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1 章(【弘治二十一年(一)】...)
太子本來早該成婚的,可他朱厚照先是提出要不裹腳的,又是提出要能識字算數的,甚至還命女官組織了一場別開生面的選妃考試,親自出題想選出答得合自己心意的媳婦。
一通操作下來硬是篩走了一批人選,碎了好幾個人的國丈夢。
不過太子妃雖不能往高門大戶里找,卻也習慣從國子監監生的女兒裡頭挑揀,是以要找能識字算數的女孩兒也不難,端看這些監生平時注不注重給家中女兒開蒙了。
至於不裹腳這個要求么,《討金蓮癖檄》都傳了這麼多年居然還不給女兒放腳,選不上也是活該。沒看見人家李東陽和謝遷都已經在內閣許多年了嗎?不聽閣老言,吃虧在眼前!
若不是這次選太子妃,都逮不住你們這些陽奉陰違的傢伙!
這些監生平日里不免被同窗們側目以視:你說你是埋頭讀書沒注意家中之事才沒給女兒放腳,可見你沒做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裡頭的「齊家」!
雖不是人人都有個國丈夢,這事兒卻也警醒了不少人:別覺得閨女養在家中自己就不用管,往後要嫁人了可就露了自己的短,要是日後被同窗或同僚知曉了說不定還會傳揚開去影響他們升遷!家中女眷的腳必須得放了,書也馬上給讀起來!
朱厚照選自家媳婦時挑挑揀揀,成婚前那幾天卻是很有些緊張,忍不住拉著王守文求教如何裝成很有經驗的樣子來震住他家媳婦兒。
他堂堂大明皇太子,怎麼可能是個童子雞!
既然學生求教於自己,王守文當然不會讓他失望。
王守文一本正經地給朱厚照傳授一些適合霸道太子的經典名句,比如「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玩火」「女人,滿意你看到的嗎」「你這磨人的小東西,我該拿你怎麼辦」。
朱厚照聽不太懂,朱厚照大受震撼。
那洞房花燭夜到底進行得怎麼樣外人不得而知,反正王守文事後被朱厚照追殺到不得不發動「秦王繞柱跑」技能。
得虧王守文在家常年被爹追,早早把他這一技能鍛煉得爐火純青啊!
這事兒傳到朱祐樘耳里,朱祐樘這個當爹的樂了半天。這兩小子都是成了親的人了,相處起來竟也沒怎麼變過。
王守文樂滋滋地坑了太子一回,消停了好些天沒鬧騰。
不想入了四月,王恕這位老前輩便去世了,也沒生什麼大病,就是人太老了,睡著睡著就睡過去了,算下來也頗高壽,足有九十三歲。可對於身邊人來說,便是一百零三歲也是不夠的!
王家上下頓時忙碌起來,邊迎送前來悼念的親朋故友邊討論如何扶靈回三原去。
那麼遠的路途,他們得做許多準備。
朝廷對老臣也是多有憫恤,朱祐樘很快便擬旨派人幫忙護送王恕的靈柩歸鄉。
王守文也去弔唁了這位曾經對自己多有關愛的老前輩,心中自是十分傷懷。不過最近每次去尋丘濬的時候都能聽到隔壁傳來的吹打聲或者哭聲,他不免有了許多思量。
早前倫文敘私底下便與他說了幾次,說丘濬頗思念家鄉,曾拉著他們問廣東如今是什麼模樣,還曾依著他們的描述寫了幾首詩,只是沒給他看過罷了。
人老了哪有不想歸家的,哪怕家中的一切都得從頭開始收拾,那也是自己的故里。
像王恕這樣八十幾歲的時候不歸鄉,老了就更走不動了,只能麻煩子侄把自己的靈柩帶回故鄉去。還有許多人連靈柩歸鄉的機會都沒有,直接便葬在外頭了,死後都見不到故鄉山故鄉水故鄉人。
王守文心裡存著事,輾轉反側好些天,昔娘便察覺了他不對勁。
昔娘問:「你還在為王老的事難受嗎?」
她知曉王守文就是從王恕去世開始睡不著覺的。
王守文安靜了一會,才說道:「是,也不是。」
他把自己的考慮和昔娘講了,老丘留在京師很大一部分原因為了他,若不是他實在捨不得,非拉著老丘留下來,老丘早就回瓊州去了。他的書稿一直都以「瓊台」為名,他自己也以「瓊山」為號,可見他對故鄉的感情有多深厚。
他不能這般自私,非拉著老丘留在京師。
王守文猶豫再三,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跟昔娘講了:「我想去廣東任提學。」他現在不是孤家寡人,遇事得和昔娘好好商量,不能讓她最後一個知曉自己的決定。
現在王華還沒升得太高,他又已經是五品官,正好適合到地方上的按察使司搞提學工作。
到了那邊哪怕政務繁忙,他也可以時常抽空去看望老丘,實在沒空書信往來也方便。
何況廣東那麼遠,於其他人而言不是什麼香餑餑,許多人甚至認為被安排去廣東是在排擠他們。既然別人都不想去,那這個職位他是很有把握拿到的。
只是外任不是小事,這一去至少得是六年,他擔心昔娘不同意。
昔娘知曉他與丘濬不是爺孫勝似爺孫,哪裡會反對他的決定。她笑著說道:「你說過要帶我出去走走,成婚後卻是一直都沒機會,這次你去廣東可得實現你從前的諾言了。」
王守文知她是同意了,大喜過望地抱著昔娘狠狠親了一口,接著便開始著手寫自己的外任申請,恨不能把自己的履歷給寫得滿滿當當,吹噓自己絕對是搞文教工作的一把好手。
既然有了決定,王守文便開始為自己的外任的事做鋪墊。
這次他倒是沒有忘記自家親爹,提前與王華聊了很久,王華年紀也不小了,都是六十二歲的人了,王守文實在不忍心讓他再追著自己滿院子跑。
王華從前便知曉王守文愛往外跑,這次王守文又是打算藉此機會送老丘歸鄉,他自是沒辦法阻撓的,只讓他自己去與趙氏講。
王守文只能自己去尋趙氏說起這事兒。
趙氏拉著兒子落了一會淚,最後還是支持他的決定,反覆叮囑他路上千萬要照看好昔娘。女孩兒出遠門哪有那麼輕鬆?
說服了家人,王守文便出去走動了。
王守文小時候便把自己的志向嚷嚷得人盡皆知,知曉他想去廣東任提學眾人也沒多意外。只是像他這種只需要穩打穩紮熬資歷就能入主中樞的東宮要員竟會自請外任,著實還是讓不少人驚詫不已。
李東陽知曉了這個消息,笑著問謝遷:「這個任命你同不同意?」
謝遷早就從妻女那邊知曉王守文的打算,此時面色壓根沒什麼變化,語氣更是十分冷淡:「朝堂又不是他開的,豈有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道理?」
李東陽道:「女婿求岳父辦事,岳父難道還能置之不理?」
謝遷睨了他一眼,反問道:「你呢?學生求老師辦事,老師難道還能置之不理?」
李東陽語塞,要是那小子來求他,他還真的會幫這個忙。只是一想到那小子要出去那麼久,他心裡怪捨不得的,唉,愁人啊!
結果王守文並沒有求到他們這兒,而是去堵吏部尚書馬文升毛遂自薦,全面展示自己的優點與實力。
有時路上偶然碰上后他都要拉著老馬回想當年:想來您也是因為當初曾歷經各地、增廣見聞,如今干起吏部尚書的活來才這麼得心應手啊!您看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跟您一樣到地方上干點實事!
馬文升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後生。
不得不說,王守文主動請求去廣東赴任這件事還是讓馬文升高看了他一眼。
這小子稱得上是大明最大的關係戶,從皇室到勛貴到內閣就沒有他走不動的關係,可他還是願意去當許多人瞧不上眼的外官,這怎麼能叫馬文升再對他不滿意?
論外任經驗,王守文雖然沒有正兒八經地外任為官,卻在西北與江南接觸過地方事務,辦事能力明顯強於許多人。
馬文升思量再三,終是答應把王守文推薦上去。
可是同不同意還是得看內閣和皇帝的意思。
當然,王守文從入仕起就被選入詹事府任職,不管從哪方面來算都是「太子黨」,太子放不放人也是需要考慮的事。
馬文升這邊點了頭,王守文便知曉這件事穩了。
他麻溜去尋朱厚照說起外任的決定。
廣東記得不,那可是設有市舶司的地方!
我這就去幫你實地看看廣東的海貿情況!
廣東的好吃的可多了,我得過去嘗個遍!
只可惜荔枝很難送到京師來,我到時候只能幫你多吃幾顆啦!
王守文講得眉飛色舞,朱厚照臉色卻是臭得很。在王守文說到「只需要去區區六年」的時候,他不高興地道:「孤不許你去!」
王守文沒覺得意外,也沒再和朱厚照講去廣東的種種規劃,只靜靜地看著朱厚照等他的下文。
朱厚照哪有什麼下文,他就是不想王守文去廣東!
要去那麼遠的地方,還要那麼久才回來!
明明像李東陽和謝遷他們都是沒當過外官的,三四十年都待在京師,王守文為什麼要自請外任?!
還是去廣東!
朱厚照不作聲,王守文便只能退下了,接下來幾天他也沒去尋朱厚照,只每日給朱厚照寫信,信中記述自己與老丘這些年來相交時的點點滴滴。
他並不全然一心為公,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希望朱厚照能成全他這點私心。
王守文寫文章並沒多少華美的辭藻,卻總能通過那輕描淡寫的三言兩語讓人心裡莫名發酸。
朱厚照到底是重情之人,收到第三封信后態度就鬆動了。
倘若王守文是個薄情寡義的傢伙,他也不會這麼信任他了。
朱厚照這邊鬆了口,旁人自然沒多阻撓,王守文的新任命很快便下來了。
王守文樂滋滋地拿著新到手的調令去尋丘濬說起這事兒。
看到沒有,馬上咱就能動身去廣東了!
丘濬得知王守文居然自請去廣東任職,氣急敗壞地罵了他很久,接著又把謝遷和李東陽他們挨個罵了一遍,氣他們也不攔著點王守文。
王守文被安排去廣東那麼遠的地方任職,焉知六年以後朝局會如何變化?他們難道都不心疼自己學生的嗎?
王守文老老實實挨罵。
他知道丘濬從不在自己面前表露思鄉之情,便是不願意他為此分心,可當晚輩的豈能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長輩的付出與犧牲?
老丘從前待他如親孫兒,他便該如親孫兒般送他歸鄉去!
他定定地望著王守文,無奈慨嘆:「……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