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顧錦愣愣地坐在床前,神情有些恍惚,他的頭昏昏沉沉,有些費力地環視了周圍一圈。這個房間光線明亮,溫馨整潔,和他那個衣服扔得滿地都是,擺滿了空酒瓶和空藥瓶的房間截然不同,讓人陌生又熟悉。低下頭,他手裡還虛握著手機,屏幕停留在一整頁密密麻麻的聊天記錄上。季霄:今天晚點回來,等我,有事要跟你說。顧錦:又晚回!不準晚!你上次答應我這個月都不加班的。顧錦:什麼事要說,別以為給我一點小小的驚喜我就會消氣。顧錦:你又不回我消息,我說了不準晚,聽到沒有?晚回十分鐘,你今晚就別想進家門了。對方沒有回復,就瞬間把你來我往的撒嬌變成了撒潑般不堪入目。顧錦獃滯地看著屏幕上的聊天記錄,半晌,彷彿靈魂歸位,他的脖頸無力地垂下來,像被雪壓彎的青竹,伸出食指,有些發抖地落下,把聊天記錄輕輕地撥上去。8月4日下午17:15「顧錦:[通話]已拒絕顧錦:[通話]已拒絕顧錦:[通話]已拒絕季霄:寶貝,在開一個很重要的會,半小時后打給你。顧錦:所以你的會比我重要嗎?你說過全世界沒有任何東西比我重要的。」8月16日下午16:44「顧錦:我想吃星星西餅的彩虹慕斯蛋糕。季霄:我今天在城西這邊。顧錦:是不想給我買的意思啰?季霄:買,繞三個小時路也要給你買,你別等急就好。[摸摸小貓的頭.jpg]」甚至就在前一天,還有著看上去能溺死人的對話。「季霄:又不按時給我發午餐照片,又賴床了?顧錦:哼!季霄:上次怎麼說的,說好要早睡早起按時吃飯的,又不聽話。顧錦:你凶我?季霄:真是拿你沒辦法,別點外賣了,我讓陳助理給你送午餐回去。」過了很久,顧錦從不可置信的情緒中回過神來,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實在不太像笑容的笑容。隨手挑幾段都是po上網會被痛罵極品的聊天記錄啊!這幅任性囂張,從來不體諒別人,把所有的一切當做理所當然的樣子,陌生到恍如隔世。怪不得季霄所有的朋友都不喜歡他,他們提起他時,都是嘲諷又厭惡的語氣,他們抱著看戲的態度,笑吟吟地說起,「繼續作吧,等日後季霄玩厭了,看他會鬧出什麼樣的笑話。」這話湊巧被他聽見,沒等日後,當場就鬧了個天翻地覆。他扯著季霄的袖子,哭著讓他跟這群人絕交,要不就分手,說自己跟他的朋友只能二選一。季霄狠狠瞪了他們一眼,轉頭好言好語地安慰顧錦。顧錦抬頭看到這幾人的表情,有的滿臉淡漠,彷彿置身事外;有的高高在上,覺得吵鬧心煩;有的滿眼不屑,臉上似笑非笑。他們一點也不愧疚背後說人被人聽見,也一點也不擔心季霄會在這個二選一里拋棄友情。當時的他只是更加生氣,還遠遠沒有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他根本不會想到,這個在他青蔥時期就遇見的人,從他情竇初開小心翼翼地去牽他的手,到兩個人悠閑地躺在躺椅里看日落,從他約會前要換整整兩個小時的衣服,到可以油著頭髮,帶著黑眼圈,趿拉著拖鞋從他面前走過,一直用最大的包容和似乎永恆不變的溫柔深愛著他的人。這個會為了他的一句話放棄出差,會繞路三小時去給他買蛋糕,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彷彿永遠也沒有脾氣的人,會突然在這天晚上,帶著他一如既往的溫和表情,對他說——「顧錦,我們結束吧。」「什……什麼?」當時的顧錦愣住了。「我說,對不起,我要跟你分手了。」直白到殘忍。顧錦甚至懷疑這是一個愚蠢的愚人節玩笑,可是季霄只是上樓去拿上了電腦包和幾件隨身物品,離開之前,還溫柔地對他笑了笑,「這棟別墅留給你,以後好好照顧自己。」「分手」這兩個字是顧錦作精生涯里家常便飯的調劑,但他從來不曾想過,這兩個字會從季霄口裡說出來。他給他發消息,發現微信被拉黑,電話打過去顯示關機,去他的公司找他,在大堂就被前台攔住,沒有了直上總裁辦公室的特權。顧錦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個玩笑,從不可置信到痛苦不堪,接著是反省自己,責怪自己,想去撒嬌,想去道歉,想告訴他——對不起,是我過去太任性了。是我讓你太累了嗎?就像你朋友說的那樣,是我從來都不懂得體諒你,是我太作了嗎?
可是,明明是你什麼都沒有說,只要你說,我就會改的。你什麼都沒有說,怎麼可以突然不要我!季霄連道歉的機會也沒有給他,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所有想見到他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他原以為他們可以走到海枯石爛,後來才知道他們之間的聯繫孱若懸絲,只要季霄不願意,他甚至連走到他的面前都不被允許。想到這裡,顧錦又被拖入到了昏暗的情緒里,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此時,這裡還白白凈凈,纖細好看,手指也瘦削修長,指甲蓋都透著健康的粉色。現在的他還沒有佩戴飾品的習慣,不像以後,這裡已經傷痕纍纍,永遠被寬大的錶帶或者手環手鏈遮著,偶爾脫下來的時候,有著曬出來的邊緣分明的印記。他閉上眼,無力地躺倒在床鋪上。腦海里,一道深深的溝壑橫亘其中,往前,幸福甜蜜的記憶如此清晰,往後,痛苦絕望和歇斯底里也刻骨銘心。他突然又勾了勾唇角,涼薄又嫵媚,又像是霧氣里陰森森的鬼魅,是不應該出現在此時的他臉上的表情。是四年後的顧錦慣常的表情。真是可惜呀,重生前,他才剛剛破壞了季霄一個很重要的收購案,剛剛約了他的白月光程楓去聽演奏會,時隔幾年,終於接到了季霄的來電,質問他到底要糾纏他到什麼時候?他的語氣里,帶著以前從未在出現在他面前的厭惡,問他到底怎麼樣才肯停止。顧錦非常期待看到季霄臉上的表情,甚至有些興奮,帶著勝利的口吻回答他:「我會糾纏你一輩子。」「顧錦,不要把以前的那點情分也鬧沒了,」對方好似也平靜下來,帶著平靜又疲倦的口吻,「早知道,一開始我們就不該在一起。」那一刻,明明知道以前的一切都只是個笑話,顧錦卻還是有種被輕而易舉否定了過去的憤怒。他們分手后,他從想盡一切辦法見到季霄,到在他身邊人一次次無情的譏諷下走到絕望,用了半年。在抑鬱症里,和死神糾纏戰鬥了一年。然後花了兩年半的時間重新「站起來」,工作,快速地晉陞,變得凌厲、優雅,可以在有人借著工作之便摸上他屁股上的時候,笑眼盈盈地撫著別人的手按下去。像一朵罌粟花,把接觸到他的人都拉進深淵裡去。但季霄永遠可以那麼輕而易舉地擊潰他所有的防線。短短一個電話,他又覺得沒意思的很,覺得帶他從深淵裡走出來的那些堅持,還是像一個笑話。他一直是大家眼中的笑話。這些年,他從來沒有讓那些人失望,給他們增添了不少笑料,這一回,那些人的宴會上,又有新的話題了吧。他又開始大把大把地吃藥,睜開眼,就回到了這裡。也不知老天爺是恨他還是愛他。顧錦盯著天花板,緩慢地眨了眨眼,重來一回,曾經那些痛苦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不,上輩子沒做完的事,這輩子他要提前做。他要讓那些人轉過頭來成為自己的笑柄,感受他曾經感受過的滋味。他已經被毀了,千瘡百孔,破碎得想粘都攏不到一起,那所有相關的人都不要想好過。……季霄回到家的時候,顧錦正坐在桌前等他,桌上擺著滿滿一桌子的菜,還在騰騰地冒著熱氣。他原本準備直接了當地說些什麼的,一時間竟然意外的沒有開口。「你做的?還是點的外賣?」顧錦抬起頭,看見季霄的臉,他的眉骨很高,膚色冷白,偏偏眼睛的形狀並不鋒利,線條是圓鈍的,瞳孔淺褐色,連頭髮絲都是柔軟的。顧錦有些恍惚,反應了一會兒,才聽出他語氣里的那點驚訝,也難怪,他原先被溺愛著長大,在家掃帚倒了都不會去扶一下,遇到了季霄之後被他寵得更甚,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別說下廚了,洗個碗筷都是了不得的事情。他只是笑了笑,「就當我是點的外賣吧。」季霄掛上外套,猶豫地走過來坐下。「先吃吧。」顧錦把筷子遞給他。季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顧錦安靜地吃著飯,眉眼沉靜,莫名讓人覺得陌生。但他此時並沒有心情去在意他的異常,「顧錦,我有話要對你說。」顧錦抬起頭,示意他說下去。「我們結束吧。」一如他記憶里的語氣,再聽一遍,他才發現他就連季霄的尾音,都記得這麼清晰。季霄說完,牢牢地盯著他的臉,等待著他的回應。顧錦很平靜,比他自己想象得還要平靜,他點了點頭,說了聲「知道了」。季霄反而愣住了,頓了頓,才道:「我不是在開玩笑。」顧錦笑了笑:「給分手費嗎?」安靜了一會兒,季霄嘆了口氣,「我是認真的……對不起。」他站起身,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