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卧底
他回到房中時,沈南玉也才剛剛躺下。
她今日同樣沒有棲息,雖然被晏裴野嚴令禁止外出奔波,可她和采雲幾人要統籌好城中布匹、糧食和鐵器,要為即將可能的意外做好準備。
朦朧中,她感到床榻的一側塌陷,接著還帶著些寒氣的手擁了過來,將她牢牢地圈在懷裡。
夜色中,城內並不安寧,不時有莫名的啼哭咒罵時遙遙傳來。
鎮西王已死的消息封鎖不住,在鐵騎軍進城時便傳遍了大街小巷,人們在驚駭莫名中都在擔心未知的前途。
眼下晏裴野雖然控制了朔州城,但城中有頭有臉的也在紛紛猜測此次事變背後的真相。
他們要麼在靜觀其變,要麼連夜拖家攜口偷偷出城,以免遭到連累。
沈南玉感受著晏裴野那剛冒出來的青茬鬍鬚的臉頰在自己的肩頸處輾轉流連,可他不說話,壓抑著莫名的情緒。
她回過身來,緊緊地擁住他:「別擔心,我們會撐過去的。」
晏裴野嘶啞著喉嚨:「明日你也出城避避吧。」
「不要。」
「如今敵我末明,朔州城小易攻,你留在這裡不安全。」
燭火全熄的夜色中,晏裴野的雙瞳閃著光,帶著隱憂。
沈南玉的眼眸中卻彷彿有溫暖的火在燃燒,不烈卻叫人覺得溫暖且有力,她輕輕地撫平他緊皺的眉頭:「如果這是上天給我們的考驗,兩個人承擔會比一個人承擔要輕鬆.」
晏裴野攥緊她的手,說道:「到時打起來,我護不了你和孩子的周全。」
沈南玉輕輕一笑:「我的孩子在娘胎中就該習慣這世事無常的規則,他若沒有經受住考驗,那便是我們母子的命,可我覺得他一定會像他的父親一樣堅強,他的母親也該讓他覺得驕傲,我們兩個要一起守住朔州,拔開紛亂迷雲……若戰我們便一起前進,若敗我們便一起逃亡,東山再起……人生如白駒過隙,遇到了,就面對,成敗自有天定,沒什麼大不了的……「
晏裴野喉頭滾動了幾瞬,忍不住緊緊地擁她入懷,好像懷裡的是星河燦爛,是珍如瑰寶,他喃喃道:「那好,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不懼過往,不畏將來,我們總在一起……」
他懷中的沈南玉伸出雙臂,緊緊的回抱了他。
……
第三日清晨,打探消息的人來回,說候伯參回來了,而且正領著兵馬朝朔州過來。
候伯參的人好像都掛了彩,泅著血的紗布遮住了形跡,看起來疲憊不堪。
到了城門底下,候伯參勒馬抬眸,身邊的人朝上面喊道:「渭州參將候伯參拜見,請放下城門!」
過了一會兒,城牆上閃出一個人影,正是晏裴野。
見了候伯參帶來的人馬,晏裴野手撐著牆頭,臉上看不出什麼神色。
城門並沒有依言放下,在靜默的時間裡,候伯參有些隱隱的不安,他只得抬臉再次說道:「二公子,我回來了,已經聽說王爺的事情了,你快放下城門,我們好協商進退。」
晏裴野問道:「你去哪了?不回渭州到朔州來做什麼?」
候伯參無奈地苦笑一下:「我追敵深入了蠻狄腹地,雖有損兵折將,但如今也帶著剩餘的部將回城了,剛剛聽聞了晏王事變,便立即趕了過來。」
晏裴野卻說道:「朔州糧少官署也少,你帶了這麼多人馬駐不下。」
候伯參笑著說道:「二公子這是說的哪裡話,隨身帶足一日乾糧是鎮西鐵騎的老習慣了,二公子不用擔心,快放下城門吧,此事重大,我一聽到消息便趕來了,別耽誤了……」
晏裴野眯了眯眼睛:「候副將有心了。開門!」
鐵鏈緩緩放下,巨大的城門發出了沉悶的聲音,候伯參眼眸一暗,吆喝了一聲,縱馬跨了進去。
光亮隨著一點點洞開的城門泄了進去,隱在門后的人被光照出了形跡,候伯參一眼瞧見,陡然變色,喝道:「快退!」。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眨眼之間,隱在門后的將士暴喝一聲:「關門!」
鐵鏈被呼啦啦拉起,候伯參已經暴起,他揮劍一砍,一根鐵鏈應聲而斷,重門頓時傾斜了一邊,跟在候伯參身後剛才還委頓不堪的兵卒頓時揚起身來,臉上哪還有剛才的委頓不堪。
但他們的馬橫在那裡,也擋住了想要後退的候伯參。
不知是哪個士兵喊了一聲:「他們不是大譽人!」
話音剛落,只見一記銀光,帶著讓人心顫的哨音劃過眾人的耳際。
城樓上的晏裴野已經上前一步,搭弓鬆手,朝著候伯參就是撲面一箭。
這箭來勢洶洶,候伯參閃避不及,順手扯起身邊一個兵卒,毫不猶豫地往前一送,那個身板弱小的兵卒生生受了這一箭,立時斃了命,候伯參隨手一扔,此時他的臉上豁然已經變了顏色,一雙鷹眸里儘是冰冷。
他冷冷地朝著晏裴野喊道:「二公子這是什麼意思?你我也要兵刃相見嗎?」
風颳起晏裴野的衣襟,他手中保持著拉弓的姿勢,身姿經風巋然不動。
他冷覷著候伯參,揚聲道:「剛才那一箭你躲過了,可是這一箭就未必了!」
只見他手指一捻,弦后銳利肅殺的眼中銀光一閃,候伯參的嘴角忍不住一顫,那弦上竟然掛著兩尾箭,晏裴野那一箭可以雙鵰的傲人風姿他是見識過的,這一箭無論他怎麼躲,都躲不過去。
他不敢再託大,只得溫聲道:「二公子,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難道我會害你不成!」
晏裴野的一雙眼眸,黑沉一片,他冷冷地問道:「我爹的事是不是你乾的?」
候伯參身下的馬焦躁不安地動著,闖進來的兵卒與朔州鐵騎執戈對陣,氣氛猶如凝滯。
候伯參道:「不是我!二公子,你到現在還沒有看明白嗎,長安城裡的士族是不會放過晏家的,我勸過王爺的,他冥頑不靈,固守著君臣之道,果然,那成帝便沒有放過他!」
晏裴野聲音如同淬了冰:「所以你便在本該接應我父王之時,擅自帶著渭州兵卒出城不歸,延誤時機,害他在峽刺嶺被圍多時?」
候伯參說道:「二公子,曾幾何時,你也是對腐朽的朝局嗤之以鼻,我教導了你數年,怎麼也算你半個師傅,你為何不能再聽我一言?」
「快睜開眼看看吧,你甘心讓你爹的心血被士族們一點點蠶食乾淨嗎,你甘心讓你爹每年舟車勞頓去做那勞什麼述職嗎?成帝那是赤裸裸的欺凌,他明知你爹年事已高,他故意折騰,他就是想讓晏家時刻記清楚,你們晏家不過是他騎下的一條狗而已……」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讓對峙的兵卒們都怔愣著。
候伯參突然暴喝一聲:「將士們,你們為大譽賣命多年,官家可有曾體恤過你們?你們吃的糧,你們發的軍餉,你們的獎賞,哪一項不是晏王殫精竭慮費盡心思籌措而來?現在晏王死了,罪魁禍首便是陳……」
他話未說完,便聽到城牆之上傳來太監「呔」的一聲。
他抬頭望去,不由得愣住了,城牆上居然是陳元白和一眾武將。
候伯參愣在那裡:「成帝,你……你不是……」
陳元白臉上手上皆綁著紗布,他怒氣滔天:「朕不是該率部來圍絞叛黨晏氏,卻被晏氏截殺在官元道是嗎?候伯參,你卧底大譽十數年,當真是好厲害的手段!」
候伯參張口結舌:「不……不可能,我明明……」
晏裴野已經上前一步,喊道:「拿下他!」
候伯參向後退了兩步,獰笑道:「哼,都在這兒,那正好,省得我還要跑兩趟了,給我沖!他們沒有多少兵馬了,既然他們不肯窩裡斗,那我們便踏平朔州城,生擒成帝!」
跟隨他進來的蠻狄人甩掉了偽裝,露出了迥異大譽人的毛髮,他們嘶喊著,仰蹄掉頭,踏翻阻攔的將士,將拉著城門的鐵鏈徹底砍斷。
城外的蠻狄兵嘴裡用狄言高聲呼應著,扯掉了身上大譽士兵的偽裝,舉著刀劍,驅馬朝城門疾奔出來,既然用計不成,他們便要生生踏平這小小的朔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