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登徒子
跨過燕王府門檻的時候,馬車又顛簸了一下,抱著個小箱子的顧懷揉了揉眉心,看著對面的徐妙錦有些頭疼。
看完病了,診金到手了,結果小蘿莉非要親自送他出來,害得顧懷都沒辦法數錢。
透過車簾,「燕王府」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依然顯眼,只不過在顧懷的眼裡,卻是失去了一開始的神秘和威嚴。
藩王也是人啊。
拿了錢的顧懷自然是打算離這件事遠一點,朝廷和藩王的博弈,他一個小小的贅婿,連自身的安危都沒解決,摻和進去就是找死。
但小蘿莉這又是在打什麼算盤?
「我姐夫他真的是犯癔症了嗎?」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掃了過來。
顧懷端正了一下坐姿:「王爺這算病,也不算病,說到底...」
「不要說這種話,」小蘿莉的臉色很認真,「我總覺得姐姐和道衍大師有事瞞著我,你們剛才也有些古怪,你說實話,我姐夫他真的有病嗎?」
顧懷愣了愣:「郡主為什麼會這麼想?」
「之前一直想不通,姐夫那麼喜歡打仗的一個人,還老是講戰場上的場景嚇唬我,怎麼會說犯病就犯病?」小蘿莉有些黯然,「今天聽你說了那些,我才覺得姐夫有可能是在裝病。」
顧懷嘆了口氣:「想太多也不是好事...」
這就算是默認了。
一直陰著的北平天空忽然出現了些陽光,透過車簾照進了馬車,小蘿莉絕美的臉上一雙秀眉緩緩擰了起來:「什...么?」
她咬著小虎牙:「姐姐姐夫還真是在騙我?」
有些傷感溫婉的小淑女立馬變了樣,跳下軟塌就想去抓車門,顧懷的臉都黑了,急忙攔住:「我的姑奶奶,怎麼還套上話了?您現在要是去找王爺王妃對峙,我還不被抓回王府用刑?」
「你放開!虧我還覺得皇上做得太過分,從金陵跑過來看大姐,姐夫犯病了以後我還連著擔心了兩天,居然是在騙我!難怪那些大夫說不出病症的時候姐姐都不哭...」
眼見顧懷還是不讓開路,小蘿莉有些急了,亮出小虎牙就往顧懷攔著的手臂上咬。
顧懷倒吸了一口冷氣,劇痛讓他下意識推向小蘿莉的肩膀。
但下一刻兩人的身體都齊齊頓住了,顧懷感覺自己手端的觸感有些古怪。
緩緩低頭,得益於馬車內名貴的無煙炭爐,小蘿莉只穿了一件淺藍比甲,很薄很潤。
醒目的紅色從脖頸處蔓延上了小蘿莉的臉,她小嘴微張,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片刻后反應過來,叫人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顧懷捂住了嘴。
「別...別叫!」顧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外面全是王府侍衛!」
要是小蘿莉喊出了口,他豈不是要被千刀萬剮?
拚命掙扎的小蘿莉眼淚汪汪,眼見掙脫不開顧懷的大手,乾脆又死命咬在了顧懷的手掌上。
這下疼得真是撕心裂肺,顧懷的眼淚也快下來了,沒被咬住的左手捏著小蘿莉臉頰:「鬆口!」
「就不松!登徒子!」
「快鬆口,你口水都流下來了!」
小蘿莉臉氣的通紅,抹了把嘴:「哪裡有口水!」
眼見小蘿莉是真的又委屈又生氣,顧懷換了臉色:「你現在回了王府和王爺王妃對峙,難道就真是一件好事?」
「誰讓他們騙我!你也欺負我!」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想想,王爺王妃為什麼不告訴你?裝病到底是為了什麼?要是你回王府一鬧,事情傳了出去,不是讓王爺王妃難做?」
顧懷語重心長:「生活已經很艱難了,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車廂很寬敞,隔音應該也不錯,起碼鬧騰了這麼半天,趕車的馬夫還是沒察覺到異樣。
小蘿莉慢慢坐了回去,臉上猶然有些不甘心,但明顯是聽進去了。
看著顧懷坐下,她警惕抱緊雙肩,雙眼還是有些紅。
顧懷看了一眼手上的咬痕,眉頭抽了抽,不動聲色放下袖子,繼續轉移注意力:「朝廷削藩是大勢所趨,王爺為了自保,裝病也是無奈之舉,只可惜這招只能拖一段時間,所以剛才草民才會說短則半年...因為半年後這招就不管用了,郡主何必現在拆穿?裝作不知道不更好嗎?」
「你就是怕姐姐姐夫找你麻煩!你就是登徒子!」
「是是是我是登徒子,我對不起郡主,我就該自裁謝罪,」顧懷有些無奈,「都是意外...但我初心是好的,不是為了規勸郡主不要大鬧王府么?」
「你不準說出去!」
「只要郡主不讓王爺王妃知道是我告知了郡主真相,我也會把這件事情爛在肚子里,」顧懷感覺自己像極了騙小白兔的大灰狼,「郡主大人有大量,就別和草民一般見識了。」
他繼續抱起箱子,左手握了握,彷彿還停留著剛才的觸感。
顧懷的動作被小蘿莉看得清楚,兩行清淚流了下來:「不準想!」
空氣中的青草香味更濃了些,顧懷的鼻子動了動。
「不準聞!」
得,這還是個傲嬌蘿莉。
感覺自己已經被討厭了的顧懷乾脆就學起了姚廣孝,眼帘低垂扮起了和尚。
而得到了答案,又莫名遭了咸豬手的小蘿莉也失去了說話的興趣,窩在角落楚楚可憐。
過了不知多久,馬車才停下,車轅上的車夫輕敲車門:「郡主,宋府到了。」
看著小蘿莉依然恨意滿滿的目光,顧懷無奈自嘲一笑:「郡主放心,如果不出意外,郡主以後都見不到我了。」
「自古家國難兩全,有些事,郡主不能去做,但有些事,郡主也不必擔心,畢竟撥的雲開...見月明。」
顧懷抱起小箱子下了馬車:「多謝郡主遠送,草民不勝惶恐,告辭!」
車子微微搖晃了一下,車簾挑開,小蘿莉絕美的臉掛著淚珠,沒來得及去想顧懷話里的深意,只是恨恨看向顧懷背影。
「登徒子!」
......
「姑爺...」
前腳剛進宋府大門,淚汪汪的小環就已經出現在了路旁。
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顧懷笑道:「有什麼好哭的?」
「小環去清點庫存回來,陳掌柜說姑爺被貴人帶走了,小環好害怕...」
顧懷掃了一眼偷偷把目光投向這邊的下人們,嘆了口氣:「只是去了一趟燕王府而已,沒什麼事的。」
他抬腳往後宅走去,小環抹了抹眼淚,接過箱子抱在懷裡,亦步亦趨。
「小環,你在宋府住得開不開心?」
「小環是賣身進宋府的呢。」
「也就是說並不開心?」
小環搖搖頭:「小環進了宋府就在照顧姑爺,有姑爺在小環就開心。」
「這三年也難為你了...其實我在宋府也不開心。」
顧懷停下腳步,有些猶豫:「如果...我是說如果,小環你有機會離開宋府,你會不會走?」
年紀不大,卻已經當了幾年下人的下丫鬟搖了搖頭:「小環聽姑爺的。」
「這樣啊...」顧懷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他看起來明顯輕鬆很多:「箱子里是銀子,先放起來,之前你說我的月錢是要去找賬房支?」
「姑爺生病以後,月錢就沒發了,如果要領得去找小姐...」
「一個月多少?」
「十兩銀子。」
「才這麼點?」顧懷嘖嘖感嘆,「是真不把入贅的當人啊...進個燕王府就能拿一百兩,換了平時得半年才能攢下來?」
「一百兩?」小丫鬟小嘴微張,看向手中的箱子,滿臉的震撼。
這小丫頭還真是自己說什麼她信什麼...
「姑爺做了什麼?」
顧懷撓了撓鬢角,臉色有些古怪:「說來有些離譜,第一桶金居然是給人看病掙來的...」
「姑爺又不會醫術。」
「一個人沒病,卻硬要說自己有病,那大夫怎麼說都對。」
「姑爺說話...好難懂。」
顧懷轉身揉了揉她的腦袋:「聽不懂也沒事,對了...宋府有沒有存書?」
小環點了點頭:「有書房的,就在主宅旁邊,只是平時小姐也不用,姑爺又一直生病,才只是洒掃。」
「既然是做生意的,《大明律》應該有?」
「有的。」
「那就好,」顧懷負手前行,「帶我去看看。」
「是時候拿起法律的武器捍衛自己了。」