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等他拿著幾份文件和他的電腦包，還有少得可憐的幾樣東西下來的時候，顧錦已經好好地吃完了他的晚飯，像雕塑般坐在原地，目光跟隨著季霄的步伐一直走到門口。季霄如他記憶中那樣，回過頭，說：「這棟別墅留給你，以後好好照顧自己。」但這回他沒有笑。門輕輕地在顧錦眼前闔上之後，他還在想，這回他怎麼不笑了呢。想了一會兒，沒得出什麼結論，他開始收拾碗筷，把剩下的菜倒進了垃圾桶里。第二天，顧錦起床，先把衣櫃里那些淺藍明黃、明亮又溫暖的顏色都打包扔了出來，季霄以前很喜歡給他買衣服，總說他穿亮色好看，鮮靈靈的，像個光芒四射的小太陽。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喜歡亮色，後來才發現，他的性格，他的愛好，他整個人，都是季霄精心塑造出來的完美贗品。衣櫃里只剩幾件正裝，剩下的都是季霄的襯衫和西裝。他也不挑，隨便選了季霄的一件黑色襯衫穿上，給鐘點工打了個電話，讓他們過來一起把他不要的衣服和季霄留下的東西整理出來清理掉。整理到書房的時候，才發現季霄那些常看的書和重要的資料文件，都在更早的時候拿走了。可笑的是，季霄前一天晚上，都還給了他一個晚安吻，所以季霄主動攤牌的時候，他像足了一個一無所知突聞噩耗的傻瓜。忙了整整一天，不知道扔出去了多少東西，連一樓的客廳也變得空蕩蕩的，沙發前沒有了顧錦常坐的米白色地毯，他光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磚上，給陳助理打了個電話。「抱歉打擾了，昨天季霄說把我現在住的這棟別墅作為分手費送給我，我想問一下什麼時候能辦過戶手續。」陳旭結結實實地愣住了。這話他從沒想過會從顧錦口裡說出來，用這種平淡無波的語氣。在收到季總的提醒之後，他戰戰兢兢，做好了會被顧錦連環call無限騷擾的準備，誰叫季總絕情起來令人心驚，明明前一天還在叫他去給顧錦送午餐，后一天就突然告訴他，他準備跟顧錦結束了，需要換個住處，讓他去處理接下來的事情，卻連個應付顧錦的理由都沒給他。他幫著季總註銷了他那個顧錦專用手機號，刪除了顧錦在公司的各種進出許可權，害怕光是嬌滴滴的女生根本就攔不住發瘋的顧錦，還修改了前台的排班，專門挑了幾個高個壯漢，以便及時地把來鬧事的顧錦拉到隔音效果絕佳的會客廳里去。同時小心翼翼地打著腹稿，思考著該用什麼樣的理由來搪塞這位脾氣不好的「大少爺」。不然就說……季總最近太累了，一邊要頂著巨大的壓力忙著工作，一邊還要應付他突如其來的脾氣和不可理喻，季總的耐心和包容也是有限度的，愛情也是會在瑣碎的事情里被磨滅的。雖然顧錦肯定聽不進去，他的脾氣這些年季霄身邊的人也都見識過了，但這話至少聽起來還算冠冕堂皇，總比季霄過了一晚突然就覺得不愛他了要正常得多。誰知道，顧錦根本沒有給他說這些話的機會。「陳助理？」顧錦見他久久沒有回答，提醒了一聲，語氣淡淡的。「哦……這個……季總的確交代過，您什麼時候有時間，我會配合您進行過戶手續。」「我隨時有時間，麻煩你把我需要準備的材料清單發我一下，我這邊先準備一下材料。」「……好的。」掛了電話，陳旭在原地愣了半晌，走進總裁辦公室之後，在季霄面前站定，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什麼事？」季霄見他傻站在這兒，眉頭微皺。陳旭抿了抿唇，「顧先生剛剛打了電話過來。」季霄揉了揉額角，「說什麼了？」「他說想要儘快進行別墅的過戶手續。別墅如果辦贈予手續，需要您與顧先生訂立房屋贈與的書面協議，即贈與書，然後辦理公證，您這邊還需要提供您的身份證件和原房地產產權證。」陳旭說完這番話，如料想中一般看到了季霄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他沉默了一會兒，「就這些，他沒說別的？」「沒有。」「聲音聽起來怎麼樣？」「很淡定……我沒聽出來哭腔。」陳旭又抬眼瞥了一眼季霄的表情。他的眉頭依然微皺著，帶著股事情脫離掌控的煩躁。「你見他的時候，注意一下他的狀態好不好。」話說出口卻依舊是溫柔的。陳旭忍不住腹誹了一句，不好又能怎麼樣？又讓他一個當助理的去安撫嗎？這幾年他處理他們倆感情糾紛的次數，比處理合同糾紛的次數要多多了。
每年過年回老家，光是把他們倆的事隨便挑幾件出來說，就不愁跟那群七大姑八大姨的沒話題可聊。「好的，我知道了。」中間顧錦又給陳旭打過一次電話，溝通他那邊要走的程序，語氣依舊很平靜，從頭到尾沒有提到季霄的名字。他們先各自辦了各自要辦的手續，到了正式去辦過戶的時候，陳旭在辦事大廳門口見著他，愣了幾秒才認出人來。顧錦穿了一件黑T搭工裝褲，通身都是黑色，只手腕上繞著三四圈紅珠子手串，不知道什麼材質，被他皓雪般的手腕襯著，只覺得紅得極艷。他頭髮有些長了，左耳戴著一枚耳釘，亮閃閃的，眼瞼倦怠地半搭著，看見他來懶洋洋地抬起半截，站直了身子，也不說話，朝裡頭抬了抬下巴示意，轉身往裡走。陳旭跟著走進去，腦海裡頭一個念頭竟然是，顧先生什麼時候打的耳洞，以前好像從沒見他戴過耳飾。顧錦事先查了一遍程序流程，幾乎沒讓陳旭開口，帶著他快速地辦好了房屋所有權轉移登記手續，只到了簽字的時候，原本需要雙方簽字，陳旭帶著季霄的全權委託書，詢問了一句：「我是簽房主的名字，還是我自己的名字。」辦事人員回他：「簽你的名字，委託書給我留檔。」顧錦聞言嗤笑了一聲，陳旭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解釋了一句：「你知道的，季總他工作忙，沒時間親自過來。」「我又沒說什麼。」顧錦勾勾唇角，氣質銳利得能把人割出血來。事情結束，他們走出大廳，陳旭落後半步，目光忍不住落在顧錦身上，一直盯著他的側臉。明明臉還是那張臉，但恍惚間卻根本不像同一個人，說話的語氣不像，笑起來的樣子也不像。顧錦停下腳步，突然回過頭，「陳助理怎麼一直盯著我看？」「……額，抱歉，我只是……」只是什麼卻又說不出來了。「餓了，陳助理請我吃個飯吧。」「啊？」陳旭坐在人聲嘈雜的火鍋店裡，怎麼也想不通自己怎麼會在這兒乖乖地替顧錦涮牛肉。顧錦吃得急了，燙得直哈氣，一隻手不住地往嘴裡扇風，嘴唇紅通通的，額頭沁出一層薄汗。陳旭剛剛撈出了一筷子肉片，顧錦又已經把碗伸了過來，他只好無奈地把肉放進他碗里。他又叫過服務員加了兩盤肉，順帶點了一壺冰西瓜汁，替顧錦倒好了放到他面前。顧錦百忙之中抬起頭朝他笑了笑。陳旭嘆了口氣，這幾年來，就連他都照顧顧錦照顧成了習慣，也不知道季總為什麼就突然就……「你……還好嗎？」話剛問出口陳旭就覺得懊惱，「是季總之前吩咐的，讓我看看你現在狀態怎麼樣？」得了，這話越說越錯。顧錦動作一頓，抬起眼來，「如果我說不太好呢……」他眉間有股哀色，搖了搖手腕，紅珠子手串互相撞擊出清脆的聲響，冷不丁地問了陳旭一句，「所以你覺得我為什麼會突然戴手串？」又自問自答，「為了遮某些痕迹。」陳旭遲鈍幾秒才反應過來，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過去。「噗！」顧錦成功地被他的表情愉悅了，「逗你的。」「脫下來我看看。」陳旭這下又沒那麼容易相信了，非要親自瞧上一眼。顧錦便把手串捋上去，給他看了眼潔白無瑕的手腕內側，「陳助理道行不夠深啊，這麼容易被唬到的話，以後還怎麼幫季總處理一些詭計多端的鶯鶯燕燕。」陳旭鬆了口氣，也不知怎麼的，剛才顧錦說那話的時候，他的心臟都被緊緊攥在了一起，好像被戳中了內心深處隱蔽的擔憂，大概是這的確可能是顧錦會做出來的事情。「別做傻事。」顧錦敷衍地點點頭，噸噸噸地喝了幾口西瓜汁，單手撐著下巴，半抬著眼看他，像是喝了酒一樣有股醉態，「無所不能的陳助理，我想問問，如果我現在想找你幫忙的話，還麻煩得動你嗎？」那種怪異感又浮現了出來，明明一直擔心顧錦會鬧起來，現在看起來他不準備鬧了，陳旭倒覺得割裂一般的彆扭。「什麼忙？」顧錦開始掰起了手指，「第一，幫我叫個換鎖公司，我準備把別墅的鎖給換了。第二，你有合適的駕校推薦嗎？我想去學個車。第三，幫我問問季霄，我手頭上那些亂七八糟的vip卡，還能用嗎？讓他別那麼小氣嘛，費心去註銷怪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