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白渺的腦子暈暈乎乎,說不清是被撞的,還是被香氣迷的。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沈危雪淺而透徹的眼眸。
「還好嗎?有沒有撞疼哪裡?」
白渺立即搖頭:「沒有沒有,我的頭很硬!」
倒是他,被撞的可是鎖骨。她看師尊的鎖骨漂亮得跟冰雕一樣,這麼一下撞上去,會不會全碎了?
白渺心下緊張,連忙低頭去看他的鎖骨。
但沈危雪卻抬起手,指尖輕觸了觸她的額頭。
溫涼,輕柔,玉一樣的質感。
白渺一激靈,下意識向後退了退。
她的動作突然,后腰冷不丁抵到桌案上,發出一聲悶響。
沈危雪微微蹙眉:「又撞到了?」
白渺連忙道:「沒有……沒事。」
她有點語無倫次,眼睫忽閃,胸腔里的心跳略微加快。
比起這一點小小的撞擊,她還是更擔心自己此刻的窘迫有沒有被他發現。
「……別動。」沈危雪輕聲道。
他的指尖仍然停留在她的額頭上,那裡剛剛和他的鎖骨相碰,轉眼便紅了一大片。
他微微垂眸,仔細端詳著她:「好像有點腫。」
白渺小聲說:「很快就會消下去了……」
沈危雪沒有說話。
他視線低垂,指腹輕輕覆在她紅腫的額頭上,緩緩按揉。
幽微的瑩光從他的指尖流淌而出,一點點匯入白渺的肌膚。
白渺的身後正對著窗楹。
月光灑落在桌案上,晚風透過窗楹吹進來,帶起絲絲涼意。
她的後背冰涼,額頭卻越來越燙。
「……可以了!」白渺突然出聲,語氣莫名急迫,像在被人追著趕似的,「感覺已經好多了,謝謝師尊!」
沈危雪似是不信:「真的?」
「真的!」白渺立即抬手,在自己的額頭上胡亂揉了揉,「你看,一點感覺都沒有!」
沈危雪緩緩鬆了口氣,這才將手放下。
白渺也在心裡暗暗鬆氣。
她一定是腦子有病……明明師尊只是把她當小孩子看,她到底在緊張些什麼。
「那個,師尊……」她做了兩個深呼吸,迅速讓自己的大腦恢復清醒,「您先坐回去吧,字我已經挑好了,真的不用麻煩您了。」
沈危雪安靜地看著她,眼中碎光閃爍。
「你挑的是哪一幅,給我看看。」
白渺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情緒發生了變化。
如果說剛才還有點隱隱約約的緊張,那麼現在就是完完全全的從容了。
她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白渺立即轉身,在厚厚的字畫里翻找起來。
沈危雪站在她身後,唇角微彎,眼底泛起似有若無的笑意。
白渺翻紙的速度越來越快。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那幅畫呢?她剛才明明已經找到了?!
難道那幅畫已經被師尊藏起來了?
白渺感到匪夷所思。
可是就這麼幾秒鐘的時間,而且她也在這裡,他是什麼時候動的手腳……
沈危雪輕聲問道:「找到了么?」
白渺:「……」
她繼續翻紙,不甘心地答:「還沒……」
「……渺渺。」身後人發出輕嘆。
白渺動作一頓,不情不願地收回手。
身後人握住她的肩膀,將她轉過去,面對著他。
白渺覺得他又要開始審問了。
果然,沈危雪微微側頭,溫和而無奈地說:「你想找的根本不是字,而是那副畫,對不對?」
白渺沒吭聲。
這話說得對也不對。她原本是想找字的,只不過一想到那幅畫,心思就歪了而已。
沈危雪見她沒有否認,心中愈發瞭然。
「練字也是騙我的。」他的語氣輕而肯定。
白渺無法反駁。
這句是真的。
「就是為了那幅畫?」
沈危雪注視著她,清潤平和的語氣中透出一絲迷惑。
他想不明白。
那只是他隨手畫出來的東西,她為什麼要這麼在意?
她可以在意的東西有很多,點心,溫泉,劍訣……
可她偏偏要去在意他最不想讓她知道的那一個。
不知道其他人的徒弟是不是也像她這樣好奇心旺盛。
白渺小心翼翼地偷看沈危雪的表情。
好像也沒有生氣……只是有點困惑。
可能還有點苦惱。
有那麼一瞬間,白渺覺得自己像一個熊孩子,而沈危雪就是那個可憐的、束手無策的大家長。
……不行,不能讓師尊陷入那種可悲的境地!
白渺立刻決定坦白。
「其實我不是為了那幅畫,找畫只是順帶的……」她心虛地開口,「其實是因為一塊玉佩。」
「玉佩?」沈危雪輕輕眨了下眼睛,眼中迷惑更甚。
白渺像個乖乖認錯的孩子,先拉著他在桌案前坐下來,又倒了杯清茶擺到他面前,然後才老老實實地將實情說出來。
「我今天回弟子苑的時候,不小心撞到真真的新室友,還把人家玉佩撞碎了。她認出我是您的徒弟,就讓我拿您的字畫做賠償,不然就得找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賠給她……」
沈危雪微微沉吟:「她的玉佩是什麼樣的?」
白渺:「就是玉佩的樣子呀,不過她說僅此一塊,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塊。」
「這樣啊……」沈危雪想了想,「那我直接寫一幅字給她吧。」
就知道他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白渺心裡有點彆扭,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彆扭什麼。
「不用這麼麻煩,」她說,「直接從你寫過的那些字里挑一幅不就好了?」
「不好。」沈危雪輕輕搖頭,「我重寫一幅。」
白渺暗暗扁了扁嘴。
沈危雪看出她似有不悅:「怎麼了?」
「你都沒為我寫過字,還特地為她……」
話未說完,白渺突然沒聲了。
怎麼覺得剛才那話聽起來哪哪不對勁,還有點酸溜溜的?
她沒事吧?
沈危雪眸光浮動,認真細緻地看著她。
「我是為了你。」
況且,他早已為她作過一幅畫了。
只是不能讓她知曉而已。
「我知道……」
白渺一對上沈危雪的目光,就覺得自己剛才有點反應過度。
師尊說得對,他這麼做也是為了她。
要不是她撞上明雙瑤,捅出這個簍子,他又怎麼會為一個陌生人寫字。
白渺自覺羞愧,將雙手挪到桌案下,默默絞手指。
「那您少寫點……意思一下就行了。」
沈危雪輕笑:「好。」
他鋪紙提筆,白渺見硯台里沒墨了,立即起身幫他磨上。
她磨得相當認真,十指纖纖,蔥白細膩,和漆黑的墨相互映襯,彷彿散發著瑩潤無暇的光。
沈危雪靜靜看著,突然開口。
「你真的不想練字么?」
「啊?」白渺一愣,「練字什麼的就算了吧,我還要練劍、打坐,提升修為呢……」
其實是她懶得練。練字這麼枯燥的事情,她可做不來。
「……也是。」
沈危雪收斂視線,沒有再多說什麼。
白渺磨完墨,坐回位子上,興緻勃勃地問:「師尊,你打算寫什麼?」
沈危雪提著筆,不緊不慢道:「你想讓我寫什麼?」
她想?
白渺立即開始轉動腦筋。
「那就寫……與人為善。」
沈危雪抬手拂袖,開始下筆。
白渺:「……?」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就開始寫了?不是讓她先想嗎?
四個字一轉眼就寫好了。
沈危雪抬起眼睫,平靜地問:「還有嗎?」
還有?
白渺立即又想出一個詞:「一筆勾銷!」
沈危雪很快又寫好了。
白渺繼續道:「放下你的身段!」
沈危雪:「……嗯?」
白渺一邊比劃一邊說:「就是身體的身,片段的段……」
沈危雪不確定地問:「這個也要寫?」
白渺豪邁道:「寫!」
沈危雪壓下唇邊笑意,不緊不慢地寫下這六個字。
寫完后,他將筆放回筆架上,對白渺說:「這樣應該夠了吧?」
「肯定夠了。」白渺將這三張紙舉起來,認真端詳,「三幅字呢,她賺大了。」
沈危雪輕笑了笑:「告訴她,不可轉手贈予他人,更不可拿去賣錢。」
「好。」白渺乖乖點頭,將三幅字卷好收進芥子囊。
沈危雪繼續叮囑:「若是她再不依不饒,就來告訴我。」
「不要總想著自己解決。」
白渺心裡一暖,聲音也低了些。
「我知道。」
她起身,語氣格外乖順:「師尊,那我去睡覺了?」
「去吧。」沈危雪溫聲道。
白渺轉身上樓,腳步輕盈,木階被她踩出蹬蹬蹬的聲響。
聽起來頗為歡快。
沈危雪安靜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直到她進了閣樓,關上門,他才收回視線。
他斂衣起身,走出竹樓。
外面夜色深諳,月光明凈。青鸞正在空中徘徊,看到他出來,立即撲扇著翅膀飛至他面前。
沈危雪伸手,輕聲道:「畫呢?」
青鸞眼神躲閃,似乎不願告訴他。
沈危雪:「青鸞?」
青鸞脖子一縮,調轉方向,在前面帶路。
沈危雪走在它身後,跟著它來到層層疊疊的紫藤樹下。
青鸞飛到石案上,用尖喙指了指。
原來它將那幅畫又挪到了這裡,還用幾顆小石子壓住了,以防畫像被風吹走。
沈危雪將畫像拿起來,細細打量,然後攏進流雲般的廣袖裡。
「這次得收好了。」他低聲輕喃。
青鸞畏畏縮縮地看著他,不敢吱聲。
次日,白渺給唐真真傳音。
「明雙瑤在嗎?」
唐真真:「在呢,你找她啊?」
白渺立即道:「讓她別走,給我等著。」
唐真真:「???」
一刻鐘后,白渺御劍回到弟子苑。
唐真真正坐在院子里等她,一看到她落地,立馬迎了上來。
「明雙瑤呢?」白渺問道。
「在屋裡呢,一聽到你讓她等著,就躲在裡面不肯出來了。」唐真真驚疑道,「白渺,你不會是要揍她吧?」
白渺:「?」
她不理解:「我揍她幹嘛?」
唐真真撓頭:「不是你剛才惡狠狠地讓她等著……」
「對啊。」白渺理所當然地說,「我要把師尊寫好的字交給她,當然要她等著了。」
要是明雙瑤提前出去了,那她豈不是白跑一趟?
唐真真聞言,頓時瞪大眼睛:「劍尊真的寫字給她了?」
「嗯。」白渺點點頭,向裡屋走去,「三幅呢,隨她挑。」
唐真真羨慕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還有三幅?劍尊也太大方了吧?!」
兩人一齊進屋,坐在屋裡的明雙瑤一聽到白渺的聲音,立馬像彈簧似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臉驚恐地看著她。
白渺:「……你這是什麼表情?」
明雙瑤:「你不是來教訓我的吧?」
白渺:「……」
她頓了頓,心平氣和地說:「弟子苑禁止打架鬥毆。」
「那就好。」明雙瑤慶幸地拍拍胸口。
白渺正要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明雙瑤突然唰地伸出手,手心攤開,露出那塊被摔碎的玉佩。
白渺定睛一看。
玉佩已經被複原了,看起來完好無缺,完全沒有碎裂的痕迹。
白渺訝道:「……好了?」
明雙瑤連連點頭:「師尊已經幫我修復好了……你不用賠償了。」
白渺很驚詫。
明明昨天還咄咄逼人的,怎麼今天態度立馬就變了?
明雙瑤對上她不解的視線,收起玉佩,心有餘悸地說:「昨天我和師妹聊起這件事,剛好被師尊聽見,他當場就把我大罵了一頓……」
原來如此。
白渺感覺自己能想象得到那個畫面。
唐真真站在後面捂嘴偷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師尊還讓我跟你道歉……」明雙瑤捋了把自己的高馬尾,惴惴不安地問,「你需要我的道歉嗎?」
白渺很想說「需要」。
但事實上,明雙瑤的確沒有跟她道歉的必要。
她從芥子囊里取出那三幅字,想了想,斟酌著開口:「道歉就不必了……那這個字,你還要嗎?」
「劍尊真的給我寫字了?」
明雙瑤一聽,瞬間變臉,驚喜得一把將修復好的玉佩扔到腦後。
白渺:「……」
她有點尷尬:「你先看看再說吧。」
她將三幅字依次攤開,明雙瑤和唐真真立馬湊了上去。
「與人為善」
「一筆勾銷」
「放下你的身段」
三幅字的字跡一致,行雲流水,風骨秀逸,讓人過目難忘。
明雙瑤讚不絕口:「不愧是劍尊,這字寫得也太好看了,一筆一劃都是珍寶啊!」
她好像完全不在乎這些字連在一起的意思是什麼。
白渺:「……那你要麼?」
「要!我當然要!」明雙瑤聞言,忙不迭將三幅字抱進懷裡,「這三幅都是給我的吧?」
白渺已經無所謂了。
反正本來就是寫給她的……
她麻木道:「你都拿去也行,但是師尊讓我轉告你,不可以將這些字轉手贈予他人,更不可以拿去賣錢,你能做到嗎?」
「當然了,這可是劍尊的墨寶,傻子才拿去賣錢!」
明雙瑤興奮地都要起飛了,如果她身後有尾巴,白渺相信她現在一定能將尾巴搖成旋螺槳。
唐真真在一邊不服:「憑什麼你一個人拿三幅字?」她扭頭看向白渺,道:「白渺,別都給她,我也想要!」
白渺:「……」
怎麼還爭起來了?
她揉了揉眉心,無力道:「那你隨便挑一幅吧。」
「謝謝你,我的寶貝大渺!」
唐真真歡呼一聲,眼疾手快地從明雙瑤懷裡搶出一幅。
明雙瑤:「哎你幹嘛!」
唐真真打開念道:「放下你的身段……這句好!」
白渺:「……好在哪裡?」
「它好就好在可以讓我爹娘掛在家裡。」唐真真振振有詞,「這樣他們每天看到這幅字,就能時時刻刻反省自己了。」
明雙瑤聽了,頓時扼腕痛呼:「我怎麼沒想到?!」
白渺:「……」
看來這兩人能做室友,不是沒有原因的。
看著心滿意足的明雙瑤,她再一次深深意識到,沈危雪究竟幫了她多少。
雖然作為原文男主,他目前的表現都很讓人挫敗。但作為她的師尊,他真的做得已經足夠好了。
白渺不由喃喃自語:「有什麼是我能為他做的呢……」
唐真真:「你說啥?」
「我說,」白渺嘆氣,「師尊幫了我很多,我也想為師尊做點什麼。」
唐真真聽了,也認真思索起來。
「給他做頓好吃的?」
白渺搖頭。
這不是在師尊面前班門弄斧、自取其辱嗎?
明雙瑤提議:「送很多金子給他?」
白渺繼續搖頭。
送給她還差不多,師尊才不會喜歡金子這麼俗的東西。
「唉,可惜啊。」唐真真遺憾地嘆了口氣,「如果是在話本里,我就知道送什麼最好了。」
白渺好奇道:「送什麼?」
唐真真朝她招招手,露出微妙又露骨的笑容。
「當然是把劍尊喜歡的女子綁起來,打上蝴蝶結,送到他面前。」
白渺:「……」
作者有話說:
真真博覽群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