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2 章(【弘治二十一年(二)】...)
因為要送丘濬這位八十六七歲的老臣歸鄉,王守文這次赴任被允許在路上慢慢地走。
從京師到瓊州那可是將近三千里的路途,一路上水路陸路都得再三變換,若不是他們有官身在,沿途可以讓驛使幫把手,這一路恐怕還真不好走。
事實上像丘濬這樣的情況,朝廷本來就要派可靠的翰林官護送他南歸,這會兒倒算是「一文二用」了。
丘濬家中藏書無數,這麼遠的路是帶不回去了,他向朱祐樘求了個恩典,把他這處御賜宅子改成對外開放的「圖書館」,一來可以讓他已經有差使在身的長子有個落腳處,二來也讓自己這些心愛的書不至於無人問津、最終便宜了蠹蟲。
對於丘濬這個小小的請求,朱祐樘自無不應的道理,甚至還御筆親題了「丘氏圖書館」五個大字命人做成牌匾掛過去,並讓丘濬那還在中書舍人位置上打雜混日子的長子成了第一任圖書管理員。
丘濬幾個孫子都是要回廣東考鄉試的,這次也一併歸鄉去。
他次子是還在國子監苦苦讀書的大齡生員,兄弟倆覺得不能只讓孫子陪丘濬回瓊州,便也搞了依親讀書的由頭一併回去。
至於以後是直接跟兒子侄兒他們一起在廣東應試,還是趕回國子監這邊拼一拼京師的北監名額,還得等以後再仔細考慮。
畢竟北京國子監這邊名額多,而廣東那邊鄉試難度低,到底該在哪邊考比較輕鬆一時半會還真拿不定主意。
更叫人鬱悶的是,他若是拿這種問題去問丘濬這個當爹的,少不得要挨一頓臭罵!
他都能想到丘濬會說啥了:「只要自己學問到家,在哪裡考不都一樣?!」
普通考生的煩惱,丘濬他們這些傢伙是不會懂的了!
既然不必把書帶回瓊州,路上的行囊便輕簡許多了。
丘濬一貫是不愛添置東西的,有些老舊了的物件還可以留給長子接著用,算下來倒是省了路上的許多折騰。
丘濬聽著家裡人忙忙碌碌地收拾東西,心裡不由得生出幾分由衷的喜意來。杜甫寫自己歸家時的心情是「漫卷詩書喜欲狂」,他這些天多少也體會到了。
不管路途有多遠,總是能走得完的,他也算是能活著回去看看家鄉了。兒子已經長大,自己有俸祿拿,他便不打算給長子留多少錢銀,都給帶回瓊州去,他都當過閣老的人了,總得給家鄉干點什麼。
為故鄉修橋修路修學堂這些事聽來很俗氣,卻是他們這一輩人心中的一樁大事。
這麼一琢磨,丘濬的心都飛回遙遠的瓊州去了,每天都要算一算自己這些年攢下的俸祿與賞賜都能用到什麼地方去。
也不能盲目地全掏出去,得先回去看看家鄉真正需要啥,省得鄉里人沒得多少好處,只肥了一些心術不正之人的錢袋子!
丘濬每天在那想來想去,精神竟是越發好了。
王守文每天都會到丘家關心關心丘濬的情況。
即便已經決定要送丘濬歸鄉,他還是擔心丘濬受不了這兩三千里的折騰。
別說這時代了,便是後世也很少人會帶八十好幾的老人出遠門。哪怕交通再便捷,於他們而言長途跋涉也十分受罪!
見丘濬知曉要歸家后整個人看起來都不一樣了,王守文才終於放下心來,開始參加一場又一場的送行宴。
本來他也不想辦這麼多場的,但是每個邀請他的人都說請了好廚師或者做了特色菜,這他怎麼能拒絕?
作為知交滿天下的小王學士,他這幾天每天都在跟人話別,著實忙得不得了。
既然是要去地方上干出點成績來的,王守文還專門向六部之中許多有外任經驗的老前輩討教如何處理地方政務。
明朝地方上其實處於多權分立狀態,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與都指揮使司分管著當地的政治、司法與軍事,同時還有駐留當地替皇帝辦事的鎮守太監以及朝廷不定時派下去的巡按御史,所以出任地方官想要干出點實績來就得多方掰扯。
按察使司管的就是司法一塊,此外當地的海道、糧道以及提學等等事務也是歸他們管。
這個機構的一把手自然是正三品的按察使,底下會有好幾個副手負責管理不同方向的事務,像王守文謀取的這個按察司僉事就是給按察使打下手的,主要負責提學一塊。
他也不是沒想過去管海道之類的,可惜他是翰林官出身,怎麼看都專業不對口,還是求個管文教的職位比較穩妥!
像廣東僉事這種官屬於冷板凳,便是安排正六品的官員過去也是常有的事,王守文這個五品的侍讀學士想去實在太簡單了。
一通請教下來,王守文心裡有了底了。
巧的是他的頂頭上司楊錦與廣東布政司一把手劉孟都是新官上任不久,算下來只比他早到廣東一點兒,大家都是新來的,誰也沒比誰更了解廣東的具體情況,到時候一忙起來各種事務怕是有千頭萬緒等著理清。
這兩位上司一個刑部出身,一個科道官出身,平日里不是愛往來應酬的,這些年更是一直在外頭任職,王守文都與他們不算太熟。
事實上官場上哪有那麼多出頭機會,許多人都是默默地在自己的崗位上埋頭幹活,像李東陽他們這樣的活躍分子到底只是少數。
王守文也沒太擔心自己到了地方上干不好提學工作,小夫妻倆簡單地收拾好行囊準備南下。
為防丘濬他們這些老弱婦孺路上生病,王守文還去太醫院薅了幾個相熟的御醫帶走,為此還特意弄了個嶺南草木藥用價值研究項目,說是要深入了解嶺南群山之中有哪些藥草值得開發利用,來上一本相較於《大明本草》更具地方特色的《嶺南本草》。
當然了,便是他不特意立項朝廷也是要派御醫隨行的,畢竟丘濬可是入過閣的,朱祐樘這樣的仁厚君主怎麼可能不考慮他的健康問題。
既然御醫都跟去嶺南了,繼續掛在王守文手底下編本《嶺南本草》也不錯。
王守文編書的本領那是一等一的強,他們等著買書就好!
不過《嶺南本草》立項這事兒起了個頭,事情可不得了了。
王慎辭啊王慎辭,嚴嵩他們這些新鮮出爐的翰林編修、翰林檢討你要是不要?
今年剛選出來的庶吉士你要是不要?
前幾批庶吉士你都帶著讀書兼幹活的,今年的庶吉士你居然不帶?
我什麼時候成了庶吉士常駐導師了喲!
還是不加俸祿不算加班工時不能寫進履歷的那種!
也不是謝遷他們想把庶吉士甩給王守文,著實是翰林院實在太清閑了,這些庶吉士又是新科進士之中最出色的,以後官途肯定會比其他人順暢,不好好鍛煉如何能挑大樑!
其實在此之前大夥是沒這個想法的,不過經過王守文堅持不懈地做他們的洗腦工作之後,大家漸漸都認同了這種想法:反正他們都已經走完升遷流程了,何不鍛煉一下後面的年輕人!
有人一起去廣東玩耍,王守文還是挺高興的,接連立了好幾個修書項目供嚴嵩他們自主報名。若是家中有事或者身體不夠康健,他還會悉心開展勸退工作,讓他們先養好身體顧好小家,以後有機會再參加這類集體進修。
這麼一折騰,王守文出發當天官船上是滿的,碼頭上也是滿的。
船上的是被翰林院以及六部打發來參加在職培訓的打雜團隊,岸上的是來給他們送行的親朋好友。
這陣勢弄得京師所有人都曉得他們的王小狀元(小王學士)今兒要去廣東赴任了,紛紛呼朋喚友過來送別以及瞧熱鬧。
好在五城兵馬司的人早有所料,早早抽調了所有能騰出來的人手過來維護秩序,要不然恐怕要出亂子!
嚴嵩也在隨行名單上,他們江西人是最重科舉的,幾乎所有年輕人都以科舉入仕為奮鬥目標。
只是在入仕以後要如何實現「修身齊家」後頭接著的「治國平天下」,他們心中其實不是特別明晰。
如今看著船上船下的盛況,嚴嵩只覺胸腔中也熱騰騰的,希望能在將來一展拳腳。
即便他不是京師百姓看著長大的「小神童」,只要能做出一番成就來未必不能有這樣深厚的人望。待到將來蓋棺定論,他的名字必然也能在青史之中佔據一席之地!
這次隨行的除了品秩較低的翰林官和六部官,還有一批京師大學的生員。他們都是已經初步學通了基礎理論,需要出去開拓一下視野的階段。
這次正好可以蹭王守文的船出行,蹭嚴嵩他們的船回來。
家庭特別困難的生員還可以走程序申請公費遊學,京師大學那邊有專門的經費可以供他們出去了解民生民情。
只是這種有組織有紀律(甚至帶著研究項目去)的遊學活動還是比較少的,光是挑選隨行生員就緊急加考了許多場試!
這次被選上來的京師大學生員之中還有嚴嵩的小舅子歐陽必進。
歐陽必進也是江西人,家裡根本不同意他選考京師大學,認為年輕人不走科舉路子根本沒前途可言。沒看到那些鼓勵家中子弟去考京師大學的傢伙都有好幾個適齡兒孫嗎?
人家是廣撒網,你個科舉大省的好苗子跑去湊什麼熱鬧!
歐陽必進壓根聽不進去,揣著自己多年來存的私房錢直奔京師投靠姐夫嚴嵩,硬是考進京師大學研習物理化學去了。
有什麼比研究萬物之理、變化之源來得更迷人的呢!
歐陽必進自從進了京師大學,學習起來那叫一個廢寢忘食,早已成為第一批學通《基礎物理》《基礎化學》的人。
聽說可以隨他們王派關學始創人王守文出去遊歷,歐陽必進第一個報了名。正好他姐夫嚴嵩也要去,路上算是有個照應,他姐也不至於太擔心。
這會兒歐陽必進就站在嚴嵩身邊看著碼頭上熱鬧的送行畫面。
由於他們的物理老師李燿是狂熱的王派關學鼓吹者,歐陽必進他們每天被李燿操練得累死累活之餘沒少聽李燿吹噓王守文的種種事迹。
如今瞧見王守文要外任時京師萬人空巷的可怕情景,歐陽必進才真切地感受到他們老師所言非虛!
想到王守文在西北和江南搗鼓出來的那些大動靜,歐陽必進和他姐夫嚴嵩討論起來:「也不知王學士這次到了廣州會做什麼。」
甭管王守文出任什麼官職,翰林院的職銜都是跟著走的。像謝遷他們已經入了閣,眾人大抵也是喊他們一聲「謝學士」「西涯學士」,因為他們正兒八經的職銜是「某某閣大學士」「某某殿大學士」。
聽了妻弟的好奇,嚴嵩笑道:「到了那邊我們可以親眼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