,已經被張小年帶控鶴司守好。
枕雪望著蕭晏,眼神有些複雜,道:「蕭公子真的要如此嗎?」
蕭晏勾起唇角,淡聲道:「只是試一試罷了,你精通醫術,若我出現什麼意外,你可以及時做些什麼,再不濟我死了瘋了,這一身血,你都可以拿去做葯。」
他已經將自己的體質與從慶榮那裡聽到的魂鈴的作用,告訴了枕雪。
「也是,反正蕭公子您昨日做凝血丸的心頭血還剩下幾滴,不要浪費了。」
枕雪嘆了口氣,只能如此說道。
就在昨天,蕭晏從宮外受傷回來,說自己去救伊雲的時候,不小心被欒提空偷襲,除了肩膀的傷,還被刺中心脈。
他沒有告訴楚意,只是痛恨自己受了傷,就不能陪楚意一起去追大皇子。
古方凝血丸,是將人的心頭血混入滋補草藥之中,凝固成丹。
從前蕭晏取血,都取手臂,但這一次既然剛好心脈受傷,那麼,剛好可以做凝血丸。
而慶榮所說,魂鈴能讓死者復生,生者長生,需要的正是身負皇血之人的心頭血。
蕭晏讓枕雪連夜幫他做了兩枚凝血丸,一枚給太后入葯解毒,另一枚送給公主防身。
「此物既然落在手裡,我便要試一試。」
蕭晏的臉色有些蒼白,是抽取了心頭血的結果。
枕雪回想起昨日的情景,抽心頭血,剖骨剜心之痛,莫過於此。
只是為了給公主,做一枚防身的解毒丸。
蕭晏的薄唇淡然無色,金色的陽光鍍上他淡薄剔透的臉龐,也襯得他琥珀色的鳳眸彷彿透明。
他像是一縷飄逸淡泊的春風,蒼白,淡雅,隨時都要羽化飛升,唯有眼神格外堅定。
有些前世的事,他記不清。
若只是記不起來與楚意無關的事也就罷了,但他也記不清楚意離開后發生了什麼。
魂鈴能長生不老這種說法早已驗證是假的,但前世的自己,是依靠魂鈴才讓阿意重生,那麼這一次,他想要提前想起一切,就得試一試,自己的心頭血滴上去,究竟會發生什麼。
蕭晏不願將他們的生死寄托在一個死物上,也不願他們的未來,出現一絲一毫的偏差意外。
他拿起石桌上放著的白玉盞,裡面,是昨晚做凝血丸剩下的一點點心頭血。
蕭晏傾斜玉盞,將心頭血滴在魂鈴之上,輕輕搖晃。
鈴鐺聲響,魂魄歸來——
他只聽到枕雪喊了一聲「蕭公子」,就感覺一陣困意襲來。
隨即,他閉上了眼睛,陷入沉睡之中。
心頭血接觸到魂鈴的剎那,剛好是楚意飲下凝血丹的時候。
「你是蕭晏?你是蕭晏!你這個瘋子,瘋子!」
楚意終於睜開眼睛,人有些懵。
見鬼,她怎麼看見了已經死去的范瓊然呢?
范瓊然近在咫尺,風度全無,如同潑婦,正指著她的鼻尖劈頭蓋臉一頓怒罵,眼底還有一絲恐懼。
楚意意識到,自己恐怕又入了蕭晏的夢境,而這,或許是前世發生過的事。
她好奇地打量著周圍,漸漸發現端倪。
從前,她是看不清夢裡每個人面容的,但這一次,范瓊然歇斯底里的表情,她兩鬢一縷銀髮,乃至她瘋癲絕望的眼神,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轉身望去,就見蕭晏正站在范瓊然對面。
哦,范瓊然罵的是他,自己這一縷孤魂,不小心夾在了兩人中間。
她連忙走到旁邊看熱鬧。
這一次,她清晰完全的,看見了前世的蕭晏。
他身著玄黑戰甲,背後的披風亦是黑色,身姿與記憶中的一樣高大挺拔,手中提著一柄滴血的長劍。
那熟悉的面龐冷峻而精緻,被冰冷沉重的黑色頭盔包裹,更映得他肌膚泛著病態的蒼白,幾滴猩紅的血跡,在他鋒利的眼尾氤氳開來,為他增添幾分煞氣。
淺淡剔透的鳳眸彷彿失去理智的野獸,染著最陰沉瘋狂的血色,緋色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這是前世的蕭晏,卻又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冷酷無情,滴水不漏的豫王蕭晏。
那個蕭晏雖然是狂妄的,狠辣的,卻還有理智,而且心狠手黑,怎麼會變成這幅模樣?
楚意低下頭,就見蕭晏穿著烏金綉著龍紋的黑色短靴,腳下,身後,是屍山血海。
龍紋?他戰甲下露出的衣領,也綉著暗金色的龍紋。
楚意猛地明白了。
自己死後,蕭晏最終還是登基為帝,這麼說,蕭稷興已經被他推翻。
那麼這裡是……
「蕭晏,你不得好死,你滅了蠻戎,你還要滅了大燕,你這個魔鬼——」
蕭晏根本不在乎范瓊然的咆哮咒罵,眼中只有滔天的恨意與漠然。
他踏著鮮血而來,彷彿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修羅惡鬼。
范瓊然咒罵了許久,卻漸漸地不敢說話了。
她跪倒在蕭晏面前,磕頭求饒,鮮血從額頭流出。
楚意發現范依然穿著華麗的宮裝,頭上戴著精緻的鳳簪,她望向其他地方,蕭晏的身後是火海與鮮血,這裡卻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大殿。
楚意猜到了這裡是何處。
這裡,是亡國后楚昭逃往稱帝的臨江,是世人口中的南燕!
下一刻,蕭晏舉起長劍,手起劍落。
他殺人,不需要跟被殺者解釋。
鮮血衝天而起,濺在蕭晏的衣袍與戰甲上,因為是黑色的,所以並不明顯。
楚意這才發現,蕭晏的衣角,正在滴血。
他究竟殺了多少人,才會整個人如同從血水中撈出來一般可怕?
蕭晏看也沒看地上身首異處的屍體一眼,而是垂下眸子,唇角揚起一抹格外明顯的弧度。
「阿意,你等等我,我就要替你報仇了。」
他的聲音很低,極盡溫柔,像是在楚意耳邊呢喃的情話。
楚意聽到他沙啞的聲音,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感覺,望著他伸出手,卻只能從他的身體穿過去。
「你不惜發動大軍滅朕的大燕,原來是因為母后,原來,你竟然愛著楚意。」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楚意循聲望去,看見楚昭出現在不遠處,似乎是急匆匆趕來,衣襟帶風。
他逆著光站在殿門口,臉色陰晴不定。
楚昭身著黑色龍袍,玉龍冠,腰佩天子劍,眼神陰沉桀驁,眼底泛著淡淡的烏青。
面對這樣的楚昭,楚意心中極其複雜。
還好這一世,事情沒有發展到這一步。
楚昭比現在年長許多,他的視線掃過地上已經死去的范瓊然,眼中有震驚,有絕望,還有很少的悲痛與快意。
「若是朕早知道楚意是母后所害,一定親手殺了她。」他的語氣充滿自嘲。
楚昭身後,忽然湧現出無數黑甲將士,楚意原本以為那些人是南燕士兵,因為燕國尚黑。
忽然,她愣住了。
她在這些人之中,看見了獨眼的江銜影,年老豪邁的褚叔,還有身披金色戰甲的耿川。
他們是雍國將士?!
雍國尚紅,他們為何穿黑甲?
蕭晏緩緩轉身,望著楚昭,雙眸赤紅,一字一頓地說:
「她喜歡的大燕早就沒有了,區區臨江,也配稱大燕?」
楚昭張了張口,喉結哽咽滾動,緩緩跪倒在地上。
「大勢已去,大勢已去啊,楚意……」他從喉嚨深處,發出野獸般的嗚咽。
「朕以為朕終有一日,可以救你回來……你為何,為何不能等一等朕……」
「噗!」
蕭晏手中的劍,已經深深刺入楚昭的心臟。
「你,也,配?」蕭晏的聲音冰冷入骨。
鮮血頃刻間將楚昭的玄黑龍袍染紅,在他腳下匯聚成一灘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