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修道之人,大多通達淡然,不問塵世。
生老病死對他們而言,只是自然規律的一環。與大道相比,凡人的一生如同滄海一粟,渺小且不值一提。
這一點,在沈危雪的身上似乎體現得格外明顯。
他太強大,強大到即使周圍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他也依舊存在。
他的師父曾經告訴他——「你和別人不一樣」。
在一次次無法挽回的離別中,沈危雪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他可以用手中的劍揮斬邪惡,卻無法挽留親近之人的生命。
由傷痛,到平靜,再到麻木。
棲寒峰從此再無旁人,清寒冷寂的白霧中,只剩下一人、一鳥、還有一座孤零零的竹樓。
時光如梭,在漫長的歲月長河中,沈危雪開始封閉自我,一心求道。
他需要一個終點,而飛升就是這個終點。
白渺看著他日復一日地閉關求道,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一心大道的人應該無欲無求。】系統平靜出聲,【而他是為了追尋終點,從一開始就錯了。】
「什麼叫無欲無求?他是人,不是神,怎麼可能做到無欲無求?」白渺冷冷反駁,「而且追求大道就不是『欲』了嗎?如果一個人真的能做到無欲無求,那他又為什麼要求道?」
系統被她問的啞然了:【自然是為了前往更高的境界……】
「那不是欲、不是求嗎?」白渺輕聲說,「你這個沒有感情的系統都有所求,又憑什麼高高在上地評判他。」
【……反正我怎麼都說不過你就是了。】
系統理虧地不再出聲,與此同時,白渺眼前倏地一黑,下一刻,她便站在了平靜的湖面上。
夜幕之上懸挂著孤高的殘月,湖水如鏡面般光滑剔透,沈危雪立於湖面上,一道漆黑的身影倒映在他的腳下,幽暗模糊,似真似幻。
「執念已成……沈危雪,你也不過如此。」
湖中聲音消散,有漆黑的荊棘從水底升起,慢慢攀上沈危雪的身體,將他一點點染成了無光的黑色。
「不可以!」
白渺見狀,立即向前邁腿,然而一步便踏入了下一個幻境。
她來到了魔尊身死的斷崖上。
沈危雪的身體搖搖欲墜,他強忍著墮魔的折磨與痛楚,一劍穿透了魔尊的胸腔。
魔尊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倒在了血泊中,沈危雪撐著劍,慢慢站了起來。
天空被染成了血紅色,斷崖之下,萬千人翹首仰望,歡呼劍尊的勝利與強大。
沈危雪神色平靜,眼中無悲無喜。
不知道為什麼,白渺覺得自己能看到他的內心。
那裡一片荒蕪,破敗而冷寂。
「你的體內還有殘餘的魔種。」朦朧煙雨中,荊翡的身影出現在棲寒峰上。
「我知道。」沈危雪抬手,一柄古樸長劍浮現在他手上,「所以我希望你能殺了我。」
荊翡大驚:「你瘋了?」
一旁的祝隱真人也急了:「劍尊,這萬萬不可……」
沈危雪淡淡道:「魔種不除,始終是個隱患。」
「話是這麼說,但卻沒必要去死吧?」荊翡連連搖頭,「況且你剛滅了魔尊,我反手就把你捅了,那我不就成千古罪人了嗎?」
祝隱真人勸道:「劍尊莫急,肯定還有其他解決的辦法。」
沈危雪不置一詞,似乎不抱希望。
直到這一刻,白渺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她認識沈危雪的那一天起,他對生死的態度就一直無比隨意。
原本她還以為修仙之人大多如此,現在看來,從很久以前起,沈危雪就有隱隱的自毀傾向了。
魔种放大了他的執念,放大了他的黑暗,同時也在他的心底滋生出許多負面陰暗的情緒。
他抗拒這樣的自己。
「總會有辦法的……」荊翡冥思苦想,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萬物再次化作濃霧,霧氣散去,這一次,白渺又回到了那片一望無際的湖泊上。
月光傾瀉而下,沈危雪站在湖面上,雙眸閉闔,淺淺淡淡的黑霧從他體內慢慢分離出來。
湖面上出現一隻窄小的木船,黑霧進入船中,逐漸化為黑衣黑髮的清雋少年。
少年抱劍而眠,睡容靜謐,眉眼與沈危雪別無二致。
白渺微微睜大眼睛:「那不是……」
「終於認出我了?」
耳邊突然響起清冽的聲音,白渺立即扭頭,正對上少年溫和無奈的眼神。
「你不是我做夢的產物……」白渺震驚地看著他,「你是他分離出來的那部分?」
「但我的確是在你的夢裡。」少年沈危雪撫上她的臉頰,聲音低柔而平靜。
「所以你是真實存在的……」白渺低聲喃喃。
少年沈危雪微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下一秒,他輕笑:「你是這麼想的?」
「不是嗎?」白渺認真地看著他,「你都站在這裡了。」
「你會這麼想,我很開心。」
少年沈危雪專註地凝視她,微微傾身,髮絲像月光般輕柔地拂到她的臉上。
「但你應該明白,真正喜歡你的是我。」他柔聲道,「夢境外的『沈危雪』只是被我影響了而已,他對你的慾望和執念,全都來自於我。」
湖水平靜無波,月光清瑩皎潔,映在他眼中,漾開瀲灧漣漪。
白渺微微一怔。
這是她第一次從他的口中聽到「喜歡」這兩個字,即使這只是她的一個夢。
如果她沒有看到那些記憶的話……這應該是個美夢。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神色有些怔然。
「因為我想得到你的回應。」
少年沈危雪輕撫她的下頜,眸光專註而低暗。
「我想得到你。」
白渺的心跳瞬間加速,說話也磕磕絆絆:「可我已經在你的身邊了……」
「還不夠。」少年沈危雪貼上她的臉頰,輕輕蹭了蹭,「我還想要更多。」
這就是他的慾望?這是他真實的想法嗎?
白渺垂下視線,臉頰發燙:「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少年沈危雪低低一笑:「好孩子。」
「但不是現在!」白渺隨即改口,「有人侵入了我們的夢境,就代表有人想把我們困在這裡,對嗎?」
少年沈危雪漫不經心地回答:「算是吧。」
白渺:「那我們現在就得想辦法離開這裡。」
「為什麼要離開?」少年沈危雪直勾勾地看著她,指尖撫過她的手腕,「留在這裡不好么?」
他的請求很誘人,誘人得令人無法拒絕。
但白渺很清楚,她不能留在這裡。
既然那個入侵者可以潛進她的夢境,自然也能潛進別人的夢境。
沈危雪、宋清淮、荊翡、乃至這個客棧里的所有人……他們都有被入侵的危險。
她必須打破這個夢境,去確認其他人的狀態。
「我願意和你留在這裡,但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白渺抿了抿唇,語氣堅定,「我必須離開。」
少年沈危雪定定地看著她:「即使我不允許?」
「即使你不允許。」
少年沈危雪慢慢閉上眼睛,似乎發出了一聲嘆息。
「既然如此……只好用別的方法留下你了。」
月光黯淡,水下逐漸有黑色的荊棘升了上來。這些荊棘迅速爬上白渺的身體,纏繞上她纖細的四肢,輕柔而緊密,像纏繞一隻脆弱的蝴蝶。
白渺忍不住在心裡質問系統:「不是說這裡是我的夢境嗎?怎麼每次主導權都在他那裡啊!」
【是你的夢境沒錯,但這個空間是他的領域……】
什麼鬼,套娃嗎!
白渺用力掙扎,然而這些荊棘實在太柔韌也太牢固了,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撼動不了分毫。
「你放開我,這些東西纏得太緊了,我覺得很不舒服!」白渺忍不住控訴。
少年沈危雪笑了笑:「你會習慣的。」
他的黑色衣擺落到湖面上,和糾纏的荊棘融合在一起,泛起迷幻的、水似的漣漪。
白渺急得想打人。她的手腳都被束縛了,眠霜劍拔不出來,無奈之下,她只好調動真氣,偷偷施訣。
耳邊突然傳來尖銳的破空之聲,幾根藤蔓從四周呼嘯襲來,少年沈危雪身形未動,藤蔓便在接近他的瞬間化為粉末。
他微微搖頭,抬眸看向白渺,突然蹙眉:「你做什麼?」
只見幾根藤蔓正對著白渺的脖子和胸口,她看著眼前的黑衣少年,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決。
「你不讓我走,我就自己想辦法走。」
既然這是她的夢境,那麼只要死在夢裡,她就會醒來了吧?
少年沈危雪靜靜看著她,聲音低而輕。
「你就這麼想離開我么?」
白渺能感覺到,這次他是真的生氣了。
然而即使真的生氣,他也沒有露出陰沉的表情。
白渺甚至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隱隱約約的失落與悲傷。
她幾乎快要招架不了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白渺深吸一口氣,索性閉上眼睛,狠心道,「我只是……」
話未說完,夜空、湖水、荊棘突然像破碎的鏡面般瞬間裂開,白渺睫毛一顫,倏地睜開了眼睛。
周圍寂靜無聲,光線昏暗,只有蠟燭燃燒的火光投在牆面上,像微弱的影子般輕輕搖動。
「……沒事吧?」
頭頂上方響起熟悉的聲音,白渺立即抬頭,看到沈危雪正垂眸凝視著她。
黑暗中,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額發略微潮濕,似乎睡得很不踏實。
白渺見狀,來不及詢問剛才的夢境,連忙抬手去探他的額頭:「又不舒服了嗎?要不要喝葯?」
沈危雪搖了搖頭,眸光微動,嘴唇移到她的耳邊,聲音極輕。
「外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