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九百三十六章 夜幕降臨時（十八）

就在迪克呆住的時候，蝙蝠俠忽然邁步朝他那邊走去，迪克本能地後退了兩步。

蝙蝠俠的腳步停住了，他從迪克眼裡看到了畏懼，當然如果他還只是他的羅賓的話，那蝙蝠俠完全可以理解，因為自己說的混賬話，讓迪克以為自己會打他。

但是迪克現在是個吸血鬼，並且還會魔法，而自己已經快要重傷不治。

他到底在怕什麼？

「他在怕蝙蝠俠。」席勒就好像預感到蝙蝠俠在疑惑些什麼一樣，流暢地回答了他。

「你認為他們真的不清楚嗎？」席勒的語調裡帶點好奇，他說：「你是真的覺得，他們其實並不知道你為他們所做的退讓，不知道如果你半分不願意讓步，他們就不可能活成現在這樣，不知道他們現在所有的底氣其實來自於你的縱容？」

「別自欺欺人了，蝙蝠俠，他們什麼都懂，他們知道如果你真的認真起來，他們沒有半分勝算，而唯一能讓你像一頭打盹的獅子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東西，就是你對他們的愛。」

「而此情此景，你認為迪克敢賭你還愛著他嗎？」

蝙蝠俠感覺到錐心的痛苦，好像五臟六腑都要燒起來，而席勒還在繼續說著。

「他當然不敢去賭了，因為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怪物，還被拔去獠牙，對你沒有了任何威脅，你見識過他醜陋但又無力的一面，還如此嚴酷地威脅了他，他怎麼敢賭呢？」

他甚至不敢對我動手……蝙蝠俠在心裡想，迪克·格雷森是真的怕了，他幾乎聽到了迪克心中希望消逝的聲音，這讓他迫切地想做些什麼來挽回。

衝上去解釋嗎？那恐怕只會讓他退得更遠，況且蝙蝠俠實在不知道解釋些什麼，因為這本就是蝙蝠俠對待怪物的態度，除非現在迪克有本事讓時間倒流，回到他尚未轉變的時候，否則什麼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回答我的問題。」

當席勒的下一句話出現在耳機里的時候，蝙蝠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還要進一步逼迫迪克嗎，拋開任何感情因素的影響，你就真的不怕他狗急跳牆嗎？」

還是說，其實這個邪惡的醫生就是打算讓他們兩個在這裡同歸於盡？

「回答我的問題。」蝙蝠俠頗有些自暴自棄地重複道，他希望迪克趕緊動手。

迪克的手臂開始顫抖起來，在蝙蝠俠略帶期盼的目光當中，他抬起了手，但是什麼都沒做，只是伸手撫摸了一下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

「我沒有。」迪克哽咽著說：「我不是主動轉化的。」

「你仍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席勒與蝙蝠俠的聲音重合在一起，「我問的是你付出的東西和收穫的是否成正比。」

迪克的神情開始變得複雜了起來，他說：「當然，我獲得了強大的力量，比你們任何人都要強大。」

「你付出了什麼？」

「人類的身份而已。」

「真的只有這些嗎？那為什麼我們兩個會站在這裡，而不是在蝙蝠洞里和蝙蝠家族的其他成員一起商討戰術？」

「你要我說什麼？」迪克用淚水朦朧的眼睛看著蝙蝠俠，他主動走上前一步說：「你希望我說出，我通過背叛你獲得了如此強大的力量，這一切都並不值得嗎？」

席勒的回答再一次震驚了蝙蝠俠。

「你必須這麼說，理查德·格雷森，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所以如果我不認錯，你就要把我趕出……」

「……最後活著的機會。」

迪克明顯是被嚇到了。

蝙蝠俠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和他的大腦同一時間有了一瞬的空白，就好像生生的卡住了。

「這世界上所有的懲罰都是循序漸進的。」蝙蝠俠說：「『離開你的父親』這一懲罰的機會已經被用完了，這是下一級的。」

「你說你會殺了我？！」迪克看著蝙蝠俠的眼睛，似乎是在找出他說謊的痕迹。

而蝙蝠俠從未覺得解釋的機會如此寶貴，這當然是他最後一個可以用來解釋的關口，他已經張嘴了，但席勒提前給出了答案。

「你沒有任何立場要求我不這麼做，格雷森先生，不論是從人類、父親、蝙蝠家族的領導者的角度，我想我有權力也最好這麼做。」

「那你還等什麼？！」迪克朝他咆哮道。

「我在給你一個求我不要這麼做的機會。」

蝙蝠俠都不知道自己37度的嘴怎麼能吐出這麼冰冷的話。

「你想讓我對你求饒？！！」

「出於你的所有立場，人類、兒子、蝙蝠家族的成員，這不是命令，而是恩賜。」

很好，自己的嘴還能吐出更冰冷的話，蝙蝠俠花費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忍住沒把眼睛挪開，他現在真的不能去看迪克那雙蓄滿淚水的眼睛，沒有人能夠忍住不去抱他。

迪克好像終於認清了現實，他背叛了人類，作為蝙蝠俠，本應該殺了他，但是現在他給了他一個機會，只要他求饒，他就不動手。

蝙蝠俠靠近了他，迪克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如果他的求生本能佔了上風，他可能真的會死在這裡。

蝙蝠俠抱住了他，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腦勺，然後又拍著他的背，感受著他透過盔甲傳遞過來的體溫。

這溫情的氛圍讓蝙蝠俠剛放鬆一點，他就聽見席勒開口說。

「告訴我，用我對你的愛作為代價去換力量，是你做出的最愚蠢的決定。」

「我並不是自願……」

「當時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怎麼看。」蝙蝠俠終於明白了席勒的意思，他也不再需要席勒引導，而是發自內心的說。

「只要你告訴我這一切都不值得，你後悔了，我就可以完全抹去這個錯誤，讓你不用為這決定付出任何代價……因為我是蝙蝠俠。」

迪克的手緩緩攀上蝙蝠俠厚實的臂膀，他的手指逐漸收緊，卻沒有任何可以抓的布料，但在這高大的身影頸側，揚起的頭卻緩緩抬起了下巴，淚水不住的流下來。

很多人都會在生命當中的某一個時刻意識到，一個只要你認個錯，就能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的機會到底有多麼寶貴。

迪克終於忍不住嗚咽，開始放聲大哭，他幾乎快要把自己化作一團在蝙蝠俠胸口燃燒的火焰，蝙蝠俠也確實感覺到自己快被燒穿了。

在他過於漫長的人生當中，他很少有疼得這麼厲害的時候，也很少會像現在這樣快要壓抑不住胸口翻騰起來的憤怒和殺意——對著除了迪克之外的所有人。

「這一點都不值得……」迪克啞著嗓子說：「那不是我想要的，不是……」

蝙蝠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在他耳機里還有個救星——現在暫時是救星，等會可就不一定了。

「你沒得選，對嗎？」蝙蝠俠問道。

「我說了，我不是……主動轉化的……」迪克斷斷續續地說：「我沒有想要背叛……」

「很好，你要如何證明呢？」

老天！蝙蝠俠幾乎要在心裡咆哮了！你還想讓這孩子證明什麼？！你還是個人嗎？！

迪克明顯也僵住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肢體動作都在表達他的茫然。

蝙蝠俠繼續撫著他的背，說：「剛剛你想要咬我的脖子。」

「但是……但是我的獠牙被拔掉了……」

「我以為那是你的本能反應。」

「停！別再說了！」蝙蝠俠在心裡怒吼道：「迪克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在用那個動作向自己表明他受到的委屈……等等，所以是要讓他親口說出這話嗎？」

「不是！我知道那不會對你造成傷害！難道你覺得……」

「你沒有在感到慶幸嗎？」

「……什麼？」

「如果你還擁有那對尖利的獠牙，我就不會允許你以那樣的方式靠近我的脖子。」蝙蝠俠無視了迪克微弱的掙扎，繼續抱著他說：「當然也不會像這樣抱你。」

等等，這其中有個顯而易見的邏輯漏洞，蝙蝠俠忽然想到，他可能也不會允許沒變成吸血鬼之前的迪克用那樣的方式靠近他的脖子，他也幾乎沒這麼抱過他。

迪克很聰明，他立刻就發現了這個漏洞，於是他喃喃自語般說道：「但我沒有獠牙的時候，你也沒……」

「這是一種獎勵，迪克。」

迪克明顯又愣住了，大腦進入了載入模式，如果不是現在離他太近，蝙蝠俠一定會警告席勒，不要給迪克灌輸這麼變態的思想。

因為顯然他已經看出了問題所在。

迪克未變節時，沒有獲得什麼特殊的東西，而在他轉變之後，卻獲得了所謂的獎勵，那麼這是在獎勵什麼？

當然是他獲得了力量，但又選擇放棄力量的這一過程，準確點來說，拔掉獠牙，重歸溫順，低頭向他表達臣服的過程。

但幾乎是每次，都是蝙蝠俠照著席勒說的話開口之後才意識到問題的所在，甚至可能是一連串的話串起來才有意義，無法在開口之前提前預知，他知道席勒一定是故意的。

迪克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手臂微微用力抱緊了蝙蝠俠說：「這就是你要的嗎？蝙蝠俠？」

我又不是瘋了，蝙蝠俠想。

「那麼或許我應該為另一件事道歉嗎？」迪克略帶嘲諷的說：「為我拋下你去布魯德海文……」

「不。」蝙蝠俠說，然後他心想這麼半天自己終於說了句人話。

結果緊接著他聽到席勒說。

「這是我們共同的決定，迪克，如果我不允許你無法離開哥譚，所以你不必為此道歉。」

迪克的一隻手抓住了蝙蝠俠的大臂，他的胸膛不住的起伏，手臂開始顫抖，他說：「你不能這麼說，蝙蝠俠，我以為你是個磊落的英雄……」

「我是，但前提是我親愛的孩子不會變成一個罪犯，你去布魯德海文不會這樣，今天不同。」

迪剋死死的咬住牙，他說：「有什麼不同？！」

蝙蝠俠卻緩緩地放開了他，看著他的眼睛說：「你告訴我你要去布魯德海文，成為一名獨立的城市義警，你這麼說了也這麼做了，儘管我不滿你的選擇，但這其中沒有任何欺騙。」

「但是今天，格雷森先生，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不怕陽光和聖水嗎？」

迪克的呼吸明顯一滯，顯然在蝙蝠俠探尋的目光當中，他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

「如果你在白天的時候躲回屋子，在下午茶時不露面，我可以向你保證今天的一切不會發生。」

蝙蝠俠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迪克頸肩之間的位置，看著他的眼睛說：「但你站在陽光下，喝著用聖水泡的茶，微笑著說只是糖放多了一點。」

「現在，告訴我，這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