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當年

「這些人是……？」

沈七棄不明白。

在兩個人被圍堵的時候，是黑暗中的這些人站出來，保護了他們。

這很危險。

可是他們義無反顧。

而此刻，二師兄沈玩取下身上背著的麻袋，倒出來被包的好好的油紙包。

油紙包里是簡簡單單的饅頭，除此之外，還有些顯然難得一見的雞肉，而這些他們極為自覺地分給了最羸弱的老人和在哺乳的母親。

這些人病弱沉默、充滿死氣，然而他們分發食物的時候，卻極為有秩序。

他們看著二師兄的目光，帶著感激。

城市裡的最角落不僅有黑暗，還有些微的光明。

沈七棄若有所思，她看著這一幕，忽然明白了什麼。

修仙界弱肉強食，實力為尊，妖魔縱橫，肆無忌憚，個人就像是水中浮萍，飄蕩無依。

當年老乞丐將沈七棄從大雪裡救出來，沈七棄在丐幫里活了下來，她尚且還有容身之地。而更為凄慘的人呢？

病弱苦難、殘幼孤寡……這麼多的人不被看到，他們連乞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活生生等死。

一向不著調的二師兄分發食物的時候，看上去竟然有些微的靠譜。

丐幫作為混跡在最底層的幫派，雖然人少了點，卻自覺地撐起來這一片黑暗。

她對丐幫，竟是了解的太少了。

沈七棄看著這一切，「世人只拚命往上爬，卻沒人想著看一看腳底下，還有這麼多人掙扎求生……」

這話，亦是說給自己聽的。

……

黑暗裡，眾人狼吞虎咽的吃著足以保命的飯，沈玩與她坐在角落。

「妖魔肆虐，這幾個月無家可歸的流民是越來越多了……再這麼下去，大家都得死在一塊了。」

沈玩抓了抓自己的雞窩頭，「之前是大師兄管的，現在落在我身上，我煩都煩死了！」

他忽而驚醒，一把抓住沈七棄的手：「若是大師兄回來了，你不許告訴他我偷了！」

沈七棄與二師兄達成共識，二師兄這才放心。

沈七棄遲疑道：「所以你偷那酒鬼的荷包，包括偷了飛刀門的玄鐵菜刀……都是因為他們？」

她想到自己之前說的話，她對二師兄說這些錢杯水車薪不夠，她說二師兄偷的錢做無用功……二師兄氣的跳腳，最後說這是大人的事情。

所以，他養活這麼多人，給這麼多人續命，丐幫怎麼可能有錢呢……

對於當時她說的話，她有些後悔了。

沈玩難得正色：

「雖然我們也吃不飽，但是我們還能活著，他們吃不到食物，可就真的死了。」

「……儘管我們都吃了上頓沒下頓？」

瞅瞅沈七棄自己都餓成什麼樣了！

瘦骨嶙峋，見之可憐！

二師兄自己都像是犀利哥，頂著一隻被揍的烏青的黑眼圈，然而說這話的時候，極為真摯：

「我們少吃一頓，便能活一人性命，這買賣，你干不幹？」

沈七棄並非如今9歲的她，她想到前世自己在修仙路上撲撲騰騰，可是從未想過其他人的性命。

修仙路註定是爭奪資源的路，就像是鳳歸年不會關心一個凡人女兒的命一樣，她也不會關切那些無聲無息死掉的生靈。

簡單來說，他們看不到。

她低下頭，有些汗顏道：「可能我對丐幫，懂得並不多。」

「沒關係。」

二師兄哼唧一笑：「這買賣我當時不懂，可是師父說我有朝一日便會懂。」

「我一直沒懂，在大師兄離開的那天，我才懂。」

這天夜裡，沈七棄與二師兄聊了很多。

她第一次以丐幫弟子的身份，心甘情願地了解這個世界。

以前，她憎惡自己的叫花子身份。

現在，她明白，他們臭名遠揚，他們遭人嫌棄，可是，這就是他們的生存法則。

他們站在淤泥里，卻在淤泥里頑強的生存著。

不僅活著，還要拉人一把。

這才是丐幫。

那些黑暗中不被看到的人，他們報團取暖，取那一星小小的火。

這火，即便是在絕境中，在死亡前，也能暖暖身子。

沈七棄極為堅定地說丐幫的好日子在後頭，這是她的心裡話。

她的路就要從這裡開始。

可是她的聽眾沒有回答。

沈玩疲憊交加，他靠著牆根睡了過去，以一個他非常舒服的姿勢。

沈七棄嘆了一口氣，她提起來二師兄的麻袋，將它輕輕蓋在他身上。

二師兄睡的很沉，他將草鞋都踢到一邊，一個翻身便平躺在地上，將麻袋壓了半邊在身下。

他抱著麻袋流口水，喃喃道：「雞腿……」

「吃了能修仙的大雞腿……」

沈七棄：「……」

睡牆根都這麼不老實！

懶得再給他蓋了，反正他皮糙肉厚！

她拄著打狗棍，一跛一拐的悄悄離開了。

……

沈七棄把黑石頭給當了。

鳳家的這塊黑石吊墜，並非凡品，而是帶有血脈印記的石頭。

鳳歸年當年雖是凡人，卻是鳳家旁支血脈，每個鳳家的子女出生，便會由本家贈與這唯一的印記之石。若是發生特殊情況，便由至親之人血，加以特殊手段布下陣法，能尋找到此人的下落。

鳳家在這片大陸上有著古老的傳說，枝脈綿長這麼多年，不僅是修仙界還是凡人界，都有鳳家的影子，更別說那高高在上的仙都鳳家。

這塊黑石吊墜在沈七棄身上，她遲早會被鳳歸年發現，她會被帶走，不再是沈七棄。而是鳳秋。

那個前世走投無路，最終被逼到瘋癲的鳳秋。

她找到了二師兄銷贓的黑店，黑店沒有門牌，幽幽的燭火下，只有穿著一身黑衣的小老頭。

小老頭對一個小乞丐出現在這裡並沒有什麼詫異，他就著昏暗的燈光看著黑石頭，忽而笑起來：「你打算給這塊黑石，賣什麼價？打什麼保密等級呢？」

「保密等級」四個字出現在沈七棄的腦海里，瞬間便激活了一些前世的記憶。原來，這裡便是修仙界中最為神秘的珍寶閣。

珍寶閣分為黑寶閣和白寶閣，走的是兩種不同的路徑。

沈七棄去的這家沒有門臉的黑店，便是黑寶閣，走的是夜路，收的是不明來路的東西，盡數都是各種奇珍異寶。而白寶閣，則是光明正大的生意，在每個州都有最為富麗堂皇的店面。

黑寶閣特殊的機制，保證了售賣的不可追溯性質，只要珍寶入了黑寶閣，那麼誰也尋不到脫手珍寶的這個人。幾百年來，珍寶閣屹立不倒，它的規則就那麼運轉著，就像是它幕後的仙都玄家，站在仙都的高峰之巔，俯視著這一片修仙大陸。

沈七棄凝視著他：「我要最高等級。」

「並且，我還有一個要求：賣的越快越好，賣的越遠越好。」

能來到黑寶閣售賣法器珍寶的，各種稀奇古怪的人都有，各種匪夷所思的要求都有，黑衣小老頭並不介意，他在意的是保密等級。

「最高的保密等級，那便是誰都無法查到。若是想完全查不到，那麼便要降一降價位。說到底，我們也是要承擔風險的。」

沈七棄個頭很矮，她只能仰著頭看著他：「就按照最高等級，價位降便降了。」就像是當鋪里設計了極高的櫃檯，夥計高高在上俯視來人一樣，這珍寶閣的櫃檯，亦是高的十分離譜。

珍寶閣會得罪人，得罪人的等級並不相同，最高的等級，便是以仙都玄家的名義。想要提供多大的擔保，便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尋常人尚且不明白，這個道理，這小小的乞丐竟然懂。

他笑了笑：「上等靈石十個。」黑衣老頭報了價。

沈七棄當然知道他壓價了。還是匪夷所思的低價。

能證明鳳家血脈唯一性的黑色石頭，絕非凡品，每個血脈有且只有一塊，這種東西定然是極為神秘的珍寶。

然而她的目的，並不僅僅是變賣換錢，而是讓鳳歸年暫時無法找到她！

仙都玄家的力量，珍寶閣的力量，足以擋在她面前！

她不會讓鳳歸年認出她，把她帶走！

現在的鳳歸年尚且還沒有涉足到仙都鳳家，然而他的修為十分恐怖，他的勢力已初具規模，十分可怕。若是他鐵了心要得罪珍寶閣將她挖出來，她不知道能抵擋多久。

她如今不想再回到鳳歸年面前，只要將這玩意解決掉，她從此與她的爹娘再也沒有瓜葛。前世的記憶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卻知道最後鳳歸年權勢滔天隻手遮天，她必須要在這之前有抗衡他的能力！

沈七棄斬釘截鐵：「成交！」

黑衣老頭挑了挑眉，這小乞丐，倒真的寧願少拿靈石。

最高等級，便是只有對抗仙都玄家才能得到的最高機密。

這個修仙界中，除了仙都那幾大世家，又有誰能相互抗衡呢？小乞丐看上去窮苦，卻設了一個恍若天空浮雲飄渺的等級。

在尋常人看來，這分明是腦子有問題。可是他不會。

在一片黑暗中，身著黑衣，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小老頭嘿嘿一笑。

這笑容里透著些和善，燭火籠罩在他的笑容上，便顯得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上等靈石10個，錢貨兩清。」

-

「我不信她死了。」

不過數年，便發生了如此多的變故，鳳歸年一向淡然的臉顯出些冷厲。

他的面前，跪著了滿堂的人。這些人曾經以為鳳歸年死了，那麼鳳歸年留下的女兒鳳秋，便成了分家產時最礙眼的對象。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跪在鳳歸年那人渾身是血，他瑟瑟發抖，站都站不起來：「是她、是她犯了錯，這才接受的懲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