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
天佑十五年,還有一件大事。
大乾建朝後留下來的傳統之一,三十歲前天子就得給自己修建陵墓。修陵墓不算小工程,以往修十年、二十年的大有人在,所以一般都會提前很多年準備起來。
歷任天子大多數都是登基后沒兩年就開始提前修陵墓了,像許佑汐這樣拖了十幾年沒開工的,幾乎很少見。
好比說,崇久太上皇十六歲就開始給自己修陵墓了,不過後來,他為了可以同太后謝氏合葬時候位置寬敞,又花了大量銀兩改造。
總之,修陵墓這事在早朝上被提出來了。許佑汐想了下國庫目前的情況,這次就沒有反駁了,畢竟她從登基第一天就已經在考慮死後該葬在哪這種問題了。
許佑汐屬於看得很開的,也沒有傳統『入土為安』的概念。若不是因為身份實在不合適,她指不定就選擇把遺體和器官都捐贈了。
早朝上。
許佑汐思索很久,好不容易才整理好了說辭:「朕喜好熱鬧,又不願意約束,皇陵過於清靜,不適合朕。」
「朕打算將陵墓單獨修建,最好距離市井人家不遠,百年之後,朕依舊能聽見大乾子孫朗朗讀書聲,看茶樓舊巷議論天下大事。」
在修建陵墓這方面,朝官一般都不會反駁天子意願,除非提出的要求實在達不到。
旁邊史官正奮筆疾書地記錄著許佑汐提出的要求。
「陵墓重在設計精巧,外在無需奇珍異寶修飾,等朕百年後,墓內也不會放任何貴重陪葬品。」
這確實符合陛下向來的節儉風格。
「對了,還有一事,朕永不封陵。」
什麼?
帝王永不封陵,在幾千年的歷史中從未出現過。
朝官都被許佑汐的想法給震驚到了,其它帝王哪個不是恨不得能把陵墓的大門死死合上,永不打開的那種,為了這個,過去什麼殺修墓工匠、放機關毒氣,再殘忍的手段也都應有盡有啊。
怎麼到自家陛下這裡,會出現如此大的變化?
就算換成他們放在自己身上,也做不出不封陵的舉動啊!
這簡直是太荒誕了。
還不等他們開口諫言,爭取打消陛下的這種奇葩想法,就聽見許佑汐又開始打破他們認知了。
「百年之後,也不用麻煩。將朕身體一把火燒了,骨灰灑在長江水裡,若是後人逢清明、中元節,希望祭奠朕的人,在長江邊放一束花就可以了。」
許佑汐的想法非常簡單,既然沒有後人撬不開的陵墓,那她為什麼還要給未來子孫增加難度,直接開放不就好了嗎?
更何況,她的陪葬品到時候都是些《乾報》稿件、神機營不同時期的火器、神工局的發明設計圖和實物,還有新醫閣的部分廢棄儀器,這些東西也不值錢,但是有非常大的研究價值。
對未來的考古,也意義深遠。
許佑汐會將大乾的每一點『進步』都利用『特殊物品』記錄下來。只要陵墓不關閉,每年特殊日子,還可以安排一部分什麼學生過來了解大乾歷史。
大概是許佑汐的想法,過於超前,底下朝官想要諫言的地方太多,以至於等許佑汐說完了,眾人一時間還是呆愣在原地。
兵部尚書孟之謙是第一個站出來表明態度的:「陛下,您若是不願意提前修建陵墓,可以直說,無需利用如此荒誕的言論,讓臣等知難而退啊!」
然而,剛說完肺腑之言的許佑汐面帶迷茫,這群人難道看不出來她有多認真嗎!
「朕絕非玩笑,百年之後,也按照今日所言進行。」
「陛下,你若選擇火葬,
還將,長江,唉……那陵墓……」姚大成吞吞吐吐,皺著眉頭邊嘆氣,邊說著。
「陵墓只放朕的牌位。」
許佑汐聽明白了姚大成的問題,她的陵墓可是要向學生開放的,可不能嚇壞了小孩子。
「行了,都沒有異議了吧?陵墓選址,禮部容尚書去辦。」
「莫尚書,你替朕在民間選一些能工巧匠,讓他們試著給朕設計陵墓,設計好了之後,拿給朕先看看。」
「臣遵旨。」
「臣遵旨。」
其餘意見非常大的朝官面面廝覷,沒人知道該從哪裡提起!
……
許佑汐對未來陵墓的言論,漸漸傳到了民間。
倒是引起了非常大的熱度,大多數百姓表現出來的都是難以理解。
許佑汐作為當朝天子,又是功績如此突出的一位天子,為何要在陵墓方面如此委屈自己?
要知道,就連平民百姓都不能接受火葬這種事情,她作為天子,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說出口了呢?
許佑汐本來以為修墓就算個私事,沒想到民間對於這事的爭議這麼大。
此時,在民間呼聲最高的,是讓她效仿當年秦皇,最好能挖空一座山,造一座恢弘大氣的地宮。
然後底下一群人紛紛自告奮勇,有的說打算給地宮裡面設計機關詭計,有的人說自己可以過去挖地道,還有個人在深思熟慮后,提出建議陵墓最好能夠四面八方糊水泥、鋼筋混凝土的,越堅固越好。
結果這個話題討論到最後,變成了給天子修建陵墓的待遇問題,每天工資和修火車軌道相比,哪個待遇好???
「……」
她看上去像是有這種經濟實力的皇帝嗎?
許佑汐已經好多年沒寫過文章了,她忍不住親自寫了篇『澄清』稿件,寄到了以文章思想深度出名的《耀城報》。
然後,一個月後,她被退稿了。
難以接受!
但她絕不放棄!
許佑汐面不改色地把寫好稿子交給杜致意,讓他托關係,把這篇文章發表出去。她知道對方和《耀城報》主編關係很熟。
杜致意猶豫了,他看完文章之後,又是輕輕嘆氣。
《耀城報》哪敢發這種敏感題材的文章,他們會退稿太正常不過了。
「陛下,為何不直接發《乾報》?」
在《乾報》發表文章有規定,所有編者必須實名,不可利用化名,或者假身份。
「難道要讓天下百姓知道,朕自己澄清自己的言論?」許佑汐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麼,突然壓著激動看向杜致意,「杜大人,若不嫌棄,這文章署你名字如何?」
「……臣這就聯繫《耀城報》社長。」
就連杜致意麵對許佑汐的時候,都學會了『趨利避害』的保護自己。
「行吧。」
許佑汐有點遺憾。
幾日後,《耀城報》發表了那篇文章。
文章是好文章,就是題材過於特別,容易被衙門找上門算賬。
不過,既然他們得到了杜致意的保證,耀城報也就硬著頭皮把文章發了。
在這篇文章中,分析了許佑汐對陵墓修建每一方面設想的意義。
比如說,陛下不把陵墓建設在皇陵群中,就是為了『永不封陵』做準備,因為一旦陛下去世后入了皇陵,普通老百姓肯定沒有辦法到皇陵附近祭拜她了,更不要說允許學生、歷史研究人員進去參觀的事情了。
還有,這次的陵墓絕對不可能『大興土木』,陛下這麼多年以來,一直以提倡節儉為己任,只會側重『陵墓設計』是否巧妙,是否能和『山水風景』融為一體。
……
『永不封陵』、『火葬』、『骨灰拋於長江水』,看上去像個很瘋癲的舉動,實則是件多麼非常浪漫的事情。
人活著時候的束縛已經夠多了,難道死後還得繼續被關在棺材、墓穴里嗎?
可你看看長江走過的地方——
有日出江花紅勝火;
有兩岸猿聲啼不住;
有星垂平野闊;
有江流天地外,
有千古風流人物的壯烈,有同飲長江水的相思柔情。
如此看來,葬於長江水,有何委屈可言?
這篇文章太有打動人心的力量了,無數人在讀到這裡的時候,感覺自己在那一瞬間和文章編者,產生了強烈的心靈共鳴,彷彿長江美景就在眼前徐徐展開。
也就在這一天之後,百姓們不約而同地忘記了之前提起的建立恢弘地宮的想法,算是默認了陛下的選擇。
一個月後。
容映冉確定了陵墓修建地址——在上京大學不遠處的一座青山。山腳有溪水潺潺,公路還沒修到這裡,山下野花一年四季都開得爛漫。
三個多月後。
工部也收到了民間無數巧匠寄過來的設計圖紙。他們也在經過了嚴格篩選之後,挑出了其中五十個人出來,讓這些人進宮面聖,在聽取陛下想法之後,合作討論出最佳的方案。
因為反覆進行實地考察,設計稿也是一遍遍修改,所有工匠都在思考,如何將陵墓和山水融合在一起,還得讓花銷縮減到最低。
一直等到了天佑十六年中旬,陵墓的修建工作才慢慢展開。
這個時間,海外殖民地國家送來留學的年輕人也在經歷一番顛簸后,抵達了大乾。
下船后就是每個人的常規體檢,在體檢結果出來前,這一百多個年輕人就在當地努力學習大乾的語言。
其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真實的火車,坐在車廂裡面,看著車外風景的時候,不斷發出驚呼聲。
火車列車員中間出來的時候,給每人發了一份盒飯,裡面有葷有素,還有熱騰騰地白米飯。
「大乾對我們太好了。」
有些留學生忍不住擦眼淚了,他們在自己家鄉都很少能吃到飽飯。
列車員看著這一幕,莫名有點心虛,她記得火車上的飯菜一直被乘客吐槽敷衍來著,她自己也都是帶飯多。
而且,今天盒飯里也就是簡單的葷素搭配,有這麼感動嗎……
「這是什麼肉,超級好吃。」
留學生用著彆扭地中文和列車員交談著,眼睛裡帶著點點亮光。
「就是很普通的豬肉啊……」列車員有點尷尬。
「實在太好吃了!」
列車員看著這些海外留學生的驚嘆,不禁回憶起,大乾很多年前的時候,確實是做不到家家戶戶吃到肉的,逢年過節的時候,能吃點肉沫都算條件不錯的了……
可後來是怎麼發生改變的呢?
似乎是有一年的時候,大乾和海外國家談了筆生意,花費了大量茶葉、瓷器,從海外引進了許多豬牛羊。將海外品種的牲禽同國內雜交之後,繁衍出來的牲禽品質很不錯,牲禽很快就能成熟投入市場,然後牲禽養殖場越來越多,飼料廠也越來越多。
直到今天,列車員才突然意識到,大乾肉類不像以前那麼緊缺了,絕大多數地方都可以做到一日三餐頓頓有肉了。
當年看似微不足道的一點點小舉動,竟然改變著大乾幾年後的未來。
留學生們大多家庭條件還行,這種時候即便都非常克制了,他們吃飯速度還是快得不行,每個人都把飯菜吃的乾乾淨淨。
列車員怕有學生沒吃飽,還在列車上泡了十幾桶速食麵,讓沒吃飽的人吃點墊墊肚子。
然後又理所當然地收穫了一群人『驚嘆』眼神。
這就是大乾的繁華嗎!
同時,想到了他們國家現在的狀態,不少人心情漸漸低落了起來。殖民他們國家的野心家,打著給他們祖國帶來了新文明的名義,在他們原本平靜的家園胡作非為。
他們的國家要是有天,也能像大乾這樣,不不不,只要有大乾的十分之一,他們就已經非常滿足了。
路上又折騰了兩三天,這一批留學生終於抵達了上京城,他們並不是立刻就進入學校學習,禮部為他們專門安排了一批老師,教他們語言,還有所有需要遵守的基礎法律條規。
所有年輕人都努力吸收著新知識,大家都知道,這是一次改寫命運的機會。
直到天佑十六年中旬,這一批留學生終於可以開始系統化進行學習了,他們的學習內容不屬於上京大學的任何一個專業,反而有點像當年姚大成搞出來的『扶貧課程』。
留學生簡直不敢想象大乾的自由程度,每個人都能吃得上飽飯,女人小孩都可以走上大街,街上沒有打架鬥毆,沒有各種擁有『特權』的外國人,更沒有吸食鴉片的癮君子。
自行車、三輪車、汽車、火車,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所有人不慌不亂。
這,真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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