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卷 第四十章 灧灧隨波(五)
第二天,皇帝派人來接我,大陣勢的儀仗停在院外,做戲一般。
我背了包袱出門,子哲他們忙跟出來,我笑道:「好了,大家別送了。」見清兒眼圈又紅起來,忍不住打趣:「丫頭,又哭!」
清兒忿忿的跺腳瞪我,扁了扁嘴終於忍住了。
「鸞兒……」子哲溫柔笑起來,清澈的眸子掠過濃濃不舍,終究沒有再多說,只道:「我們會等你回來。」
我笑:「我知道。」拉了他到一旁,低聲囑咐:「我走後,皇帝為了牽制我,一定會將你們圈禁起來,到時候一切聽雲啟安排,三天之內必會有人來救你們出去。」頓了頓,越過他望向屋內,見周官家淡笑看我,我微微一笑,又道:「他行動不便,一切……就靠你了。」
「鸞兒都安排了了么?」
我一愣,淡淡道:「終究……還是要看另一個人……會不會幫忙。」
子哲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半晌才低聲道:「那個人……是三殿下吧。」
我有些尷尬,笑了笑,離別愁緒終於在兩人之間慢布,勉強一笑,說道:「我走了。」
轉身,手卻被他緊緊握住,詫異的回頭,撞到子哲神情的眸子,全身猛然一震,子哲的聲音輕得像是風吹拂面的羽毛,清淡的在耳畔瀰漫:「我總是會顧及很多,總是做錯決定,所以每次離別我總是會後悔,那一次,我回來聽到你被斬首的消息,只想著要是能下去陪你多好,若不是周大人告訴我你還活著,我只怕再也見不到你,鸞兒……這次……」他抬起頭,定定的看我,眼中波光瀲灧,聲音濃濃的化開來,落到他吻下來的唇上,帶著梅花般的清香。
「這次,我不想後悔……」
他的睫毛微微顫抖著,頰上紅暈微起,我只閉上眼感受著他用心的吻,然後不舍的離開,胸腔中溢滿了千萬情緒,只覺頰邊微涼,探手一摸,濕膩一片,這才知道自己落了淚。別過頭擦去淚水,也不去看他的臉,只道:「我走了。」然後頭也不會的大步離開,身後驀然想起清而抽泣的聲音,我卻只能狠心的往外走。
顛簸了整個下午,終於到了兩軍對峙的地方。
我的卧房裡,平整的疊放著一幅紅色的盔甲,火山一般的顏色,彷彿火焰,又彷彿,血液。
從沒有想過我會重新穿上它,記得第一次穿的時候我只覺沉重,極厭惡的穿上,然後飛快的脫下,現在想來,當時的自己該是有多麼的幼稚,這幅盔甲上不僅有生命,也有責任,是一幅卸不下的擔子。
穿著盔甲到了軍議處,各軍參拜過後,大體介紹了軍情,我也只點了點頭。
殤恙的軍隊一路北上,連功了數個郡縣,皇帝這方則節節退敗,情況緊急,這自然也是他終於肯露面把我帶到這裡的原因,至於皇帝這方為何退敗,我大致觀察到,幾位官銜略大的,不夠團結,各自擁護一方,分為兩派,一派位實力派康將軍,而另一方便是曲將軍,此人狂妄自大,卻只是紙上談兵,並無真材實學,軍心是否統一是一個軍隊成敗的關鍵,只這一點,皇帝很明顯就敗了。相反,殤恙那方,氣勢大增,勢如破竹,如果不出我所料,在這樣下去,三天之內,必然兵敗。
「大將軍!」
一個清潤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我睜開眼,議事的將軍已經散去,臨近的座位上,一個青年男子歪著頭,淡笑著看我,眼眸似水,笑容純凈的如田野輕風。
只是,看著有些眼熟。
我怔了怔,淡淡道:「這位將軍還有事么?」
那人笑起來,臉色微微黯然:「將軍果然將屬下忘記了。」見我驚詫,這才自報家門:「屬下張一諾見過大將軍!」
張一諾!
我這才記起印象里那個清潤如風的男子,與眼前的人重為疊影,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張一諾,你黑了不少!」
原來白皙的皮膚變成了健康的麥色,比往日倒是多了些男人味。
他也笑起來,卻很快就步入正題:「將軍這次有什麼打算么?」
我只搖頭淡笑,回道:「你是康將軍那派的?」
他微微驚愕,嘆道:「將軍看出來了。」
我只不語,道:「會上只聽你們兩方爭吵的不可開交,大有大打出手的氣勢,怎麼到了敵人那裡沒了盡頭。」見他微有赧色,不再說下去,轉移話題道:「估計明日敵方還會進攻,你們不必迎戰,我自有對策。」
聞言,他驚喜地抬起頭,問道:「將軍可有退敵的良策么?」
我靜靜看他,不答反問:「你可信我?」
「信!」他離了凳子跪在地上以表誠心:「自那日將軍讓一諾從軍,伊諾就發誓世事跟隨將軍,一諾願意為將軍赴湯蹈火,死而後已。」
我笑著點頭,斂了神色,問道:「康將軍這人可靠么?」
他一愣隨即道:「康將軍是一員猛將,待屬下們也不分你我,只是苦於得不到皇上賞識,才會與那個姓曲的草包平起平坐。」
我點頭,淡淡道:「我信你。」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低聲道:「晚上通知康將軍,你也來,我有事相商。」他詫異的抬頭看我,我微微一笑,大步而去。
第二日清晨,敵人已經前來宣戰,我站在城門上,看著城下整齊攻過來的整齊軍隊,微微嘆了口氣。
殤恙,我們,就要見面了。
「打開城門!」
我出聲命令,張一諾示意忙吩咐下去,我一笑,大步下樓,盔甲卻被一人拉住,回頭,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小軍官,見我看他,臉上似笑非笑:「紅將軍可思慮好了,周大人和、徐大人可等著你老回去吶,千萬不要做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
我冷笑,這便是皇帝安排的眼線們,抬手掙開他的手,冷聲道:「本將軍自有分寸。」說完,頭也不會的下了城樓。
城門「吱嘎」一聲緩緩開啟,我獨自一人走出城樓,望著騎在馬上的敵方將領淡笑道:「我要見你們殿下。」
領頭似是不信,這時卻跑來一個士兵,在他耳旁低於幾聲,那人狐疑的看我一眼,回身指揮讓開一條道路,我微笑著朝最深處那抹白色身影走過去。
馬上,他穿著白色的盔甲靜靜看我,晨曦的光描摹著他俊美的眉目,灑下一片柔和,我望著他,淡淡笑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他望著我,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